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旧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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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物

    每至暴雨的深夜,我总会做一个奇怪的梦,我梦见我躺在一片火海之中,大火焚烧着一座令我感到陌生却又有几分熟悉的的房子,我眼睁睁地看见房梁倒下,身边的古木家具被烧成了绝望的黑,我却什么也做不了,甚至连动都动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这绝望的景象。

    而梦的结尾,总是有一双同样陌生的手将我抱起,那个人的脸我看不清,但却能看见他流下的眼泪,然后,他不顾一切地冲出这片火海……

    …………

    当我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

    暴雨已经停了,但窗户上还沾着雨滴,我的房间里随未被雨水侵袭,却让我感觉如地窖一样冷冰冰。

    简单的洗漱之后,我走出房间,二楼有很多房间,爸爸妈妈睡在最靠近楼梯口的那个,但我每天都要好晚好晚才能等到他们回家。

    我有个哥哥,他睡在我隔壁的房间,他总是起床起得很晚,而且在晚上我快要睡着的时候有时能听见他大声的咳嗽声,爸爸妈妈这个时候总是会飞快地跑过去,每当我想要过去的时候,爸爸总是把我拦在外面不让我进去。

    但我是看得见妈妈哭着走出来时手上手帕的红色的。

    每当我想问哥哥怎么了的时候,妈妈是沉默不语的,她只是一个人坐在一楼的沙发上哭,爸爸就抱着我,摸着我的头说:“你哥哥命苦……你哥哥命苦……”

    所以哥哥总是很晚很晚才起床。

    走出房间后,我去敲哥哥的门,仍旧是敲了好久他也没来开门。

    我轻轻地推开门,房间里很乱,满地都是撕碎的纸,还有沾着些红色的纸巾,唯有窗户是关着的——这也是爸爸妈妈来关的。

    哥哥此时正躺在床上,他的脸已经白得渗人了,他的长发已经过了肩膀,现在爸爸妈妈不在家,不然一定会来帮哥哥打理好头发。而哥哥此时正看着我,他的黑眼圈特别重,就像是一个沉重的印。

    他才勉强挤出一点笑容,脸上的肌肉就已经紧绷了:“早上好。”

    帮哥哥洗漱完之后,我把他扶到了轮椅上,然后专门从爸爸妈妈最近刚修的残疾人楼梯处把他推到一楼。

    哥哥的病已经持续好久好久了,自从我记事以来,哥哥在我的印象里就一直是天天咳嗽,慢慢长大之后,病症也越来越严重,去年他还可以勉强下地走走,现在已经完全要靠轮椅了。

    爸爸妈妈总是在四处奔走,我很少有机会可以和他们互动——这是从今年哥哥病情更加严重时开始的。

    “哥,爸爸妈妈他们为什么每天都回来那么晚?”我问哥哥。

    “因为他们要去上班……”这虚弱的声音从他嘴中传出,每个字仿佛都扭曲了形状,但我已习惯,换了别人,恐怕要凑到脸前让他重复好几遍才能听清楚。

    “什么是上班?”我问。

    “上班啊……就是每天早上无可奈何地离开家,然后晚上满脸疲倦和愤怒地回来,就像爸爸妈妈那样。”哥哥说,他说话时仿佛轻轻叹了口气。

    哥哥比我大了四岁,但他坐在轮椅上时比我矮了差不多半个头。他从不愿意和我说他的童年,好像那是一片空白一样。

    桌子上有爸爸妈妈走之前留下的早饭,简单吃过饭之后,我便如往常一样推着哥哥到街上逛逛。

    经过了一夜暴雨,道路两边的草丛之中已有花冒头了,到了公园附近,还能看见草坪里生出一些小蘑菇。

    街道上的孩子们总是那么快乐,每次我看向他们的时候,他们总在进行着各种我从未玩过的游戏。当我问哥哥为什么他们可以那么快乐的时候,哥哥却告诉我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为什么我没有呢……

    …………

    有时候可以看见大人牵着孩子的手走在街上的,但我与那类人总是隔着什么东西,有时候是一条街,有时候是一条马路,有时候是一个人,有时候则是一阵风。

    我好羡慕他们,就像路过服装店的展览窗时看见那些很时髦的衣服一样,但又只能这样看着,无济于事。

    我的记忆力,爸爸妈妈总是一个先到家,另一个过了好久才到家,然后两人就在房间里一句话不说,也没有什么交流——哦对,有时候他们会突然因为一些事情吵起来,或者是因为盘子没收啦,或者衣服不在洗衣机里啦,或者穿错了鞋,或者是东西忘在了一个叫“公司”的地方,甚至是因为碰到了对方。

    然后他们两人就会吵得不可开交,有时还会动起手来。

    有天晚上,爸爸只是起身的时候碰到了坐着的妈妈,两人就吵了起来,在爸爸的一句“不能过就散”之后,妈妈一个巴掌扇在了爸爸脸上,然后,两人就在一楼客厅打了起来,还碰掉了哥哥很喜欢的瓷娃娃……

    碎了一地……

    那天晚上哥哥在床上哭得很厉害,但爸爸妈妈仍然是在客厅互相打着骂着,有时还会将摆好的东西直接抓起来摔在地上或是砸向对方——就好像这里完全不是他们的家一样。

    我安慰哥哥不要哭了,我第二天会把瓷娃娃的碎片收集好并粘上的。

    后来的第二天早上,爸爸妈妈又不见了,我到一楼时,电视机、茶几、玻璃瓶等等都摔得粉碎,我已经忘了这是第几次在他们吵完架之后给他们收拾客厅了,但这次我格外注意瓷娃娃的碎片。

    花了几个小时后,我才粘好了瓷娃娃,但我推哥哥来看的时候,哥哥却哭得更厉害了,嘴中念念有词:“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可我明明已经粘的很好了,和以前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甚至连破碎处我都小心翼翼地契合对好了,但是哥哥为什么还是不开心呢……

    我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

    快到正午了,我又将哥哥推回家中。

    有些孩子会在回家路上朝我们打招呼,他们都是七八岁的小孩子,和我年龄差不多,他们还多被送去了一个可怕的地方,他们说那个地方叫学校,不过他们更喜欢叫“地狱”,但是我从来没有去过,所以我有时候经常拿着糖去和他们“买”关于学校的事情。

    哥哥经常和我说他去过,但每次都只和我说一点点,而且自从病情严重之后他就再也没去过了。

    难道身体不好的人去不了地狱吗?

    …………

    到了家,我去冰箱里拿出爸爸妈妈走之前留下的剩菜,然后放在修了好几次的微波炉里热热,又去哥哥的房间找到一小盒药。

    吃过饭后,我取出药喂哥哥吃下,药化开时,哥哥的表情就痛苦起来,有时还会间接地呕吐,然后吐出一堆带血的东西……但是今天还好,他没有吐出来,是强忍着吞了下去……

    电视机坏了,现在也看不了电视了,气氛一下子又安静了下来。

    哥哥最近一直在练习自己转轮椅的轮子以让自己动起来,现在也有了些成效,电视机坏了之后,他就每天饭后转着轮子在客厅绕圈。

    他转累了休息时,总是看着我这张面无表情的脸,有一次还突兀地对我说上一句:“我真羡慕你,可以什么都不知道。”

    然后,他就继续转,当转到一个桌子旁时,他看见了桌子上摆着的瓷娃娃——那是我之前粘好的那个,然后愣了好久,但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继续转着轮椅……

    …………

    到了深夜,我从床上起来,哥哥此时应该也已经睡着了。

    我突然想起碗还在厨房没洗,我担心爸爸妈妈看见没洗的碗又要吵起来,但我一直不明白,明明是我的错,他们却要说对方的不是……

    到了一楼,这客厅却没有开灯。但我可以看见有一个男人正瘫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的——那是我的爸爸,他已经好几天没有去房间睡过觉了。

    我踮起脚尖走向厨房,小心翼翼地推开了厨房的门……

    那里面却开着灯。

    灯下面,站着一个正擦着眼泪的女人……

    我的妈妈……

    ……

    我站在原地,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妈妈好像察觉到了什么,停止了擦泪,转而看向了我。

    “你怎么还在这里?”她问我,整张脸却在灯光下显得极阴沉。

    “我……我……我没洗碗,我过来,过来……”我回答,但还没回答完,我的左脸就突然传来一阵异样的痛,然后,我才反应过来是妈妈的手掌刚刚打在了我的脸上……

    “这就是你晚上不好好睡觉的理由吗?你为什么现在还在这里?你非要把吃完饭要做的事情拖到现在吗?啊?”她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声音很低沉。

    “我,我只是想……”

    然后,又是一个巴掌扇在我的脸上。

    “我现在不想看见你,我以后也不想看见你。你现在马上给我滚。”妈妈说着,可她仍然是面无表情,眼睛里还带着些血丝,当她注意到我还在看她时,她又重重地往我脸上扇了一巴掌:“你现在听不懂我的话了是吗?”

    我后退两步,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捂着热红的脸往楼上跑,刚跑出没几步,却又撞在了一个人身上……我的爸爸。

    我此时才注意到,客厅的灯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

    他蹲下看了看我的脸,然后揉了揉,凑到我耳边说了句:“乖,去睡觉吧。”然后站起身来突然一脸凶恶地向妈妈走去……

    我的身体仿佛不受我控制了,无论我怎样尝试去移动,我都动不了了。

    ……

    “你怎么打孩子啊?”爸爸走了过去。

    “她犯了错我打她怎么了?我教育我们孩子还有错了?”妈妈也走了出来。

    “那你也不能说打就打吧,你什么毛病啊?你跟孩子有多大仇啊?这他妈你一个人孩子是吧?”爸爸说。

    “我一个人孩子?王正?好,刚好今天良也在,我今天就当着她面说清楚了,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家有她,我们根本就不会过成现在这样,我们现在的一切都是因为有……”

    “闭嘴!”爸爸厉声朝妈妈喊了一句,“你他妈有什么资格这么说啊?如果不是因为你前几年天天好吃懒做的我们他妈的至于现在连住院费都攒不够吗?我自从跟你结婚之后天天都是忙着还这贷还那贷的,你他妈天天在家干什么了?”

    “好啊,好啊,你现在为了一个外人来羞辱我了是吧?她是你孩子吗?你真当爸爸当上感觉了是吧?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天天在外面和别的什么女人鬼混,还说什么加班,哪他妈有人天天加班的?你也不回来带孩子了,现在优患那么严重的病就是因为你!”妈妈恶狠狠地盯着爸爸。

    爸爸两手叉着腰,眉头紧皱,然后叹了口气,又伸出手用食指指着妈妈的脸:“你啊,就你他妈一天到晚什么都知道是吧?这日子我看啊,真是越来越没过头了。”

    “不能过就离啊,我看看你一个人怎么活得下去,哦对,我差点忘了你在外面还有人呢,结婚证还在就知道找退路了是吧,你他妈怎么这么贱啊?”妈妈说着,就一把抓住了爸爸的手,直接将爸爸推到了墙上。

    然后……就发生了我已经看习惯了的成年人打架……

    “你长能耐了,都他妈别过了,这家不能待了!”爸爸推开妈妈,然后抓起厨房门口的硬纸板就打在妈妈脸上。

    妈妈好不容易缓过神来,又看见了不敢动弹的我。

    然后,她突然恶狠狠的瞪着我:“都是因为有你!自从你来了之后,优就天天不舒服,自从你来了之后,我的家就一天比一天不堪,你他妈才是我们家最大的祸害!”

    下一秒,她再次推开了爸爸,这一下力度很大,爸爸直接瘫坐在了地上。然后,她冲向了我……

    我还没反应过来,她就已经扯住了我的头发往厨房里拖,我已经可以清楚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我头上流了下来……

    “死杂种,我今天就杀了你,你根本就是别人家的孩子,你的家人都不要你了,我们凭什么养着你!”妈妈说着,已经完全将我拖进了厨房,另一只手则从刀架上取下一把水果刀。

    “你他妈疯了是吧?”爸爸站了起来,一把夺下水果刀。

    我什么也不想了,只是感觉眼前的两个人突然有些不像我的父母了……这场景在之前从未发生过,就像是……两只野兽正在丛林里厮杀。

    跑,我只想到跑,却在刚跑出厨房时就被撞开了爸爸的妈妈拦住,我不能往楼上跑,我就只能在一楼绕圈,终于才好不容易绕到了一处桌子旁,但我的好不容易对于妈妈这样的大人来说真的太轻松了,她很快追了过来,然后抓起了桌子上我好不容易粘好的瓷娃娃,直接砸向我的脸……

    “你就是个怪物!你是个毁了我们全家的怪物!”

    随着一声清脆的哐当声,瓷娃娃掉在了地上,再次碎成了一块一块……

    我的鼻子也慢慢流出了血来——那时我才终于明白了哥哥咳出来的红色液体是什么东西。

    然后,我慢慢地倒在了地上,眼前的一切也越来越模糊,一片重影之中,我仿佛看见了妈妈跪倒在地上双手抱着头大哭着,而爸爸正走厨房那边跑来,最终停在了我旁边……

    …………

    大火里,我睁开双眼,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一个女人——那是我的保姆,她正扛着袋子往楼下跑,但下一秒,房梁就掉了下来,将她整个人压得死死的,完全动弹不得。

    随着火势越来越大,房顶塌下来好一大半,完全盖住了保姆,那塌下来的房顶也成了好的栖火处,成了助燃的燃料之一。

    大火就这样一直烧着,我的视线也越来越模糊……

    正当我要完全昏死过去时,一双大手将我抱起,然后轻声说着:“别怕,我这就带你出去。”

    然后,我完全闭上了眼睛。

    …………

    梦醒后,已经是第二天了,我走下床,感觉鼻子仿佛比往常重了一些,去摸了摸,才发现鼻子上贴了个大大的创可贴。

    如往常一样,我去叫醒哥哥,打开房门后,他却不在床上。

    到了一楼,我才看见了靠自己坐上轮椅并下到一楼的哥哥,他已经浑身是血了,估计是尝试上轮椅的时候摔的,也可能是下残疾人楼梯的时候摔的,但伤得并不严重。

    “啊……良啊。”哥哥看见我后说。

    “那个瓷娃娃……”我看见了哥哥手中的碎片后说,“它又碎了,而且还是因为我碎的……”

    哥哥哽咽了一下,然后放下了碎片,转着轮子到我身边,然后便抱着我的头,下巴放在我的头上:“不,不怪你,不怪你……已经碎掉东西本来就没有办法粘好的,碎了就是碎了……”

    我也抱住了哥哥,这时,我仿佛可以听见哥哥微弱的心跳声……以及,他刻意降低的哭声……

    …………

    一如既往的一日过去后,我再次扶着哥哥进房间睡觉。

    “王静良。”他突然在我把他安顿在床上后喊了我一声,这是哥哥第一次喊我的全名。

    “怎么了。”我问。

    “你可以把我的轮椅搬到我的床边吗,这样明天我就不至于摔得那么惨了,而且今天早上我为了把门打开废了好大劲。”哥哥说。

    “好的。”我点了点头。

    于是我到二楼储物室门口推着那个刻着“王瑜优”三个字的轮椅到哥哥的床边:“这样就可以了吧?”

    哥哥废了好大劲才坐起来,然后对我点了点头。

    我正要走,哥哥却喊住了我:“妹,抱一下。”

    我愣了一下,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但他已经张开了双臂。

    我于是迎上去,投入了他的怀抱之中,他这一次抱的很紧很紧,几乎用尽了他的全部力气,我也没有挣脱,因为他的力气真的太小了……

    就这么抱了好久,他才终于放开:“好啦好啦,快去睡觉吧,明天我们去公园转转。”

    “好的。”我说,然后,我走到了房间门口,轻轻关上了门。

    “晚安。”房间里传来了一句。

    “晚安。”我说。

    …………

    那天,妈妈跪在了地上,泣不成声,爸爸站在一边,一边焦急地打着电话,一边喊过路的人来帮帮忙。

    我那天起床去喊哥哥的时候,哥哥却不在房间的床上,窗户是被打开的,旁边正闲置着他的轮椅。

    过了好久,一辆画着红色十字的车才开了过来,几个穿白衣服的人连忙把我的哥哥抬上了车。

    我和爸爸妈妈在医院的走廊里等了好久,才终于走出来两个医生,他们走到我们面前,然后双双鞠了一躬。

    “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这句话出口的瞬间,妈妈倒在了地上……

    …………

    从那之后,我再也没有去叫过哥哥起床,妈妈也再没有去上班,她终日就无精打采地在这个家里走来走去,偶尔走进哥哥的房间大哭一场,但她从来没有看过我一眼……

    爸爸妈妈也不再吵架了,或者是,他们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那之后,爸爸每天晚上也回来得挺早了,有时我还能和爸爸一起走走夜路,逛逛街,但我们都绝口不提妈妈。

    “这条路我好久没走过了,有个路灯总是一闪一闪的,我都忘了是哪个了。”走在路上的时候,爸爸时而会和我说这样的话,像是在怀念什么。

    …………

    一天中午,我起身去为妈妈热剩菜,却在走进厨房的瞬间,就看见了倒在地上的妈妈。

    她右手拿着一把水果刀,左手正向外夸张地流着血……

    爸爸此时不在家,我连忙要去打电话告诉爸爸,却在此时……从厨房里传出了一股焦炭的味道……

    马上,这种难闻的气味就从厨房漫到了客厅里,我想往外跑,却发现门居然被从里面锁死了,连窗户也都被锁住了。

    无路可走之下,我只能本能地往楼上走。

    然后……从楼下传来了巨大的爆炸声……

    紧接着,是一阵阵的刺耳轰鸣声……

    …………

    一片火海之中,我看见了一个人,他从大火之中冲过来……

    “孩子在这里!”他往外面大喊了一声,然后脱下外套,试图将旁边的火势扑灭。

    大概半分钟后,他才终于开辟出过来的路,然后毫不犹豫地将我抱了起来,飞快地向楼下跑去:“别怕,我这就带你出去……”

    然后,那座我曾经住了好久的房子完全塌陷了下来,成了一片废墟。

    消防车很久很久之后才赶到,也费了好长时间才把这场大火浇灭。

    然后,就是一些零零碎碎的片段了,我被那个男人抱了好久,我的父母却没有来找我。前来的警察连续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无人接听,那个男人也等了好久,仍是没有一个人回来电话。

    然后,然后,我就不记得什么了……

    …………

    睁开眼,我才回忆起我被那声巨大的轰鸣声震晕了过去。

    此时的我,正躺在病床上……

    “醒了!孩子醒了!”一个护士兴奋地叫着。

    然后,我看见了一个男人,他此时正坐在一边的凳子上,看见我醒了,才勉强挤出一点笑容……他的外套上都烧黑了好一块儿。

    我看着他那僵硬的笑脸,持续了好几秒,他才终于忍不住了,双手捂着脸失声痛哭着……

    他两次都做出了同样的选择。所有人都知道我是怪物,只有他不知道,就这样傻傻地爱了我这么多年……

    可他明明已经什么都都没有了,可他明明把所有的一切都付出了,可他明明自己都没有剩下的了,可他明明……

    我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

    “咳咳,这件事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老婆啊……”男人说。

    “怎么了?”女人回答他。

    “我前几天不是在火场里救了个女娃子嘛。”

    “是啊,怎么了?那家的家人把婴儿领回去了吗?”

    “没有,好久了也没有等来电话,警察那边查了好久也没有查到那两个人去了哪里。”

    “真是可怜的孩子。”

    “是啊……是啊……所以……”

    “怎么了?”

    “我把她领到我们这里先养着了……”

    “啊?你长能耐了是吧?”

    “别,别打,别打,听我说完,诶……”

    “就你败家,就你能耐大,你别跑,你再跑一个试试!”

    …………

    …………

    “老婆,你看,这女娃子多可爱啊。”男人说。

    “她叫什么啊。”女人问到。

    “就是没名字,要不,咱给取一个?”

    “好办,首先,女孩子得文静,文静一点才讨喜欢,然后,女孩子肯定要温恭贤良嘛,虽然听着有点死封建,但还是图个吉利。”女人说,然后看了看女婴粉扑扑的脸。

    “要我说啊,要不然就叫这个吧……”男人说着,就拿出笔在纸上写下一个名字。

    “哟,这名儿还不错,还有点男孩子气了。”女人笑着说,“刚好能和我们儿子阴柔的名儿补补。”

    “王静良。”男人自信地说,“就叫这个了!”

    …………

    …………

    身体不好的人是下不了地狱的,所以哥哥现在一定在天堂里好好的吧,天堂一定也有公园吧,哥哥一定是去天堂里的公园玩了。

    但他把我忘在这里了。

    从此以后,每一个暴雨如注的夜晚,我一个人,怀念我的两个家,怀念我们四个人……

    可我时至今日也没有明白一件事:我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变成怪物的呢?为什么哥哥得了病会是因为我的到来呢?为什么妈妈那么讨厌我呢?为什么每次明明是我的错,爸爸妈妈却在相互指责呢?为什么……

    外面的雨,下得好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