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卦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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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传承(下)

    张仁愿早年颠沛流离,没能力顾及家小。接妻儿到洛阳安家,儿子已过十五。以自己的官阶,没能力送儿子进学馆。虽科举无望,还要继续读书,世道太乱,不是进官府的好时机。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家里的日子过得去,没应酬、没豪奢,俸禄足用。

    在血雨腥风中,坚守自己的准则真的好难。运气很重要,每次碰到过不去的坎,总感觉到无形大手解围;否则,不是被迫做酷吏,就是被酷吏抓进牢狱,没有其它路可走。张仁愿疑神疑鬼,到底是自己的坚守起作用,还是真的有无形大手?

    冷眼看徐有功、杜景俭,与来俊臣、侯思止等人的争斗,总觉得像百戏,更像孩童过家家。为了一团尿泥,可以针锋相对,誓要斗个你死我活。家长一声大喊:吃饭!一哄而散,弃尿泥如敝屣,再无问津。

    张仁愿从中琢磨出味道,朝廷官司之中,官吏气象万千,风格、手法、观念各异,且常常因为这些不同而争斗。只要不过分,争斗能够维系官司之中庸,不至于太过极端。此时不同以往,徐、杜等人,与酷吏的做事方式迥异,争斗剧烈且超中庸之道。

    牢狱太小,装不下太多囚犯,朝廷需要酷吏快速断案;而徐、杜两人的做法,达不到要求。酷吏因而更强,徐、杜更弱;可想而知,官做得有多么憋屈。张仁愿猜测,若徐、杜就此退让,改变做事风格,将引发何种不测?最可能的结果,被酷吏搞死。使命如此,再难也要做;做不好,能力不足,要你何用?

    道州刺史李行褒兄弟被酷吏逼供,按律当族诛。迁为秋官郎中的徐有功固争不能得,秋官侍郎周兴奏有功,故意放走囚犯,按律当斩。圣神皇帝虽不许,亦免有功官。然圣神皇帝雅重有功,不久,复起为侍御史。有功伏地流涕固辞曰:

    “臣闻鹿走山林而命悬庖厨,势使之然也。陛下以臣为法官,臣不敢枉陛下法,必死是官矣。”

    圣神皇帝固授之,远近闻者相贺。想远离朝堂逃避使命?不管真心还是假意,想都不要去想。杜景俭做事老到,比徐有功聪慧,运气好,没遇到太多波折。张仁愿以为,自己的能力远比两人差,很难把握其中的火候,不行就是不行。

    革唐命前夕,郭霸等称圣神皇帝为弥勒佛转世,找张仁愿联名奏表,劝进革命。张仁愿回答道:

    “你们上表即可,与我何干?不、参、加!”

    不给郭霸说话的机会,扬长而去。郭霸御前告状,圣神皇帝摆摆手,不让他说下去。

    后来,洛阳百姓踊跃劝进革命,张仁愿不得不联名众官吏,上言劝进。总不能与天下人为敌吧?那不是慎独,而是自绝于天下,非君子所为。

    革唐命成功,麻烦更多。渡过最初的艰难期,安抚好天下百姓,唐顺利过渡到周。人们开始思索,李家人改姓为武,是不是真正的武?经过一番考量,拥护圣神皇帝的朝臣,分裂成两派,相当一部分认为,应当立武氏兄弟为皇嗣,逼宫圣神皇帝表态。

    凤阁舍人修武张嘉福,使洛阳人王庆之等数百人,找张仁愿联名上表,请立武承嗣为皇太子。张仁愿心中大火,实在憋不住,怒吼道:

    “皇嗣与你何干?别找我!我不会参与!”

    这种事很麻烦,会与某些人结下生死大仇。虽严词拒绝,心中满怀忧虑。文昌右相、同凤阁鸾台三品岑长倩以皇嗣在东宫,不宜有此议,奏请切责上书者,告示令散。圣神皇帝又问地官尚书、同平章事格辅元,辅元固称不可。

    两位宰相由此得罪诸武,岑长倩下制狱。武承嗣奏格辅元谋反,圣神皇帝令来俊臣推鞠。酷吏出手,定是铁案,岑长倩、格辅元等皆坐诛。张仁愿逃过这一劫,暗自侥幸,却不明所以。

    王庆之见圣神皇帝,圣神皇帝曰:

    “皇嗣我子,奈何废之”

    对曰:

    “神不歆非类,民不祀非族。今谁有天下,而以李氏为嗣乎!”

    自此,王庆之屡次求见,圣神皇帝愤怒,命凤阁侍郎李昭德赐其以杖。李昭德带王庆之到光政门外,以示朝士:

    “此贼欲废我皇嗣,立武承嗣!”

    命人杖杀之,其党乃散。至此,张仁愿才真正放心,糊里糊涂又过一难关;摸摸脸颊,已经瘦得塌陷。

    李昭德因言于圣神皇帝曰:

    “天皇,陛下之夫;皇嗣,陛下之子。陛下身有天下,当传之子孙万代也,岂得以侄为嗣乎?自古未闻侄为天子而为姑立庙者也!且陛下受天皇顾托,若以天下与武承嗣,则天皇不血食矣。”

    王庆之死后,皇嗣之争暂息,没人再敢提及。谁也不清楚圣神皇帝的想法,或许,根本不愿提及。朝堂没有因此而太平,反而更残酷,争斗更隐晦;张仁愿看不清楚,诸大臣的倾向,酷吏的目的、目标。

    当初,隋炀帝建东都,四周仅有矮墙,阻灾民进城。现在洛阳人多,令凤阁侍郎李昭德筑高墙。

    如意元年(六九二)五月丙寅,禁天下屠杀及捕鱼虾。

    这项禁令,对北方是善政。穷苦人家饭都吃不饱,哪会有肉食?家养的肉畜也是卖给富贵人家。现在禁屠杀,不能养肉畜,能节省很多粮食。对江淮、岭南地区,未必是好事;不能捕捞,百姓只能垦荒种地。种地需要时间,一时间,粮食不足用。有传言饿死者甚众,又有传言,天旱歉收死人无数;也有传言,一切正常,不过是富贵人家没肉吃,放出风言风语。圣神皇帝崇信释教,也许,仅仅按教义要求臣民,没有更多考量。

    孙小豕备受打击,洛阳城东最有名的孙圪垱驴肉汤,不得不改为豆腐汤。其实,老头子牙不好,嚼不动肉,倒是对新出的豆腐汤赞不绝口。虽然不少赚钱,孙小豕总是耿耿于怀,觉得吃了大亏,琢磨着到哪里大捞一笔,以为补偿。

    革命以来,粮价先大跌,随后恶钱泛滥,粮价居高位不下,农户大赚,而城内讨生活的人,艰难为生。为此,朝廷出台诸多法令,都不见效果。小豕觉得,年纪不小了,趁此机会做人生最后一次投机;等过几年,自己变成老糊涂,不会再有赚钱的机会。小豕找石头、猴子王柔中,两人不愿意参合;找到本届家主孙元粟,竟然比他父亲还像石头,村子里不足五年存粮,绝对不卖粮。无奈,小豕只好找自己的儿子,将赚来的钱全部换成铜钱存起来;即便收来的金银,也同样换成铜钱。按照小豕曾经的投机经验,相信朝廷一定会想办法回收铜钱,那就是赚大钱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