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卦仙
繁体版

第四十章 诗圣之路(下)

    今日的大槐树下安安静静,有老头低头喝茶,有老头闭眼享受,还有一些神情专注,盯着康元石看,听他咏读杜甫新作《丽人行》:

    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

    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

    绣罗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银麒麟。

    头上何所有?翠微盍叶垂鬓唇。

    背后何所见?珠压腰衱稳称身。

    就中云幕椒房亲,赐名大国虢与秦。

    紫驼之峰出翠釜,水精之盘行素鳞。

    犀箸厌饫久未下,鸾刀缕切空纷纶。

    黄门飞鞚不动尘,御厨络绎送八珍。

    萧鼓哀吟感鬼神,宾从杂遝实要津。

    后来鞍马何逡巡,当轩下马入锦茵。

    杨花雪落覆白苹,青鸟飞去衔红斤。

    炙手可热势绝伦,慎莫近前丞相嗔!

    读了几遍之后,老头子们将话题转到“烟花三月下扬州”。杜甫写长安三月三日上巳节,杨氏五家踏春游曲江;然而,大槐树下对长安无感,那是权贵的地盘,不是商贾、贩夫走卒可以放肆的地方。老头子们更喜欢谈扬州,喜欢扬州的繁华,与洛阳不尽相同的情调。年纪大了,嘴里说说可以,真要像李白那样买舟南下几无可能。

    老头子们对杨家的奢靡没有太多感觉,除了衣服颜色不同,还有什么新鲜东西?又不是没见过。有老头子肃穆,提醒墙上的《兵车行》。老头子们将两首诗作摆在一起读,觉得味道太不和谐。杜甫日渐老辣,骂人的话一句没有,仿佛盛世本应如此。

    大槐树下遽然寂静无声,老头子们不再嬉笑怒骂,脸色变得阴沉,不知道想些什么。突然有牢骚声传出,众人看过去,一位绿色衣裳老糊涂,一边唉声叹气,一边发牢骚:

    “日子越来越难过,收入浸低,物价踊贵;再过几天,怕是没钱喝茶,没钱穿绿衣裳了!”

    大槐树下闻香知雅意,老头子们纷纷跟进,诉说自家的艰辛。茶舍伙计走到屋外看天,风和日丽一如往年的洛阳春天,老头子们为什么胡说八道?

    大槐树下很认真,说不赚钱就是不赚钱。所有人都知道,钱赚钱的生意没法继续,店铺收益回归正常,这不就是真实的收入大跌?

    老头子各回各家,再次整顿家族内务,借口没钱赚,收入低,要求子孙后代勤俭节约。直系家眷的花销直接减半,旁系暂时维持,放出风声,看情况随时准备降。零花钱减少后,老头子们才发现,家族出现不少纨绔,为了声色犬马,竟然欠下不少外债,这还得了?这是为家族招灾惹祸的人,绝不能容忍;为了家族的安危与延续,必须送走。北市出现新风潮,众多商贾将风流子弟强行送离,不敢留在洛阳。

    南市没什么反应,本身做的是富贵生意,怎么敢宣扬亏钱倡导节俭?北市不同,自《丽人行》传入之后,一股赔钱的声音弥漫各家店铺。伙计们不相信,以为掌柜骗人;每家掌柜都不厌其烦,每天吆喝数遍“赔钱”,威胁欲降工钱。听得多了,人人都信以为真。

    世事奇妙,众人齐喊生意好、钱好赚,铜钱会自己跑过来;如今齐喊生意差,钱,真真切切地跑了。伙计们感觉到,交易额逐月下降,行商的购货量逐日萎缩。伙计们担心什么?担心减工钱,然而,掌柜一直挂在嘴边,象征性辞退数个家里钱多的伙计。

    大槐树下巨变,老头子们不再穿那些带颜色的锦绣,换回原来的旧布衣,还打上几块不知真假的补丁,像老仙的百衲道袍靠近。老头子们改写杜甫诗自勉,让赝品高手写成对联,挂在茶舍门口:茶舍漂裋褐,树荫满霜雪。

    豪奢的茶舍改回原来的破屋,大山面、大海里运来的好木头均被换掉,连茶具都换成粗陶。老板告诉伙计:

    “没钱赚,所以将房子连同餐具、茶具卖给长安豪客。”

    伙计觉得奇怪,问道:

    “他们怎么会要那些用了多年的茶具?不嫌脏吗?”

    掌柜笑呵呵地回答道:

    “看来,你在茶舍白呆了,竟然不知道旧茶具的好,那里面有股老茶香,用得越久越香!”

    伙计懵懵懂懂,似乎听到了不得的门道,陷入沉思:可不可以贩卖陈年老茶具?掌柜见状,拍了拍伙计的肩膀,笑着离开茶舍。

    挂满茶舍的赝品字画没舍得卖掉,留下来欣赏。读诗成为大槐树下爱好之一,仅次于抬杠论道。前些年,老头子们关心钱赚钱,不怎么谈论边战。老头子们知道,仗永远打不完,无关将士强弱,无关国力强弱。君不见,有诗为证:秦时明月汉时关,到了盛唐人未还。

    北市繁华,南来北往的行商数不胜数,带来的消息似是而非;有人说边军富足,有人说穷苦,究竟整体水平如何,谁都说不清楚。而边地将士的心态与想法,更是无法说清楚。老头子们使用新方法来判断,读诗。名气大的边塞诗人有王翰、王之涣、王昌龄、李欣、高适、岑参等,三王没有从军征战,以自己的想象,将边地战事看成悲壮与风流。想要得到真实想法,还要看高适与岑参。两人都是世家子弟,进士及第,又从戎于西域;而岑参二十六岁得第,在世人眼里,两人都是一等一的俊才,一定比杜甫、李白有学问。

    李林甫去世前夕,杜甫、高适、岑参等人聚在一起,秋游慈恩寺浮图,作同名诗《同诸公登慈恩寺浮图》,而岑参将诗作命名为《与高适、薛据登慈恩寺浮图》。老头子们从中读出,与进士及第者相比,杜甫在文章之士心目中,地位要低一些。这时候的杜甫,见识过太多冷眼与不屑,不会在意这些小节。

    大槐树下又收到杜甫新作,《奉赠鲜于京兆二十韵》。老头子们肯定,杜甫终于开窍,求到能办事的人,入仕指日可待。鲜于仲通进士及第,不知道什么原因,早年一直没有入朝为官,居于剑南新政,被称为新政富民。

    市井传言,杨国忠年轻时入蜀从军,得新都尉;期满后,没钱回家,困顿蜀地,鲜于仲通经常出钱助其度艰难。这种消息不会有假,杨国忠从军都一无所获,那些低级戍卒又能怎么样?老头子们对边地将士的境遇,有了相对可靠的认识。

    章仇兼琼任剑南节度使以后,政绩斐然,得到皇帝认可。然而,边将是高危职业,一不小心就会粉身碎骨;章仇兼琼提鲜于仲通为采访支使,使其打通朝堂关节,在皇帝身边找到内援,用以对抗李林甫。

    老头子们叹息,能在官场呼风唤雨的人,每个都不简单。恰好,杨太真新得皇帝宠,世人看不清形势,不敢接近;鲜于仲通认为杨国忠(那时候名杨钊)前途无量,将其推荐给章仇兼琼。章仇兼琼比杜甫强太多,敢于烧冷灶,重用穷困潦倒的杨国忠,给官给钱,以献春彩之名,让其到京城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