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瑟总是认为，谈话本身也是一场战斗。

    战斗有多种多样的，讲究策略，而对话也是。

    对于能直接压倒的敌人，正面进攻，就能彻底碾压对手，而若是自己的实力暂时不如对手，则需要机灵点，看准时机旁敲侧击，趁着对方不注意的时候，打出自己的王牌。

    谈话也是如此。

    如果对方占据着庞大存在感，就需要小心他提出的每一个问题，但同时，占据有利情势的时候，也可以通过旁挑侧击，在对方大意时提出自己唯一能够直捣核心的问题。

    “你真正想问的人，是谁？”

    安瑟就是这么做的，他问出了一个绝佳的问题，而这个问题，名为米莲的少女绝对无法无视。

    “……”

    难得，她沉默了，这种回答前的心理斗争，也透过【领域】传达过来的犹豫表现出来。

    好机会。

    安瑟把情势看在眼中，更不停歇：“你真正想得到承诺的人，不是我，而是莱恩对吧？”

    仍然没能得到回答，但周围的氛围已经发生了改变。

    这说明安瑟已经抓住了事情的关键。

    真正重要的那个人是莱恩，这就是安瑟经过思考后得出的结论，但他得到的还不止这些。

    “你不是神，但在这个世界里，你的确相当于神。”

    安瑟继续说着，他无需对方回答，应该说，没有回应，反而是有回应更符合他心里的预期。

    “你只是个少女，掌握着连自己都不清楚的力量。”

    “也许力量觉醒的契机，是因为你想做一些好事，但发展到最后结局却未必是你乐见的，所以你要推翻过去的决定，我没说错吧？”

    “那个男人，称呼你为神的男人，他并不是来自现在的任何一个地方，而是来自未来。”

    对，雅莱的真正身份，直到现在，安瑟才彻底得出这个结论，而在此之前，他之所以没有想到这点，是因为这处于他的盲区。

    安瑟以为他了解那个和他敌对的男人，因为他认为对方是自己意识的延伸，因为某个巧合而得到了控制一幅身体的机会，但现在看来，他的这个结论并不完全接近现实。

    “而且，我也一直都误会了一点，他并不是我，也许我们之间有相似之处，但我们有决定性的不同。”

    安瑟继续说着，他像是在跟少女解释，又像是在跟自己解释，解释一个符合逻辑，但深想起来又充满幻想的推论。

    “他是‘安瑟·雅莱’，我也有这个名字，但我们的经历不同，我一直认为是某些变化，让我们来到这个世界被分成了两个人，但这是错误的。”

    没错，只有精神算不得真正的人类，真正的人类肯定是肉体，心灵都符合人类标准的。

    而某种程度上说，现在的安瑟本人也不算一个完整的人类。

    “那个死去的男人是你在意的人，他不是我，甚至不是未来的我。”

    安瑟停了一下，他的眼神变得清澈透亮，最深沉有着不灭的光亮。

    那是一双无所畏惧的眼睛，漂亮，有着坚强的意志，像是大师穷尽技艺雕琢而成的，紫水晶般的眼瞳。

    “他是莱恩，侦探莱恩，或者说，是某种状态下的我。”

    寂静，一片寂静。

    似乎连风声都在这片天地间消失不见。

    安瑟没有在说话，因为他判断现在改说话的人不是他。

    对安瑟这段话感到震惊的，还有潜藏在精神缝隙的莱恩。

    莱恩有数不清的问题要追问，但同时，他也深深意识到现在并不是这个机会。

    “你说的大部分都是对的，但你也有地方说的不对，我的在意是为了要保护，并不是为了伤害。”

    “是吗？拥有无上伟力的神，在乎一个人类都生命，为什么？别告诉我为了那所谓的同情心。”

    安瑟用他特有的那种讥讽语调反问。

    “现在，他死了，这是你的关心方式，那可真是太‘贴心’了。”

    “是的，他死了，因为他背叛了自己立下的誓言。”

    “很棒的说辞，我只是不知道这句话，和‘与我无关’那一个更能推卸责任。”

    安瑟冷冷笑着。

    他本来应该做些讨好对方的回应，毕竟少女毕竟有着他绝对无法反抗的力量，但他在知道了自己应该得到的信息后，抑制不住发泄的心情。

    “在你看来是这样吗？但你是否有想过，在你的世界，可曾出现过‘他’的身影。”

    依旧是听不出太多感情的话语，但至少安瑟从中感受到了伤悲，那是种特别的感觉。

    少女分明没有哭，伤心却越过空间传了过来。

    安瑟一时语塞。

    我的世界，我的世界……在安瑟·雅莱被称作“无用神童”的世界，并没有名为莱恩的侦探出现。

    当然，安瑟并没有对圣乔桑城各大侦探社了如指掌，但凭他的印象，第一感觉则是给出了没有这个人物出现的答案。

    他动了动嘴，牵扯出一些弧度，却一个反驳的字都说不出来。

    “你看，你也并不是什么都知道。”

    不知怎么的，安瑟感觉到传达过来的信息中还带着些许调皮，他甚至可以想象到少女甜甜一笑的模样。

    但冰冷的现实中，高高在上，宛如神祗的少女本尊，脸上还是恬然的微笑，没有展现出什么表情。

    “你是你，他是他，但是你也是他，而且是不完整的他。这个世界原来也是没有他的，因为那时，你还没有来。”

    安瑟眉头一皱，听着少女谜语一般的话。

    听起来，你你他他之类的代指很是绕口难懂，但他早对事实有所猜测，所以少女的回答像是一把钥匙，解开了秘密。

    这是个难以接受的事实，但当安瑟得知死去的雅莱来自未来时，他就觉得自己已经能够接受任何离奇的事情了。

    少女的解释其实相当好懂，“你”是指安瑟，“他”则是一个本该完整的人物。

    她所表明的也只要一件事。

    莱恩侦探并不能代表一个真实的人物。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莱恩侦探，有，且只有一个安瑟·雅莱。

    安瑟自以为自己是个完整的意识，但这一点是个错误。

    安瑟并不完整，莱恩也并不完整。

    莱恩，就是安瑟。

    他们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