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末第一佞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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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独孤家来人

    由于有了十消丸的存在,平原县的病疠以一个惊人速度被扑灭了下去——不只是疟疾。痢疾、伤寒、风热、衣疮、以及一些小规模的时疫,只要两剂十消丸下去,最多再辅以稍许汤药,基本上都能好的七七八八。

    正当平原县百姓恢复了健康,欢欣鼓舞地投入到那一笔笔所获颇丰的活计之时,一支人数约莫四十人的车队,却出现在了平原县西城门。

    …………

    “见过族叔!”

    客厅里,重新换上了一身便服的斐裁老老实实地向着眼前的老者行了一礼。

    对方递过来的名刺清晰无误地告诉他,这是独孤家的一名家族管事——虽然人家没有官身,但家族管事却是隶属于宗老会的一员,其性质跟后世大家族的“家族办公室”成员一样;从实际地位来说,这种家族管事,甚至要比独孤家族里寻常的嫡系少爷小姐还要高。

    在这个门阀林立的年代,即便斐裁有官身,但在独孤阀这种庞然大物面前,跟只小蚂蚁没什么区别,再加上他本身就是独孤家的旁系姑爷,因此由不得他不裝怂。

    见到斐裁朝着自己施礼,独孤顺忠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轻轻地呷了一口小丁香奉上来的茶水后,嫌弃地将茶碗放在胡床上——这等偏野小城,果真粗鄙的紧,这团茶竟然煮都没煮过,就这么拿沸水冲泡了就端上来,中间更是一丝香料也未曾勾兑,这是给人喝的?

    小丁香见到他脸上掩饰不住的鄙夷之色,委屈地往后缩了缩——她就是个普通乡下丫头,哪里懂什么煮茶,再说了,平日里自家郎君也是这么喝茶的,也没见到郎君说什么啊。

    见到小妮子有些委屈,斐裁给她使了个眼色,让她退下后,这才又是一施礼:“未知族叔不远千里而来,所为何事?”

    独孤顺忠见到这位旁系姑爷言语之间隐隐对自己并不是很热情的样子,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当下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斐姑爷,老仆此次而来,是奉了家主之名,前来传达几句话。”

    听到竟然是独孤簒让这货过来的,斐裁顿时心中一凛,连忙躬身问道:“不知家主有何吩咐?”

    独孤顺忠闻言,先是不语,仔细打量了一番斐裁的神态,发现他始终是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后,这才轻轻点了点头:“第一件事:你这次供奉给家主的宝物,家主很满意,家主让我跟你说……有心了!”

    供奉给独孤簒的宝物,自然是那一颗人造的舍利子,这等宝物自然值得家主的一声嘉许——要知道,独孤家那名赫赫有名的文献皇后,名字就叫做“独孤伽罗”,单从这一点就知道独孤家对于佛教的虔诚了。

    只不过在斐裁心中,那一颗舍利子不过是等价交换的货物罢了,既然独孤家已经帮自己搞定了增筑城墙的麻烦,外加把那五千余名王薄残部的问题也一并解决了,那自然是钱货两讫,彼此间再无亏欠。

    当下躬了躬身子:“家主客气了,那颗舍利子乃我无意间所得,这等宝物唯有德者据之,鄙人自当进献于家主——身为独孤家的一份子,此乃鄙人的应有之义,当不得家主的挂念。”

    听到斐裁的回答,独孤顺忠赞许地点了点头,舍利子乃是重宝,就算是斐裁当初对主家乃是有所求,但在他想来,任何人把此等宝物供奉出去,都会心有不甘,不过当下看着斐裁竟然是毫无留恋的样子,他倒是对这位旁系的姑爷高看了一眼。

    嗯……

    看来,不管如何,这位姑爷心中还是实心实意向着独孤家的。

    心中初步下了判断之后,独孤顺忠却脸色一冷:“第二件事情,当初本家让你补缺平原县,乃是让你寻机对付王家,为何你却与王家沆瀣一气?家主让我问你……你可还记得自己乃是独孤家的一员!?”

    这罪名在当下甚至比造反还要严重,如果你造反,说不得人家还会翘起大拇指,称你一声汉子;但如果你背叛了自己的宗族,天下人只怕一口一个吐沫星子都能把你淹死——斐裁虽然只是个姑爷,娶的更是旁系之女,但不管怎么说,既然有了姻亲关系,他就算得上半个独孤家的人。

    斐裁闻言,却是诧异地瞪大了双眼:“我与王家沆瀣一气?这话却是如何说的?”

    看着这位姑爷一脸的惊诧与无辜,独孤顺忠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难道不是么?”

    “当初王家借你三百家奴守城之事暂且不去说它,可平原王家忽然愿意帮你大费周章地安排那两千名王薄残部是怎么回事?你在平原城施政,平原王家无有不大力配合是怎么回事?他们忽然冒出来的那些骨瓷又是怎么回事?”

    说着,独孤顺忠语气森然了几分:“你可知晓,那些骨瓷在士族阶层中引起了多大轰动?你又可曾知晓,随着琅琊王家的借题发挥不断,他们现今的声势,较之以往又何止涨了一截!?”

    斐裁闻言,眨巴眨巴眼睛,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独孤顺忠:“族叔莫非是在与我开玩笑?我独孤家人才济济,家主更是雄才大略;我这粗浅至极的销根毁基之策……都看不出来?”

    话音刚落,斐裁就恍然大悟似地锤了锤手掌:“是了!家主派族叔此行,定然是想着让你配合我,届时只要找个机会,于众人面前严厉斥责我一番,而我也可以借此与族叔大闹一番;如此一来,那王家之人定然不会再怀疑,此策也会变得天衣无缝起来了——好策!好策!家主果然好计谋!”

    计谋?

    销根溶骨?

    看着斐裁在那兴奋地手舞足蹈,独孤顺忠一脸懵逼。

    这是……什么跟什么?

    兴奋了半晌,斐裁这才发现独孤顺忠一头雾水的模样,当下表情有些古怪起来,小心翼翼地问道:“族叔……莫非小侄所猜有误,家主并非如此交代?”

    看着斐裁隐隐一副“该不会你们压根底就是一群什么都没猜出来的蠢货”的狐疑之色,独孤顺忠眼皮子跳了跳,但他此行身负家主交代,当下也顾不得自己的脸面,咳嗽了一声后,轻轻问道:“姑爷,你那销根毁基之策……是怎么个说法。”

    说这话时,独孤顺忠眼神略有些闪躲,中气也虚了几分,神色间全然不复初见之时的居高临下。

    斐裁先是错愕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顿时有些犹豫地看了独孤顺忠身后的几名侍卫一眼。

    见他这幅姿态,独孤顺忠嘴角抽了抽,挥退了几名独孤家的侍卫。

    见到客厅里空无一人之后,斐裁这才压低了声音:“族叔,这销根毁基之策说来却也简单……”

    “小侄斗胆问上一句……在族叔眼中,那平原王家的立足之本乃是何物?”

    独孤顺忠几乎没有犹豫:“那自然是诗书文章,簪缨世家的名声!”

    斐裁却是摇了摇头:“那只是表象而已——不管是琅琊王家还是平原王家,其真正立足之本都不是那些所谓的名声。”

    独孤顺忠闻言一愣:“那是什么?”

    斐裁自信地笑了笑:“我独孤家的立足之本乃是兵武;而不管是琅琊王氏还是平原王家,其真正的立足之本,乃是……土地!”

    独孤顺忠额头一黑,正想说他们独孤家的兵武照样需要麾下土地所产来作为支持,但脑中灵光一闪,忽然察觉出了这其中的巨大区别出来。

    “贤侄,你的意思是……?”隐隐觉得自己意识到了一个极重要的事物,独孤顺忠脸色忍不住变得潮红,连带着对斐裁的称呼也变得亲昵起来。

    斐裁轻轻一笑,毫不吝啬地给独孤顺忠翘起了大拇指:“族叔果然不愧是宗老会所倚重的家族肱骨,小侄话还没说完呢,族叔便已经猜出了个七七八八!”

    “不错!诸如琅琊王氏在内的五望七姓,虽然名义上是靠着诗书传家,代代都有大贤入朝为官,这才有了如今这偌大的声望的;这些家族也正是靠着对于知识的垄断,这才能够编织起如此庞大的一张关系网——事实上,这种渗透的办法虽然来的慢,但胜在稳健,也颇为隐秘,这也是哪怕强如我们独孤家,依然对其束手无策的缘由。”

    “但事实上,如果大家只把目光集中在他们的名望身上,并且妄图以此为突破口去打压他们,却是大错特错——这是人家最强的地方,在人家最擅长的地方跟他们硬碰硬,不能说是全无胜算,却也是事倍功半的事情。”

    说到这里,斐裁耸了耸:“民间有句话是这么说的——下层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在这个年代,读书是一个极耗费钱粮的活计,要想培养出一个合格的人才,其所需的时间和费用其实比培养一名精锐的重骑不知道要多到哪里去了(穷文富武这个词并不适合于当下)——可以说,没有足够的钱粮、人才和基壤支持,想要培养出足够的人才,无疑是在做梦!”

    “可是,大家想过没有,这些人才是怎么培养出来的……或者说,这个过程中最重要的环节是哪一些?”

    心中略有所得的独孤顺忠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又觉得脑中所想不成体系,于是干脆闭口不言。

    斐裁见状,微微一笑:“其实族叔已经猜到了……对!其实就是我刚才说的那三大环节!”

    “乍一眼看上去,这三大环节王家一个都不缺。”

    “论及钱粮,不管是琅琊王氏本家,还是诸如平原王家这等分支,个个都坐拥良田万亩,乃是各地一等一的豪强;”

    “论及人才,王家这种簪缨世家更是举世无双——只怕是搜遍各地官学,也凑不出一支比王家更强大的教席队伍来。”

    “论及基壤,王家人人以读书为荣,加之其家族内部激烈无比的攀学环境,其族人成材率甚至要比官学还要高得多,即便没有家族衬托,这些人也远比寻常人才更容易爬上高位——事实上,这也是我们关陇各家族对其颇为忌讳的主要原因。”

    一口气说了那么多,斐裁看着表情严肃的独孤顺忠,却是轻轻笑了笑:“可是……对方真的就这样无懈可击么?”

    “贤侄,此话怎讲?”听到关键处,独孤顺忠脱口而出。

    斐裁慢悠悠地呷了一口冷掉的茶水,吐掉其中的残渣:“这世间万物,彼此之间都是一个有机整体,动一发而牵全身——所以民谚有云:就算你粪水浇的再多,盐碱地里也长不出庄稼来。”

    “族叔,小侄问你……王家那些人才,都是如何挑选而来?”

    独孤顺忠脱口而出:“自然是从族中各堂挑选而来——除此之外,族内那些佃户的子女,但凡在蒙学期间表现优异者,也会采用过继的方式纳入族内,然后送入族学。”

    斐裁点了点头:“那我问你,王氏家族之内,究竟是锦衣者众,还是布衣者众?”

    独孤顺忠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自然是布衣者众——不管是什么家族,九成以上其实都只是农户而已,惟有成材,方能获得族中看重,赐其族田,官皓其身。”

    斐裁笑了笑:“那为什么这些日子过的并不好的族人,对王氏家族拥有如此强的向心力,凡事俯首帖耳不说,还忍心将自己的子女过继给他人?”

    独孤顺忠的表情更加奇怪:“各大家族不都尽数如此么?如果血脉之间不凝聚成团,上下一心的话,如何抵御其它宗族的欺辱?而如果不遵循族中规矩的话,又如何能分到族田谋生?”

    见到独孤顺忠有些不耐烦,斐裁却是哈哈一笑,再度给他送上了一顶高帽:“果然不愧是族叔,一下子说到了重点——没错,王家之所能人才辈出,除了其举世无双的教席力量之外,能对族中子弟拥有绝对的支配权也是个不容忽视的重点。”

    “而那些出身贫瘠的族人之所以俯首帖耳,除去报团取暖的这个因素外,其实更重要的是他们必须依仗族田才能生存,也必须按照族老给他们规划的路线去发展,他们才能活的更好——想想看,连生存的命线都被族老所掌控,他们安敢不乖乖听话?”

    说到这,斐裁语气忽然变得莫名起来:“可是,族叔。如果有一天,王家的那些族人忽然发现……其实他们不需要依附于宗族,也能活的很好呢?”

    “如果王氏族人发现,即便不需要寒窗苦读,自己也能过上富足的生活,甚至成为人上之人呢?”

    “要知道,人性都是好逸恶劳的……那时候,你觉得王家还有足够的基壤,源源不断地为其提供优质的人才,使其充盈于朝堂之上么?”

    “如果等到那一天,所有的王氏族人发现,其实咱们独孤家才是他们真正的衣食父母……你猜他们的脸色会不会很有趣?”

    独孤顺忠顿时反应了过来,倒吸一口凉气:“这就是你为什么要不惜代价地在平原县各地开设工坊商号的缘故?这就是你宁愿把骨瓷送到王家手里,也要让他们帮你收纳两千王薄残部的原因?”

    斐裁点了点头:“没错,所谓此消而彼长——对比于独孤家的百年大计,对比于将七姓五望彻底打入尘中,区区一个骨瓷又算得了什么?左右不过是让王氏再多一点虚名罢了。”

    独孤忠顺看着脸上毫无得意的斐裁,一股凉意从背后莫名升起。

    好一个蜜丸毒药!

    好一个销根毁基之策!

    好一个将七姓五望彻底打入尘中!

    这位姑爷……好毒!

    ………………

    “对了,族叔,您此行来的正好,小侄刚好有事想要求助于家族……还劳族叔向家主美言几句。”似乎没有察觉到独孤顺忠眼中的那丝惊惧,斐裁脸上露出一丝羞赧。

    独孤顺忠回过神来,轻轻咳了咳:“不知贤侄有何事需要老仆禀告族内?”

    言语之间,全然没有了最初的轻慢,反倒是多了一丝欣喜——原本以为平静无澜的此行,却出乎意料地让他捡了个金元宝,短短两炷香的交谈,让他对这位姑爷陡然看重了几分之余,却也生出了与其交好之意。

    想想看,一旦斐裁在平原县的计划能够成功,或者说是初见成效,那立马就能复制到大部分区域,这对于在关陇集团中已经逐渐势弱的独孤阀来说,其价值无可估量——如果其中有自己的一份功劳,那自己在族内的地位绝对会青云直上。

    而对于斐裁这位计划的发起者,还有什么能在对方微末之时便施以援手,更能获得对方的友谊的么?

    斐裁见到独孤顺忠这幅模样,脸上的羞赧之色更重:“族叔,你也知道这等计划所费颇大,而平原县说是上县,但毕竟不过就是一县之地罢了……”

    独孤顺忠略有猜测,歪着头看向他:“所以呢?”

    斐裁挠了挠头,然后双手一摊:“所以……我现在没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