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生在前台打完电话本来打算直接去高黎的联络处，但是手上传来的阵阵疼痛让他还是决定先回房间一趟，一来处理一下手上的伤口，小林在那里准备了两个军用的急救包现在正好可以派上用场，二来也需要告诉一下自己的去向，如果小林和刘言回来让他们去那里汇合。

    他坐电梯到了十八楼，快到房间时忽然发现哈里斯房间的门开着一条缝，他吃了一惊，难道自己的判断错了？哈里斯和小林都已经回房间了？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倒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只是哈里斯平常从不开门，今天的门怎么会开着呢？想到这里柳生放慢脚步，走到哈里斯房间的门口朝里面看了看，可是门缝实在开得太小，完全看不见里面的情况，他又停下脚步侧耳听了听，里面有轻微的窸窣声传出。

    回到自己的房间，只有一个留守的特务正带着耳机坐在设备前监听。

    “小林君回来了吗？”柳生问道。

    “没有。”监听的特务摘下耳机回答道。

    “哈里斯呢？”

    “也没有。”

    “那隔壁的门怎么会开着。”柳生皱起了眉头。

    “应该是工人在打扫房间，我听见有人敲门说要打扫客房，里面没有人回答，随后就有人进去了。”

    “你有没有去看过？”

    “没有，……这里就我一个人，小林君走的时候嘱咐我一定不能离开。”

    柳生鼻子里哼了一声，一言不发地走进了卫生间，卫生间的柜子里有两个帆布包，他拿出一个，从里面掏出一些急救用品然后开始处理伤口。可能是由于手提包的遮挡，子弹并没有入的很深，他找了一把钳子，又掏出手绢咬在嘴里，随后狠狠心一用力把子弹起了出来，然后在伤口上撒上一些止血消炎的粉末，又用纱布和绷带包好伤口，做完这些他已经是满头大汗。他站在卫生间稍微缓了缓，把嘴里的手绢吐掉，这才走出了卫生间。

    “我现在去高黎的联络处，如果小林君和刘言回来的话让他们带着手上的人去那里汇合。”柳生吩咐完刚走到门口，忽然心中一动，又转过身问道：“平时有这么早打扫房间吗？”

    那特务摇摇头：“平时都是午饭后开始打扫的，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早。”

    “我们的房间打扫过了吗？”

    特还是摇摇头。

    柳生觉得事情不对劲，在经历了刚刚发生的事情后任何细微的变化对他来说都意味着不对劲——为什么客房打扫偏偏会在今天提早到了上午，而且从以往的顺序来看应该是先打扫自己这间，然后才是哈里斯的房间，可是今天却直接跳到哈里斯的房间。

    “你有枪吗？”柳生问道。

    “……有。”特务说着从抽屉里掏出一把毛瑟手枪。

    “好，带上枪，你和我一起去隔壁看看。”柳生道。

    “是。”特务嘴上答应着，心里却暗暗嘀咕，不明白柳生何以对一个打扫卫生的大动干戈，非但要自己陪同，还要带枪，当然他如果知道柳生刚刚的遭遇就不会有这种疑问了。

    哈里斯房间的门半开着，柳生伸手轻轻把门一点一点地推开，外面的客厅里没有人，里间的卧室不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两人蹑手蹑脚地地走进房间，只见一个佣人打扮的女工正背对着他们整理着床铺。

    “你是饭店的工人吗？平时不都是下午打扫吗？怎么今天改早上打扫了？”柳生忽然开口问道。

    那女工似乎被吓了一跳，身体微微震了一下，侧了侧身回答道：“我是饭店的工人，这里的住客打电话吩咐立刻打扫房间，所以上面就派我来打扫了。”

    柳生心里暗忖这个哈里斯不知道什么毛病，这当口还不忘吩咐人打扫房间，环顾了一下房间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便打算离开，正在这时旁边的特务忽然开口道：“不对，哈里斯早上接了一个电话就出去了，根本没有打过什么电话，你到底是谁。”说着从口袋里掏出手枪。

    “你们搞错了吧，是上面派我来打扫的。”女工一边说一边转过身，手上还兀自拿着一个靠垫。

    柳生看见女工忽然脸色大变，身体一偏就想往旁边闪，说时迟那时快就听“”砰”的一声低响，女工手上的垫子从中间破开了一个大洞，无数白色的羽毛从洞口飘了出来，柳生只觉得胸口被重击了一下，应声倒在了地上。旁边的特务吃了一惊，刚想开枪，忽然觉得后脑勺被什么东西重重地砸了一下，头一晕身体一软，倒在了厚厚的地毯上。

    柳生躺着地上，知道这一次恐怕过不去了，从胸口汩汩冒出的献血不住的把他的生命带走，视觉和听觉都变得慢了起来，对周遭的反应也变得迟钝。当女工转身的一瞬间他已经认出她就是墨兰，虽然只见过一面，但这个女人却给了他深刻的印象——在三井仓库的那一枪是他平生第一次受伤，而墨兰手上的那个靠垫则更是让他想起了刚刚的手提包以及包后面那黑黝黝的枪口，可是他终究还是没有逃过这一次的一枪，眼前的这个女子或许是他命中夙怨吧！他忽然觉得有些累了，想闭上眼睛，朦胧中他看见墨兰走到他身边，低声说道：“这一枪是为了老刘。”随后又是一声沉闷的枪声，这一次他彻底闭上了眼睛。

    “死了吗？”张治平走到柳生的尸体旁边看了看问道，手里还拿着一个碎了一半的花瓶。刚才他躲在卫生间，听到那特务说话知道不好，顺手抄起一个花瓶从卫生间里蹑出来，正好看见那特务要开枪，便照着他的后脑勺来了一下。

    墨兰只是点点头没有说话，拿着枪怔怔地站在原地，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张治平长长的吁了口气：“终于死了！”他对柳生极为忌惮，现在柳生终于被除掉，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算是落地了。“他要怎么处理？”张治平又指着地上的特务问道。

    “捆起来留在这里，等下打扫的工人会发现的，让饭店来处理后续的事情，哈里斯离开房间很多人都知道，柳生在他离开饭店后死在他的房间里，而且他的房间里还被安置了窃听器，在这件事上恐怕日本人会吃个哑巴亏。”墨兰此时已经从情绪中恢复过来。

    张治平用床单做绳子把特务捆了起来，又找了块毛巾把他嘴堵上，墨兰也把女工的服饰换了下来，等一切就绪后两人离开了哈里斯的房间。

    “你怎么知道柳生会亲自追那个提包而不是派其他人，又如何知道他可以从丁世莫的枪下逃生？”张治平在电梯里问道，虽然墨兰的计划堪称完美，但有些细节他依然不太明白。

    “相磨报告对于柳生来说是第一重要的事情，所以他亲自去追提包的可能性有八成，丁世莫是杀手之王王亚樵手下的四大金刚之首，枪法手段都是个中翘楚，又是以有心算无心，按理应该胜算极大，但他也有弱点，就是极其自负，据说他有一个规矩：一击不中不会开第二枪，所以对付柳生这样的高手以我的判断应该是五五开。”墨兰说到这里语气变得沉重：“其实我在哈里斯房间的这个安排是有自己的私心的，你也知道我和老刘的关系，我希望上天能够给我一个机会由我自己了断。”

    “或许冥冥之中真有天意，这样的安排也可以告慰老刘的在天之灵了。”张治平感慨道：“现在柳生已经被除掉了，不知道哈里斯能不能摆脱后面的尾巴？”

    “我倒不担心哈里斯，这个人相当专业，商人身份只是一个幌子，我怀疑他应该是来自某个专业的情报机构。”墨兰回答道：“相比之下我倒是有些担心高黎，虽然他那里的压力不大，但是他毕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而且我们也没有多余的人手可以支援他……。”

    “我让他把消息放出去之后就立即找个地方躲起来，然后今天到马尔斯咖啡馆和我们汇合。应该不会有事。”

    墨兰看了看手表：“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们过去吧。”

    两人出了派克饭店朝马尔斯咖啡馆走去，路过居尔典路，忽然看见迎面有人远远地举手跟他们招呼。

    “是李少川，国闻晚报的记者。”张治平对墨兰道。

    走的近了，张治平急走了两步上前和李少川握手寒暄。

    “少川兄是要去哪里？”客套过后张治平问道。

    “你不知道，有大新闻了，我刚才从巡捕房出来，赶着回去发稿。”李少川兴奋地道。

    “哦，什么大新闻说来听听。”

    “今天早上在派克饭店门口有几个美国水手和76号的人打起来了，正好巡捕房的巡逻车路过，就把他们全带到巡捕房了，这事连美国领事和李士群都惊动了，现在都在巡捕房等着领人呢。”

    “嘿嘿，美国人和76号都不是省油的灯，这两造打起来可真是大新闻。”张治平促狭地笑了笑：“怎么会打起来的？”

    “可不是嘛，据我在巡捕房的线人说那几个美国人喝的有点多，走路冲撞到76号的人，一开始倒也没有开打，双方只是相骂和推搡，可后来从派克饭店又出来一拨76号的人，两家这才干起来。”

    “76号不是有日本人的后台吗？巡捕房从来不敢管76号的事，这次怎么这么硬气？”

    “说的是呢，我听说是有个美国人被打晕过去了，一开始还以为是死了，这出了人命案，而且死的还是个美国人，巡捕房再怕事也得管了，所以把两造都带回了巡捕房，又通知了李士群和美国领事，让他们两家自己去打擂台，76号一向横行霸道，这次碰上比他们更不讲道理的，嘿嘿……。”李少川明显露出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

    张治平刚想说话，只见李少川抬手看了一下表，着急忙慌地说道：“哎呀，要赶不上发稿了，下次再聊，下次再聊……。”说着摆了摆手，匆匆离去了。

    “我现在承认你的判断，这个哈里斯绝不是一个商人这么简单，只是不知道他哪里找的一帮百老汇戏子，演的这出好戏。”张治平目送李少川离去的背影，笑着对身边的墨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