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降梯里充满着尴尬的空气。

    艾瑞汀装作出一副平静的样子，目视前方。但他眼角的余光却能清楚的看到，那位少女不怀好意的视线正牢牢地钉在自己身上。

    明明看上去都还没发育完全，穿的还是不适合奔跑的皮鞋，竟然在那么几秒钟里就穿过了一整个走廊。

    你是恶魔还是我是恶魔！

    更加要命的是，这家伙进来以后，只是看了按钮表一眼，然后就抱着个手站在一旁？

    如果她是赖上我了，就准备跟着我走，那就糟糕了；如果她正好和我去的是同一层，那就是糟糕中的糟糕了。

    这家伙真够没礼貌的！

    少女气呼呼地想。

    虽然自己从没自诩为淑女，也一向不在乎其他人所谓“谦让女士”的美德，但是在分明看到有人想上电梯时，却不愿意高抬贵手按一下开门键帮个忙......

    不，这家伙大概率是按了的，只不过按的是关门键。“优雅的女士应当等下一部电梯”，天哪，就算你真的这么想，总不用把它说出来吧！

    “我好像没见过你，你是新来的员工？”

    少女开口问道。

    最关键的是这家伙好像也是去熔炉之心的？你要真是新来的员工，看我怎么和老师告你的状......

    艾瑞汀犹豫了一会，决定还是回答好了。

    “只是去拜访一位老朋友，我对熔炉之心的研究不大了解。”

    这是真话，熔炉之心的效率一直很高，虽然七年前的熔炉之心他仍旧记忆犹新，可现在，他已经完全拿不准里面会是怎么样的一番光景了。

    艾瑞汀离职前那一阵子，他们才刚刚造出第一把能够稳定杀伤恶魔的枪械，不仅每发弹药都要手动填充，就连发射的水银子弹都没多少库存。但现在......就连教堂里那个菜鸟猎魔人都配了枪，不仅能够连发，水银子弹也是不要钱一样的哐哐甩。

    “时代变了。”

    艾瑞汀不由得感叹道。

    感叹之余，升降梯已经到达了目的地。这里是净蚀机关总部的最底层，也是整个伦丁尼蒸汽结构的核心。

    这里的空间比先前的中庭更加空阔，似乎是直接从某个地下裂谷中开凿而出。数人合抱粗细的蒸汽管道纵横交错，金属平台像是树的枝丫一般从两侧的墙壁上延伸，身着银灰色防护服的研究人员来去匆匆，连绵的脚步声在崖壁间空洞地回响。

    而整个空间的最底端，坐落着一座巨大的熔炉。整座熔炉呈“山”字形，赤橙的火光从里面毫不在意地倾泻而出，把每一个角落都照亮的如同白昼。从上往下看去，甚至能看到熔炉中日夜不息的炽焰。

    “维苏威火山，整个熔炉之心最重要的设备。熔炉之心，净蚀机关乃至整个的能源都由他供应。”

    少女得意地说，尽管这件杰作似乎和她没什么关系。

    这家伙一看就是没来过熔炉之心。她心想。呆呆地站在那里不动，见识少的人看到维苏威火山都会这样。

    他们此时正身处最上层的平台，维苏威火山的高温尚未波及到此，也因此成为瞻仰这一人为神迹最好的位置。

    “以前没那么大的。”

    艾瑞汀轻轻说，顺着金属平台自顾自地走了下去。

    每往下一层，空气就会变得炎热一分，他依照记忆里的路线向下走过三层平台，又顺着平台绕了一个大圈，最后在一扇巨大的蒸汽阀门面前停下。然而这时候他才意识到，作为一个下岗猎魔人，他早就没有在净蚀机关里通行无阻的权限了。

    “你来这里干嘛？”

    身后的少女一脸狐疑地看着他。

    这家伙怎么好像一副对这里很熟悉的样子，看他那轻车熟路的样子，简直是......把这里当成了自己家？

    “我告诉过你了，我来拜访一位老友，如果你的听力有一些相关障碍，我可以再说一遍。”

    艾瑞汀诚恳地说。

    女孩的神情显然仍旧不大相信他，这让艾瑞汀相当苦恼。“没有出入凭证的人，是进不了这扇门的。即使门开着也一样。”她警惕地说道，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枚盾牌形状的纹章。

    闸门的边上还有一扇小门，似乎是专供相关人员出入的。女孩一手捏着纹章，一手扭动门把手，艾瑞汀只见那扇人畜无害的木门猛地抽搐了一下，像是癫痫发作的幼儿一样把女孩吞了进去，随后又归于平静。

    真是新颖的门禁方式啊。

    艾瑞汀不由得感叹道。

    就是不知道我七年前的凭证对它有没有效果。

    那家伙这次进不来了吧。

    玛丽娜不知为何，竟然颇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净蚀机关为什么会让这么一个行为举止介于间谍、精神病人和流氓三者之间的奇怪家伙混进来，大门门禁失效了吗？她不知道别人是什么看法，但她本人早就受够了和一群没有科学素养的蠢货待在一起。

    这简直是对熔炉之心这样的科研圣地的玷污！如果我当上了第九组的组长，一定要把这帮家伙统统拦在门外。她满心期待地想。后背突然传来一阵似乎被人凝视着的感觉。

    玛丽娜警惕地回头，却看见刚才那个举止奇怪的家伙此时正优哉游哉地站在自己身后。

    怎么回事？

    “你是怎么进来的！”

    她下意识地尖叫道。熔炉之心的门禁系统是整个净蚀机关里最先进，最严格的，不仅有着独立于中央门禁系统的人员名单，凭证和持有人员还处于高度绑定状态，就算他真的有一个老友在第九组工作，也绝不可能这么轻松就进来！

    “走门进来的啊，难道翻窗吗？”

    艾瑞汀一脸诧异，大拇指将手中的凭证弹向天空，又一把接住。

    “如果你指的是这个东西的话......我一开始确实也没抱太大希望，毕竟已经是好几年前的老古董了。”

    他说着露出一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微笑。

    “你似乎在这里工作？那么我能问一下，第九组组长的办公室在哪里吗？”

    这家伙真的有出入凭证，怎么会？他看着也不像是熔炉之心的研究人员......间谍，绝对是间谍！不行，科研人员应该保持一颗开放的头脑，如果他的凭证是真的，我应该承认他，但是他这样子怎么看都不像啊......

    玛丽娜觉得自己的脑袋里像是被扔进了一个蜂窝。

    在她还没意识到的时候，艾瑞汀已经走到了他的跟前。

    “我说，你是真的听力不好吗？我想问一下第九组组长的办公室在哪里。”

    玛丽娜这才反应过来。她深深地看了艾瑞汀一眼，似乎是平复了一下心情。

    “你真的是熔炉之心的研究人员？”

    “如果你觉得是就是吧。”

    艾瑞汀无奈地说。

    “毕竟我觉得，在关于恶魔的习性以及一般身体构造上，我可真算得上是个专家。”

    玛丽娜似乎不大理解这个说辞的背后深意是什么，她只是又用那惯常观察习惯仔仔细细地上下打量着艾瑞汀。紫眼睛、黑风衣、身体瘦削，手上没有茧......等等，他腰上的是什么东西。

    是一根手杖。玛丽娜发誓自己从来没见过这么奇怪的一根手杖。它全是由金属构成的，上面像蛇一样缠绕着粗大的螺旋状花纹，和优雅二字相比只能说是没什么关系。是我眼花了吗？总感觉那些花纹的缝隙里好像沾着凝固的血。

    对方的右手突然放在了手杖上，在玛丽娜完全没有反应过来时，那些看着温顺恭良的花纹全都动起来了，变作森森的惨白利刃。她来不及说话，来不及呼救，只能看着对方闪电般举起了手杖，杖尖弹出的剑锋冲着自己的肩膀扎了下去。

    噗。

    黑红色的污血飞溅，玛丽娜打了个哆嗦。那根致命的杖剑此刻就悬在自己肩膀上方不足五公分的位置，一滴滴粘稠的恶魔之血顺着螺旋刀刃流淌，浸透了她的白衬衫。

    而自己的身后，则不知何时站着一只枯瘦的恶魔。它的身体完全就像骨架一样，或者说用火柴人来形容更为贴切，而脑袋似乎也只不过是一个纤长的锥形口器，顶部的瓣唇像花一般展开。

    那根杖剑，便是直直地刺进了口器之中。

    “四处看看。”

    艾瑞汀的声音仿佛从远方传来。

    除了脚下的金属地板外，所有东西都不见了。墙体悄然隐去，取而代之的是深邃的漆黑，无边无际。就连灼热的空气也也冷了下来，每一次呼吸都会在空中泛起阵阵白气。

    世界上任何一个经历过基本教育的人，都会知道这一现象的名字，玛丽娜自然也不例外。

    “界限坍塌......”

    她几乎是用梦呓般的语气说。

    “但是怎么可能，界限坍塌，在熔炉之心内？”

    “你这情况就像是掉在厕所里的巧克力。”

    艾瑞汀收回杖剑，看向远方。

    “如果有人一心求屎，那么你免不了也是会被啃上几口的，虽然他们可能对你本无兴趣。”

    “看这架势，应该是来找我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