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档案室之帆过无痕
繁体版

第四章 暗访

    但一个刚毕业没多久的大学生、不谙社会规则的新兵蛋子,怎么扭得过在基层混迹摸爬已久的前辈呢?事实就是,高平在于一掷的循循善诱和生拉硬拽之下,被引到了镇上的一家火爆的餐馆,点了一桌子菜肴;席间,高平又从强烈拒绝的态度开始,在于一掷的有失远迎自罚三杯的“合理理由”下,勉为其难礼貌地赔上两杯,最后在半推半就中举杯换盏。而当高平提出对邝四海身份丢失的相关疑问时,于一掷总是狡猾地推脱,顾左右而言他。

    肴核既尽,杯盘狼藉。高平已经喝得头昏沉沉的了,他不懈地提议去镇派出所,看看档案室,并期待和其他同僚交谈。

    于一掷扶着高平:“高平警官,这事不用急,你看天都要黑了,又喝了不少,今天晚上先好好休息,我给你开了最好的房间。我敢打赌,你会舒服地一觉睡到大天亮。”

    “不赌,不赌……”高平轻声呓语。迷迷糊糊中,他被搀扶到了离餐馆不远处的一家旅馆的房间,然后不省人事。

    心里装着事的人很难睡得踏实。高平一觉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旅馆白色的被单上。于一掷已经不知去向。撩开窗帘,外面夜幕已经笼上了,繁星悬挂,天气清朗。他拾起床头柜上的手机,这一觉睡了两个多小时,已经到晚上8点了。

    这位正走在人生迷茫段的年轻警察,为刚刚自己浪费了好几个小时而感到懊悔。他想尽早趁着夜色外出“狩猎”,暗访档案丢失之事。他往脸上浇了几捧凉水,便匆匆下楼外出。

    这里名叫“避风镇”,是指常年难见大风,但夏秋入夜之后也是会起平缓的夜风的,甚是舒适,是受够了风起云涌,或者独爱云淡风轻的人的好的庇护所。

    高平被安置的旅馆处在镇中心,是小镇的人气聚集所在,镇上的夜生活基本就集中在这周围。高平一路打听一路寻觅,去探访今天来时,找寻身份的那个坚称自己是当年海员的人,在中巴汽车上向他提及的、五年前出海前打过交道的场所,想以此来证明他经历的真伪。

    好在小镇并不算大,民风也还保留着一份古朴热情,并不认生排外。加之高平浓眉大眼的正色模样,路人都热心指路。店主们此时已忙过了一阵,等着到点打烊,也乐得耐心应答这个大学生脸的莫名其妙的询问。

    在来到一家藏在旮旯里的“多年平价修鞋店”,问了一个年迈的老鞋匠后,——那个自认海员的人在车上说,五年前他海难登船前的最后一站,就是来这里补了一双靴子,——有幸的是,鞋匠老头记得五年前那个清早,符合高平拿出的这张正面照模样的、当年还符合“年轻人”定义的人,来店里修过一双鞋,而之所以还记得,是因为,他那天来时店还没开门,他叫开了门,急匆匆要补一双雨靴,说自己马上要出远门,而且他临走时在柜台的盒子里多留下了一些钱,要表示对一大早咚咚吵醒了鞋匠的歉意。

    高平陷入了沉思。

    一路问下来,有些人能证明这个交代者的五年前身在避风镇的说辞,有些人则表示对这个人完全没有印象,不过毕竟是五年前没有深交过的一个人,而港口小镇陌生人来来往往不停,有些人可能到过一次就再也没有来了,记不清也实属正常。通过了和他本人的接触,以及后来这些印证,脑海里浮现出那张透着新剃干净毛发痕迹的脸,高平愿意相信这个诚恳海员的经历,现在愿意承认他就是邝四海,这个世界上一开始是确有其人的。

    那么邝四海的身份是怎么不见了的呢?问题不是出在邝四海自己这里。高平捕捉到刚刚脑中这一闪而过的句式很熟悉。他敲了敲余醉发涨的额头,心想李希警官平时喝酒,头每天都是这么难受的吗?——对呀,是李希警官。高平抓住了那一闪念,想到了是白天在档案室时,自己的上司李希警官还没说完的话:问题不是出在我们这头,那就是出在避风镇,如果不是邝四海说谎……李希接下来的话在当时是被自己硬生生打断了,——如果不是邝四海说谎,那问题就是出在镇上管理档案的人身上了,——再联系到到达镇上以后,镇派出所当年经手邝四海档案的、并且一直负责档案管理的警察于一掷,对这件事一直左右掣肘、暧昧不明的态度,——这个人不会那么简单!

    警校毕业生挡在修鞋铺门口,忘我地靠自己补全着上司的心中所想,竟对自己的推论有些沾沾自喜。“于一掷,镇上的警察,你认识吗?”高平脱口而出。

    “认识,”老鞋匠正在用矬子摩擦鞋底,不料他冷哼一声,“这个人你可别跟他有牵扯,小伙子,他不是个正经警察。”

    高平万万没想到于一掷得到的会是这个评价。

    在锉刀滋滋声,伴随着小锤子叮叮当当的敲打声中,老鞋匠用嫌恶的语气讲了于一掷,在镇上混迹,暗地里和大小赌档串通,利用职权谋私敛财,为非作歹,风评名声已经臭了,知情人都对他避而远之。反正老人讲的是声情并茂、煞有介事。最后,他以“这是作为在这里活了一辈子的人对你的忠告”来结尾。

    高平听后心里的震惊是溢于言表,却又将信将疑。毕竟真实的世界就是,人们都喜欢听和谈这些花边,作为可以留传下去的传奇和谈资,可终究这里面有多少是亲眼所见,多少是道听途说,多少是添油加醋,甚至多少是误会歪曲,就不得而知了。

    高平怀着审慎的态度,作别了鞋匠,继续在街上转悠。但并不算漫无目的,因为他受修鞋匠最后那句话的启发,接下来是专门盯那些老字号门口宵夜聊天,或者看上去在本地居留很长时间了的爱管闲事的人,然后上前去打听关于这个“警察”的话题。最后,他几乎收获了一致的差评——是个坏坯子,有的自视清高的看客对这个人的作为很是不齿,有的貌似和他打过交道的人对他敢怒不敢言,还有一腔热血的人甚至对他恨得牙痒痒。看来,至少在当地人眼中,于一掷坏警察的身份是快要坐实了。

    高平一面思忖一面踱步,不觉间经过一个馄饨摊,借着路灯支起买卖,没有桌椅,只有一架带炉灶的铁皮四轮手推车,案板上放着筷篓,一只大铁锅里飘香四溢,挂着“上海老馄饨”的招牌。香味恣意地往高平鼻子里钻,飘飘悠悠,滑溜溜,直滑到胃里,这才提醒了高平,傍晚时被于一掷拖着灌酒,实际上饭菜没顾上吃几口,如今吹了一路的风,酒醒之后,胃里已经空空荡荡。但大晚上吃宵夜,不符合高平的饮食习惯,这一顿下肚,又得多花不少时间,才能把对于在警校里保持出的匀称身材来说显得多于的能量消耗下去。

    正在吃与不吃之间和自己较量时,高平的步子没有静止,而是走过了一个弄堂口。突然之间,一只大手从黑暗中箕张出来,掐住了高平的脖子,另一只手去捂住高平的嘴,把这个年轻警察拖进了弄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