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爷爷
老板娘不在的第二天,想她……做得菜。
刚刚徐嘉颖才发了一个微信,估计今天都过不来了,安排凌霄好好看店。
凌霄觉得自己堕落了,明明以前一个人的时候都很惬意啊,怎么现在感觉还有那么一丢丢空虚?凌霄一边啃着面包一边想着。
一定是老板娘的厨艺不错,一定是!
以前跟着张哥混,除了早饭一天两顿减脂餐,都是附近餐厅定点送来的。虽然味道也不差,但连着吃真的会死人的。
可裕摩就是吃不厌,还有力气每天下午去健身房。
凌霄不太能接受,但看在不要钱的面子上还是忍了下来,偶尔才换换口味。
跟着老板娘就不一样了,天天俩个人都得弄三个菜,虽然大多情况都是预制菜,但是不重样啊。
凌霄有气无力的瘫坐在柜台边打量着面前,现在整个店里就一个看起来很严谨的老头,穿的一丝不苟,正和自己的孙女视频通话,声音很是浑厚,颇有几分美声唱将的感觉。
“囡囡你看,爷爷现在也不喝咖啡了,咖啡一点也不好喝,咱们一起喝牛奶好不好。”
老头挤眼挑眉举着一杯牛奶,面部表情十分丰富,努力逗着自己孙女开心。
“爷爷骗人,你不喜欢喝牛奶的”,对面传来一个脆生生的声音。
“喝牛奶对身体好,爷爷现在可喜欢喝了。”说完把一杯牛奶一饮而尽而夸张发出了十分满足的声音。
“你看,牛奶可好喝了,而且囡囡喝完以后会比其他小朋友长得更高,更白,而且啊……”
老爷爷又跟自己的孙女苦口婆心介绍为什么要喝牛奶。
可他明显不喜欢喝,因为牛奶是电话开始前才急忙要求凌霄打的,而在手机镜头看不到的背面还有一杯喝到一半的咖啡。
为了孩子,长辈总是绞尽脑汁成为最温暖的骗子。
仿佛只要自己在,就可以织上一个遮天的大网,永远不会让孩子被炽烈的阳光所灼伤。
凌霄又想起自己的爷爷
其实凌霄对他的印象已经很模糊了,因为他在凌霄才刚上小学的时候就已经去世。
他只能依稀记得,小时候每次上完课回家,都能看到一个老头穿着脏兮兮的衣服靠着门抽着旱烟。一边吞云吐雾一边低下头问凌霄饿不饿,然后牵起凌霄的手回到屋里把做好的菜肴给端出来。
凌霄奶奶去世的很早,早到凌元龙都没有见过,因为就是生他时难产走的。
凌霄的爷爷就这么一个人当爹当妈把几个孩子拉扯大,等孩子大了懂事了,转头又开始带起了外孙和孙子。
他好像从来就没有闲下来的日子。除了下地干活,又用闲余时间自学技术成为了村子里的木工,水电工,瓦匠工。
反正只要村子里什么电器坏了,窗子歪了,甚至鞋底破了个洞,首先都会想到他。这让他们不仅可以省去几十分钟搭车去市区的时间,而且报酬也不过就几块钱甚至区区一声谢谢。
就在凌霄上高中的时候,他还听到隔壁王大爷感叹了一句,门梁掉了都没人会弄,如果老凌还在就好了。然后就抽一口旱烟暗暗嘀咕,老凌什么时候走的,长啥样来着,年级大了就啥都记不得。
村子讲究尸埋山,魂归谷。人死后把灵位放在家里供奉魂甚至被人惦记起都会影响他们休息,所以要见老凌的照片只能等到清明节。
凌霄小时候很喜欢这个节日,因为会放假。对他来说所有能放假的节日都是好日子。
还学过一篇古诗,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凌霄不太理解是什么意思,但觉得很好听,经常装作很有文采的样子摇头晃脑朗诵,不过来来回回也就这一句,后面忘球了。
老凌听得厌烦还破天荒揍了他一顿,讲说多了不吉利,但当天晚上还是烧了他爱吃的红烧排骨。
令他费解的是,在他印象中清明是从来没下过雨的,风倒是比平日大些。
可到这一天却万万不能睡懒觉,一大早就连嫁到隔壁省的二姑都会带着丈夫孩子赶回来。
因为他们要去跨越一个山头拜祭那位凌霄都很少会听到的奶奶。
墓地不大,是在一片林间开垦出来的,深入松荫。南边还有条涓涓溪水长流不息,一眼望去显得那么空荡而又寂寥。
这里分布不少大大小小的墓碑,除了些给孤魂野鬼安家的,其他埋的都是村子里面的人。他们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劳累的活在村子里,死后才能清净的躺在这。
这边还在路上走的,他的三个姑姑忍不住哭了起来,到了墓前则哭的更狠。包括凌元龙和他的哥哥也是一把鼻涕一把泪,于是凌霄也在哭,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要哭。
只是哭上一阵,回去就能吃上比寻常丰盛许多的菜了,所以格外卖力。
除了一个人,那就是凌霄的爷爷。
他只是一个孤零零的站在墓前,也不言语,微微佝偻的腰背却比平时挺的直的多。
凌霄还埋怨他,哭的不用力,回去吃不上好饭的。
然后有一年,凌霄在哭完后跑去小树林里上厕所,看到爷爷坐在一个土堆上偷偷抹着眼泪。
老凌还跟他解释刚才被蜜蜂给蛰了一下没忍住,于是凌霄也信了。
只是觉得自己爷爷矫情了些,就被蜜蜂蛰了一下至于哭出来吗。
等到了第二年还是这般
第三年,一直到第四年
爷爷去世了,那个10来岁就开始抽旱烟,一辈子都不知道大城市长啥样的男人终于带着满身的伤痛走了。
胃癌,肠癌,肝衰竭,急性心肌炎。
连医生都不知道老人还能撑多久,也不知道他会死于何种病魔。可是老人还是撑到了大年三十那天晚上才永远的闭上了眼,当着全家人的面。
他躺在床上,连起身都做不到。但还是用那只苍老的手一直摩挲着凌霄的脸,他已经几乎看不见了。
满手都是老茧,摸得凌霄生疼,但凌霄忍住没发出一点声音,因为他明白,老人想记住自己唯一孙子的模样。
在手垂下去的那一刻,凌霄又明白,自己永远失去了一个爷爷,失去一个深深爱着他的人。
以后每逢清明,一家人还是早早赶去山头。姑姑们还是哭的闹心,凌霄也一边哭的很大声一边给老人多烧点纸钱。
只是那个挺直腰杆的人再也看不见了,墓上挂着他的照片,咧嘴笑的很欢,可能是见到奶奶了吧。
照常没有下雨,风还是喧嚣的吹着,花篮里的鲜花随着风不停在二老相片之间摇曳。
墓前站着的少了一个,墓里被哭的多了一个。
好像除此以外什么都没有变。
直到很久以后凌霄才明白爷爷不是被蜜蜂蛰了,也才明白为什么一直会有这么纪念亲人的日子,或许只有到了那一天,已经为父为母的人们才能重新做个孩子,放肆的哭上一回。
就跟小时候一样。
凌霄回过神来,喝咖啡的老爷爷已经离开了,咖啡里又只剩下他一个人。
凌霄克制住莫名想哭的冲动,给父母打了个电话报了平安,上次自己主动打电话好像还是几年前吧,时间过得真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