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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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解梦(第一卷完)

    翠翎走后的第二天,沈襄坐在永宁郡主的院子里,盯着她指下的琴,对着琴身上“淹留为知音”五个极为潇洒的大字出神。

    永宁郡主指尖轻拂,落下宛转而幽远的琴声,她的歌声也随着琴声起落,“本自乘轩者,为君阶下禽。摧藏多好貌,清唳有奇音。稻梁惠既重,华池遇亦深。怀恩未忍去,非无江海心。”

    这首诗很适合翠翎,但沈襄望向朦胧的远山,脑海中不知为什么突然浮现了那只白鹤的身影:若说这首诗是那只白鹤的独白,也未尝不可。

    沈襄看向闭着眼的永宁郡主,又看向那把琴,突然,她的脑海中闪过一个熟悉的画面:禽鸟御司右侧廊下的那把琴,除了没有这五个字,其余的地方都与这把琴一模一样。

    沈襄踌躇地望向永宁郡主,在心里斟酌了许久,小心翼翼地问道,“郡主,这琴是翠翎送您的吗?”

    永宁郡主惊讶的抬起双眼,“你怎么知道?”

    沈襄将心中的猜测说了,永宁郡主点了点头,“的确,我十五岁时,父亲作为生辰礼送我的琴被不慎弄坏,本来是要用它在当晚的宴席上演奏、以彰孝道的,翠翎当时见我如此着急,丢下一句让我放心,便匆匆出门,直到傍晚才回来,回来的时候,带来的便是这把琴。”

    她说着取出一块手绢,“连这首诗是翠翎偷偷写在帕子上的,我知道她不善文字,所以问了她,说是在一个地方看来的,觉得很是触动,所以就抄下来了。”

    沈襄回头看向楚煜的眼神闪闪发亮,“我好像知道怎么解开平陵王的第一个心结了。”

    楚煜也看出这首诗多半是那只白鹤留下的,对沈襄点了点头,礼貌地询问永宁郡主道,“那不知郡主能否将此琴接我们一用?”

    永宁郡主倒是很善解人意地点了点头,“你们若是知道此琴本来属于何处,便归还回去吧,我也听说过平陵王与白鹤的故事,若这首诗是白鹤留下的,那这故事可就另有说法了。”话虽如此,她起身走开,让出琴的时候,却偷偷攥紧了手中翠翎留下的帕子。

    沈襄看见永宁郡主细微的动作的动作,想了想,从口袋里翻出之前收服翠翎时拿到的一片雀羽,“郡主,这是翠翎留下的羽毛,她说让我转交给您。”

    郡主眼中亮起一点光芒,刚要伸手接过雀羽,却犹豫了一下,看向沈襄身上的雀羽大氅,“我虽然不懂你们司羽者的事情,可我知道,这是片羽毛加在你的羽衣上,是能提升你的功力的,你就这样给了我,此次捉妖不是白跑了?何况,我听说你们的捉妖令悬赏,是要有东西交差的,没有雀羽,你的捉妖令悬赏怎么办?”

    沈襄展开一个笑容,正要说没关系,楚煜在一旁突然开口,“捉妖令成功与否,掌妖司司使也可以认定,郡主放心收下便是。”

    沈襄颇为意外地看向没什么表情的楚煜,他居然肯帮自己证明?这可不符合掌妖司右司使一向公事公办的性格。

    不过他既然说了这句话,那便更好,沈襄将雀羽塞进永宁郡主的手里,“多谢郡主,我们还有些事,先行一步了!”说着便奔向那把琴,犹豫着自己要怎么背才好。

    从侧面伸出来一双修长的手,楚煜敏捷地捞起那把琴,迅速转身走向门外,他的声音平静地从风中传来,对愣在原地的沈襄道,“还不跟上?”

    沈襄听见,忙应了一声,拔起双脚,在雪地里一蹦一跳地追上去。

    他们再次来到禽鸟御司,沈襄看见门上的阵法还没有消失,拊掌道,“我就知道,这个梦境还没有结束。”她说着伸出手按在圆形符咒中,熟练地来到第三间院子,放下那把刻着“淹留为知音”五个字的琴,按照之前的曲谱弹唱起来。

    随着一声清唳,从远山上飞来一只白鹤,院中则浮现出平陵王满是鲜血、一动不动地躺在雪地里的背影。

    沈襄轻声道,“这是平陵王战死沙场的要求吗?要把他送回禽鸟御司来,与他心爱的鸟儿们葬在一起?”

    那白鹤围着平陵王绕了几圈,最后一声哀鸣,倒在了平陵王的身边。

    庭院中的场景迅速切换,全都是白鹤昔日与平陵王相处的场景。

    其中,有另一只白鹤曾经飞来试图唤这只白鹤回去的场景,但这只白鹤却没有答应。

    也有白鹤飞遍山川,找来上好的琴木,请工匠打造成与平陵王那把一模一样的琴,随后在琴上刻诗的画面。

    画面已经切过了三个春秋,沈襄轻轻叹息一声,“其实,白鹤也陪着平陵王呆了很久了,只是最后不得已才离开。可能有了灵性的白鹤,只有在山川中汲取天地灵气才能存活吧。”

    画面终于停在了白鹤倒在雪地中的那一瞬,沈襄静静地等待着,却始终再没有别的画面,“所以,那只白鹤最后选择了与平陵王在一起吗?”

    楚煜道,“我们没有看到之后的画面,只凭这最后一个画面,很难判断。”

    沈襄抿唇又弹了一遍琴谱,仔细地盯着每一幅画面,“咦,等等,我当初教阿鹂的舞好像跳错了一个动作欸!”

    她回头看向站在廊下的阿鹂,又抬头看了看楚煜,“那我们是怎么过关的?”

    阿鹂略有紧张地立起羽毛道,“说不定这个梦境没那么仔细呢?”

    沈襄摇了摇头,“不对,这个梦境很严格,既然要求严苛到了羽尺代表的每一个音符,没道理能对舞姿格外宽容,阿鹂,你是怎么跳对的?”

    阿鹂干笑了两声,“可能我把你教给我的又跳错了,两个错的加在一起,就刚好对了呢?”

    沈襄狐疑地盯着阿鹂,“是吗?”

    阿鹂拼命点头。

    沈襄又弹了一遍琴谱,这次刻意将尾音拖到了最长,只见那只白鹤倒下后,身影缓缓缩小,最后的画面虚虚地停在一只模糊飞起的黄色小鸟身上。

    沈襄低下头看向阿鹂,眼神中充满了不可置信,“你是那只白鹤?”

    阿鹂还想狡辩,沈襄却指着那黄色小鸟虚影上的一撮绿毛,“你的尾巴上这一撮毛,我可知道的太清楚了,说吧,怎么回事?”

    阿鹂深深叹了口气,“好吧,瞒不过你了,我的确是三百年前的那只白鹤。”

    阿鹂看着冰封的湖面,声音变得有些飘渺,“平陵王战死,却不能安息,我翻过十八道山脉,找到了处于极寒之地的祁山去求一位高人,求他让我替平陵王赎罪,让他的魂魄能早日安息。”阿鹂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继续道,“那位高人本来打定了主意不肯帮我,但见我苦苦哀求,终于提出了一个条件。”

    她停了停,轻声道,“那个高人问我是否愿意放弃白鹤的羽衣,放弃修炼得道的可能,化为一只普通的黄鹂,失去记忆,在世间经受无尽的轮回之苦,直到在某一个瞬间找到平陵王,帮他解开冤孽为止。”

    沈襄心疼地抗议道,“这怎么可能?失去记忆不断轮回,只怕找上一千年,也不会有结果的,你怎么答应这种要求?放弃得道的可能,放弃高高在上,为人崇拜的白鹤羽衣,变为一只被人豢养的小黄鹂?”

    阿鹂笑了笑,“虽然你经常跟我吵架,但我觉得也没那么不能接受,只要能帮平陵王解开永不能进入轮回的痛苦,我放弃那些地位又算什么呢?而且,我觉得阿襄你很好。”

    沈襄关切道,“我能帮你吗?平陵王的痛苦,要如何解开?”

    阿鹂笑着摇了摇头,“我不能告诉你,除非有一日平陵王自己想起来,然后找到我,我才能帮他解开最后一层咒语。”她说着望向远山,伫立良久。

    湖面上升起一团光芒,飞到了沈襄百鸟羽衣上的那片鹤羽中,阿鹂转过头笑道,“这是我原身的鹤羽,法力可比我如今要高强的多,阴差阳错又落在你手里,只能说是造化使然。”

    平陵王的梦境总算真正尘封了,沈襄走出禽鸟御司,看向门上完全消失的符咒,伸出手心疼地摸了摸阿鹂,“今天你想吃什么,都包在我身上。”

    阿鹂精神一振,“真的?我要葡萄!”她说着转头看向沈襄,“那你想吃什么?”

    沈襄歪头想了想,“嗯,大概是木兰花糕吧,只是我们马上要去掌妖司了,恐怕来不及去城南买上一碟……算了,时日还长着呢,以后有时间再尝吧。”

    她说着跟上楚煜的脚步,回头望向阿鹂,“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