我在第六史躺平等飞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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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析(五) 共犯

    一曲终了,渡鸦先生早已为我准备好了润喉的酒水,自然依旧是两杯,而那蝴蝶则恢复到了原先的活跃态度,亲昵的趁着接过酒杯的动作自渡鸦先生的肩头扯下了一片羽毛,笑着感慨道,“我还当做你是个喜新厌旧的,把那些藏品没把玩几天便扔到了角落,还不许别人捡取,着实是作践了,想不到你还真的如同你自称的一样,把一切无主之物都当做宝物看待。”

    “喝完这杯便准备上路吧,他不是要回弥阿瞧瞧?”渡鸦先生没有理会那蝴蝶的动作,他在被其冒犯时或许是因为吃痛而颤抖了片刻,我捕捉到了这个细节,心中有了些许疑惑,毕竟这些日子以来,我只当那羽翼乃是编织而成的斗篷,但今日他的反应倒像是真从肩胛骨处生出一般,那本能的条件反射是做不得假的。我想的有些入迷,以至于忘了酒水的味道。

    囫囵吞的喝下了那杯送别的酒,那蝴蝶便在我耳边喋喋不休的夸赞,还零零碎碎引用了几句我方才的唱词,而我听着竟也开始后悔自己方才的走神,使我不幸错过了得享甘美滋味的机会,毕竟我往后大约是不会再回到此处,而于弥阿自然是没有这些好东西可喝的。虽然都有着鳞片或甲壳,但浪潮的孩子们,那些游鱼可不会允许自己来到如此干燥的地方生活。

    或许会往来的游客只有飞鸟与船上的水手,但他们前者为匆匆过客而后者不愿停泊,我们没有栖木,我们没有港湾,我们没有可以留住客人,甚至留住我们自己的东西,如此想来我或许还是个奇怪的人,我只知道我的兄弟姐妹们大多日夜盼望着能有摆脱家乡的机会,而偏偏或许离得那边境最是接近的人,我却不愿继续做那游子,即便说不出那故土的半分好话。

    “渡鸦先生,那我们便先行告辞了。”渡鸦先生尚未收去酒杯便似乎想起了什么急事似的匆匆离去,往从来禁止外人进入的里间去了,我想他或许是不愿见证离别之苦,才采用了如此委婉的方式为我与我那可算不上的什么好友的旅伴送行。我没有得到回音,我想是时候离去如此自己只是一个影子或是一场终将苏醒的梦境,但我的腿并不沉重却始终无法迈动。

    “渡鸦,他是我的共犯,他不会因为同情而将你轻轻放过。”那是渡鸦先生在时那蝴蝶不会同我说的话,于是我便知道是它想要令我留步,但我不知道的是此刻它为何忽然如此放心大胆,毕竟只是一墙之隔,而浪潮的长生者们,他们的五感如同海潮一般足以淹没比起常人要多上数倍甚至数十倍的范围,而每次落潮,所需的讯息都会如同沙里淘金般被筛选出来。

    “他的确对你感到怜悯了,那是你的本事,虽然比起触动我而言那并不艰难,他对自己的同族总是会更温柔些的。”我该松口气吗?那蝴蝶知道我方才那首歌谣的目的,且据他所说一切都在按照我的计划发展,但它的振翼不曾停歇,它的笑声更尖锐以至于撕破了我的侥幸,“但他的仁慈实在廉价,在他的贪婪面前那不值一提,他为你哀悼,在将你出卖之后。”

    “他?他不是早已出卖了我吗?”如今我回想起那些日子渡鸦先生于街边树梢注视着我的眼神,比起欣赏或许过多的当是估价,我或许在那时便已经感动了他,因此他唤来了自己的共犯,将我的血肉化作娇艳欲滴的花朵,而我的欢喜与泪珠则凝成他那已经堆成小山的珍珠美玉中不算太明亮与起眼的一颗。那蝴蝶并不否认这一点,它只是放缓了振翼的频率而已。

    “我们的约定不算公平,但也并非完全不讲道理,你也参与了这次交易,甚至说签下第一个名字的正是你自己不是吗?”那蝴蝶的声音带上了几丝哀婉,如同它在我唱歌欢乐的歌谣时会采用的第二重曲调一般,那似乎是一种委屈,我不知道它们那些灵体的规矩,但它似乎将那朵我亲手绘制的山楂树花以及此后允许其借住的颔首视为了我应允这次交易的证据。

    我不再与那蝴蝶争辩,首先与那不谙世事的灵体谈论起属于人类的规矩并无意义,其次,说到底我只是恼恨这次交易过程中的欺瞒与诱骗的成分,以及那不容选择的绝对,而我,我总是一个自由的人,或许如此,人们总是谈论我与我的兄弟姐妹们是从无寻求自由的血脉的,或许的确如此,我想若是那蝴蝶不在歌词内容上与我争辩,我或许甚至能够接受命定的结局。

    门外的风声呼啦作响,在那蝴蝶见我陷入沉思后便只拨弄着琴弦而不继续聒噪之后显得尤为明显。渡鸦先生的小酒馆中有着无数的空瓶,而当其中一个因为风的摇动而撞出了风铃般的响动,那整个屋子便都很快化作了琴室。我喜爱被音乐包围的感觉,即使是没有指挥与曲谱的天然的歌,只是此刻我无心抚琴,而那蝴蝶则代替我与那清脆鸣动弹奏出了一场和弦。

    我从前并未许它在我弹奏时插手,甚至直至今日我才知晓它原是也通晓器乐的,或许它对琴弦的熟悉更胜过我,毕竟它曾借着无数旅伴的手触碰过无数的丝线,只是如它自己所说,它的羽翼太尖锐而容易使那些脆弱的弦乐崩断,因此当那带来了风声的飞鸟出现在门槛另一侧时,那蝴蝶便浅尝辄止的使手指离开了我的琴弦,而后我们一起走到了渡鸦先生的面前。

    我的脸上挂着那蝴蝶刻意扬起的假笑,心中却在疑惑渡鸦先生究竟是在什么时候绕到了酒馆的另一侧,以及他对我们方才的对话听到了多少,不过仅是表面看来他是一无所知的,但也不排除他是估计我们彼此的颜面而装聋作哑,他甚至还对我们道了恭喜,“看来你们和好如初了,正如我想象的那样,毕竟你们如此契合仿佛一个灵魂被双角斧大人劈成了两半。”

    “来,拿着这个吧。”我正因渡鸦先生对我们二人关系的不恰当评价而感到尴尬,他便将自己或许费了些功夫才从某处地底挖出的物件递到了我的手中,我甚至看到了新鲜的泥沙以及那看上去像是面具的东西已然被蛀虫以及大地的胃液消化了大半,它的颜色已被夺去赠予了花朵,且它的边缘朽烂发霉可见曾为浪潮亲吻后遭遗弃了太久,但它的鳞片仍光亮如初。

    “哦,它看上去情况不妙,你且等我些时间。”我自然没有摇头的余地,因为那蝴蝶兴味十足,且那洁净的仪式也简单的很,不过是以雷鸣与海潮浇灌,虽然渡鸦先生自然是无法短时间内拿出那两样东西的,因此他代之以美酒,再令我与那蝴蝶击鼓充作转轮大人的心跳及其冲天怒火。我总觉得这多少有些廉价,但好在那面具也不算太珍贵因此这些已经足够。

    当我将它重新握在手中时,我认出那是似乎一种昆虫的形象,但又有着些许与我的兄弟姐妹们中的一些相似的五官,而他们声称那来自我们身为介壳种的祖先,当然我或许无缘几乎是他们留下的唯一遗产,又或者如同我曾见到一些教师先生们对我露出怜悯之色时说的那样,“介壳种存于内。”他们几乎断言了未来的转变,但或许如今不会了,因为成虫已栖。

    “蜈蚣。”渡鸦先生说出了那个面具的名字,我摇头示意我从未自他人口中听到过这种昆虫的名字,或许它们如今已经灭绝如同我们的先祖,虽然我的兄弟姐妹们总是声称它们去往了天上,且总有一天复还,而那时我们便会生出羽翼,与它们一同回天上去了。在幼时我很期盼这美妙的结局,因此几乎日日于屋顶望向云间,但如今的我早已料定那只是童话谎言。

    “那是我一位挚友的面具,她曾是弥阿出生的孩子,不过那时的弥阿与现在大不一样,而她如今也早已不在此处了。”事实比我想象的更简单,我开始自嘲自己多半是写就了太多的矛盾而总是思虑太多,不过好在渡鸦先生或许是陷入了对旧友的回忆之中而没有意识到我的尴尬,我想那位友人或许也如同那面具一般腐朽成泥,毕竟渡鸦先生已度过了千年的时光。

    “她在过去从未同我说过自己故乡任何好话,但我想人总是想要回到家乡的,如同涨潮总有落时。”他一定曾经送走了太多的故人,而这位大概若非我的到来他便也将其遗忘于污泥之下,毕竟渡鸦先生对那位所谓的友人其实也知之甚少,他不了解对方的心意,因此才妄自猜测,“我希望你带着她的面具回去,但不要戴上,不要问我理由,我只希望你能够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