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流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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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银枪小霸王(上)

    “啪嗒……”

    闺房的门被轻轻推开,然后关上。

    有人从外面进来,正蹑手蹑脚地向床边走来。那并非两个丫鬟熟悉的脚步声,躺在床上的少女微微蹙眉。在这里,没她允许,便是家人也不能轻易闯入她的闺房。

    那么,这个鬼鬼祟祟的人究竟是谁?

    为何小娟和小玉没有阻止?

    想到两个丫鬟,少女的心又沉了下去。她们居然还没有回来。

    说起来,自从那日被少年救醒后,少女便将他的话谨记于心,不仅在人前继续佯装昏迷,也开始留意亲近之人,还让两个丫鬟不时地出去打探消息。

    而两个丫鬟自小便跟随于她,情同姐妹,忠诚毋庸置疑。如今突然失踪,莫不是查到了什么?若真是如此,那她们……

    少女不敢再往下想了。

    事到如今,除了两个丫鬟,还有早逝的母亲与出门在外的父亲,苏家已经没人值得她完全信任了。

    若是他在,便好了。

    此时,她才发现,那个喜爱装腔作势却又几次三番出手相救的少年,竟然不知不觉中,在她无助的心里占据了一席之地。

    虽然明白此时不宜睁眼,但少女还是偷偷地睁开了一条缝,隔着薄薄的纱幔,瞥了眼正缓缓靠近的那个人,居然又是戴骢。

    这是他第二次来了,前次被两个丫鬟拦下,无奈离去。可是这次,丫鬟不知所踪,此人又堂而皇之地闯进来。少女顿时羞愤交加,强烈的不安也同时涌上心头。

    下一刻,粉丝纱幔被人掀开,微风带着檀香钻了进来。

    戴骢痴痴地盯着床上少女的绝世容颜,贪婪之色溢于言表。用力吞了口唾沫,颤巍巍地伸手便往她脸上摸去。

    却不料,他的手尚未触及对方,一旁镂空雕花的木窗便“砰”的一声开了,风雪呼啸着灌了进来,继而手腕上传来骨骼断裂的剧痛。

    片刻沉默,一声惨呼。

    豆大的汗珠从戴骢额头渗了出来,他捂着手腕,龇牙咧嘴地瞪着窗外问:“谁?”

    无人回答,唯有汹涌的风雪发出如泣的呜呜。

    异变突起,刚想睁眼的少女重新耐下性子,默默地静待下文。

    似乎是听到了屋内的动静,门又被推开了,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来到戴骢身旁。

    接着,少女耳边响起苏岩诧异的询问,“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我还想问你呢。你不是说都安排妥当了?现在呢?我……我的手断了!”

    窃玉偷香不成,反倒折了手腕,此时的戴骢银牙紧咬,俨然一副想要杀人的模样。

    不过这一次,苏岩一改往日唯唯诺诺的态度,不去理会对方。看了眼床上依旧昏迷的堂妹苏锦云,随后又走到还在风中摇曳的木窗旁,探头看向外面,“这窗是被风吹开的?”

    “不知道。”戴骢不耐烦地回答,脸上的血色正慢慢褪去。

    苏岩微微颔首,关上窗,走回戴骢身边,看着他红肿的手腕道:“虽然还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但你还记得那天在得胜武馆的事吗?”

    “什么意义?”

    “那些高氏武馆的人也被废了手腕。”

    “你是说……阎冬?他在这里?”

    闻听这名字,戴骢惨白的脸色变得无比阴沉。

    就连床上的苏锦云也跳动了一下眼皮,好在戴骢与苏岩并未看向她,否则怕要露馅了。

    他怎么会在这里?

    偷偷溜进自己的闺房,想要做什么?

    心跳随着乱七八糟的念头不断加快,仿佛敲击的鼓点,怦怦直跳。想到自己才想起过他,白皙的脸上立即飞起两抹淡淡的红云。

    苏岩凝眉沉思,片刻后才缓缓摇头,“此事我会立刻去查,不过戴少,你这手可得赶紧医治啊。”

    煮熟的鸭子飞了,戴骢心中愤懑,却无可奈何,唯有语气冰冷地说:“哼,这还用你说?我会在家里静候你的交代。”然后颇为不甘地瞥了少女一眼,大步朝门外走去。

    苏岩跟在后面,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笑。

    两人走后,屋内重归沉寂,风雪在窗上拍打,轻轻地,仿佛有人在外面敲门。

    苏锦云静静地躺着,待到确定他们都走远后,方才松了口气,缓缓睁开眼来。回想先前一幕,那个混蛋竟被人悄无声息地打断了狗爪,虽然痛快至极,但不真实的感觉也油然而生,而他们居然还疑神疑鬼地怀疑起那个名叫阎冬的少年。

    念及此处,苏锦云不禁莞尔一笑,喃喃道:“怎么可能是他。”

    不料话音刚落,床边就蓦地响起少年平稳而熟悉的嗓音,“怎么不可能?”

    苏锦云闻言微微愣神,随后像只受惊的兔子般从床上弹坐起来。棉被从她身前滑落,露出光洁赛雪的肌肤。

    “你……是谁……”

    “……还以为你在说我。”

    感觉少年似乎正向这边走来,苏锦云如梦初醒般叫道:“你……你别过来……”

    “今日前来只想问一件事,不会耽搁太久。”

    离开长街后,少年思忖良久,还是决定来苏家寻求答案。那晚与自杀弟子最后在一起的学院先生是谁?这个答案虽不能救出楚先生,但或许会对他有些帮助。只不过上次来为少女解毒,已然引起这里主家不满,此次再想光明正大地进来是不可能了,才有了后来的翻墙之举。

    本想着问完便走,不曾想苏锦云却楚楚可怜地乞求道:“去外面等我,好吗?我也有事想同你说。”

    少年看了眼窗外渐暗的天色,转身走去外室,顺手还将闺房的门带上了。

    片刻后,苏锦云掀开纱幔探出头去,见少年真的出去了,这才红着脸下床,穿戴洗漱起来。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少年坐于外室的小圆桌旁,一边为自己斟水泡茶,一边听着房内的动静,好半晌后,闺房的门才重新打开。

    未施粉黛的苏锦云宛若出水芙蓉,长长的墨发挽起一个发髻,一支银钗斜插其上,显得清冷而高贵。

    纵是少年自许定力不凡,也不由看得一呆。不过,待见她一袭棉衣长裙的出门打扮,又忍不住问:“你要出门?”

    “嗯。”苏锦云螓首轻点,随之报以感激的微笑,“阎冬,今日之事多谢了,否则我怕是要露馅了。”

    阎冬不在意地摆摆手,“举手之劳。你不怪我翻墙便好。不过,若非如此,我也见不到你。”

    闻言,苏锦云眼睑低垂,俏脸又是一红。想到对方是偷偷摸进自己闺房的,便羞得无地自容,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应答。只是如此一来岂非默许了少年的行为?顿时脸上红晕更甚。

    阎冬疑惑地看着默不作声、脸上却阴晴不定的少女,又解释道:“先前,戴骢怂恿高氏武馆的人去得胜武馆闹事,我早想教训他了,今日也算机缘巧合。”

    他的反应令苏锦云略感意外,这个平日对自己爱答不理的家伙几时变得如此和善了?难不成是良心发现了?旋即又被自己荒谬的想法逗得心中莞尔。

    见少女神情古怪地看着他发呆,阎冬有些无措地拿起面前的空茶盏,作势喝了一口,待尴尬的气氛稍有缓解,才开口问道:“你……怎么了?”

    苏锦云缓缓摇头,收敛起复杂的心情说道:“能不能带我离开这里?”

    微微错愕,但阎冬很快便想明白了其中的缘由,反问:“你担心留在这里会再遭人暗算?”

    “嗯。你也看到了,他们如此肆无忌惮,这里也是险象环生,我不想坐以待毙。”

    “你的丫鬟呢?”

    “不知道。自上次你在我耳边说过那些话后,我便不时让她们出去打探消息。”苏锦云面露悲色,“可是,昨日出去后,两人便再也没有回来。她们与我一起长大,情同姐妹,是绝不会无缘无故扔下我不管的。”

    只怕不是被人引开了,便是查到什么然后遭遇不测了,阎冬如此想着。但看着少女凄然无助的模样,转而安慰道:“放心吧,吉人自有天相,她们不会有事的。”

    只是此言一出,苏锦云立时红了眼眶。

    阎冬趁机换了话题,“仙容坊的胭脂有问题,你如何会去买那里的胭脂?”

    “是学院一位师姐介绍的。”

    阎冬挑了挑眉,刚想追问,便听苏锦云又说:“只是那位师姐已失踪许久,至今仍下落不明。”

    “是否有人怂恿你擦胭脂?”

    苏锦云终于从伤感中平复过来,想了会,缓缓摇头,“上次昏迷醒来后,见我面色难看,二叔倒是说过擦些胭脂的话,可那算不上怂恿,只是想我精神点,或许能转转气运。”

    阎冬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我可以带你离开,但方才进来时,看见外面似乎多了不少护卫,想要出去怕得花些工夫了。”

    “这事简单。”苏锦云抹了抹眼角,不以为然地说:“小楼后面有出府的密道,只有我和我爹,还有小娟、小玉知道,我们可以从那里偷偷出去。”

    “出去之后呢?”

    “等我爹回来。只要他老人家在这,那些人纵有熊心豹子胆也不敢造次。因此在我爹回来之前,我想跟着你……”

    说到后面,苏锦云忽然声若蚊蝇,“你……你放心,等我爹回来,定有重谢。”

    阎冬微微颔首,“那我们入夜便走,苏岩他们方才来过,这里应该暂时安全。”

    苏锦云轻轻拨弄着耳鬓的秀发,螓首轻点,小家碧玉的温柔模样惹人怜爱。

    沉默的居室内,少男少女相对而坐,暧昧的气息在空气中缓缓流淌。

    或是出于先前的相救之恩,又或是对学院之耻的欣赏,这个擅闯自己闺房的少年,苏锦云并无恶感,反倒几次三番被他扰了心神,暗自委屈。

    “我想知道……”

    终于,阎冬打破沉默问道:“学院弟子自杀当晚,最后与她们在一起的那位先生究竟是谁?”

    这,也是他此来的主要目的。

    苏锦云抿着嘴想了会,仿佛下定决心似地说道:“是苏崇言,苏先生。”

    这位苏先生阎冬印象模糊,对其人更是不甚了解,只知对方是新来学院的先生,颇有来历。

    “你又如何得知是他?”

    “也是无意中偷听到的。”

    “偷听?”

    “因为这苏崇言便是我二叔,至于他是否与那几名弟子的死有关,却不得而知。”

    “明日一早我便去府衙,希望此事能帮到楚先生。”

    嘴上这么说,但阎冬心明白,即使有人故意栽赃陷害,证据确凿也未必有用,何况空口无凭。不过存一丝希望,聊以自慰罢了。

    “楚先生?学院的楚先生?”

    “嗯。”

    阎冬深吸口气,将今日游街之事说了一遍,纵是他表现得平心静气,但话语中的愤懑却犹如出鞘之剑,锋芒毕露。至于勾结蓝皮鬼只是一语带过,这种莫须有的罪名简直是对楚先生的侮辱。

    “怎么会这样?勾结蓝皮鬼?这绝不可能。”

    “是诬陷。”

    阎冬将茶盏重重地敲在桌上,茶水四溅。

    “难道是二叔干的?”

    想起少年方才的问话,苏锦云自然而然便将两件事联系到了一起。

    “应该不是,只是有人想借刀杀人。不过整件事初露端倪,我也是乱麻一团。”

    阎冬无奈地耸耸肩,“倒是你那堂兄为了巴结戴家,无所不用其极,却不知你二叔是否知情?”

    想到自己被亲人出卖,苏锦云面色惨然,默然无语。从小到大,她的喜怒哀乐全都操控在别人手中,身旁亲近之人不多。母亲过世后,父亲虽然对她疼爱有加,奈何族务繁忙,鲜有时间陪她。唯一要好的便是小娟、小玉两个丫鬟,可如今连她们也都生死未卜。这一刻,她仿佛成了形单影只的孤家寡人。

    透过窗棂,看着窗外夜色降临,阎冬舒展着身体,站起来道:“是时候了,我们走吧。”

    闻言,苏锦云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也随之站了起来。

    阎冬几步走到门前,手搭上屋门,目视前方,语气郑重地问:“看他们对你势在必得的样子,出去也未必安全,你考虑清楚了吗?”

    这一次,苏锦云并未迟疑,斩钉截铁地说:“我要……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