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雾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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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张治平的B计划

    高黎曾经和张治平讨论过引谍计划,两人都觉得把全部希望寄托在李士群身上是靠不住的,张治平知道李士群之所以筹划这个行动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为了他所谓的情报,所以除非出现极端情况,比如凶手拒捕造成局面无法控制,一般来说还是会以活捉为目的的,毕竟如果凶手死了的话情报的线索也就无从谈起了,所以按照推演引谍行动的结果无非三种,一是凶手拒捕被杀,而是凶手成功被抓,三是凶手逃脱,第一种结果不论,如果是后两种的话对他们来说就标志着行动的失败,以李士群的德行当知道凶手是日本人后必定是会恭送出门的,甚至于反过来为其所用,而他们的目的则是要在这次行动中除掉凶手,彻底消除后患。

    “如果能够给这个引谍行动再加一道保险就好了。”两人讨论了半天后高黎说道。

    高黎的话提醒了张治平,如果在引谍行动的同时再实施一个B计划——在暗中监视引谍行动,并且在出现后两种情况时伺机除掉凶手,那样的话他们的目标就更有可能实现。但是谁来执行这个B计划又让两人范了难,两人都不是那种打打杀杀的人,商量到最后张治平说这事他来想办法——干了这么多年的记者,多少还是认识几个江湖人物的,虽然觉得在这种事上面用江湖人并不稳妥,但是高黎也没有其他办法。

    事实上张治平的心里早就有了人选——墨兰。墨兰手上应该有一个情报网络,经营这种网络一定会有各方面的人手,而且墨兰心思缜密细致,又有地下工作的经验,如果由她来执行B计划可以说事半功倍,而且最主要的是相磨报告是他和墨兰共同的目标。

    本来张治平还以为墨兰会为了这事和他讨价还价一番,甚至以老刘的钥匙作为代价,可没想到墨兰却相当爽快,只隔了一晚上就同意了他的要求,根本没有提什么条件。在了解了张治平的B计划后墨兰还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在她看来关键还是在高黎身上:第一这个行动的目的就是为了维护高黎的安全,第二凶手的目标也是高黎,所以如果引谍行动失败凶手还是会回头来找高黎,所以她建议把力量集中在暗中保护高黎,只留少量人员监视76号的引谍行动,一旦凶手回来找高黎,就伺机除掉对方,对此张治平也非常认可,同时也把这个方案知会了高黎好让他安心。

    事情的发展果然如墨兰的设想,李士群的B计划失败,高黎被柳生的同伙假扮76号人员骗上车,在暗中观察的墨兰和张治平虽然不知道原委,但还是远远的跟在那辆车的后面,等到前车莫名其妙地拐进弄堂后又拐了出来,他们知道肯定出毛病了,所以一面发出信号召集人手,一面继续跟踪前车直到三井仓库。

    张治平照着手电,循著声音找到了高黎,借着手电光高黎可以看见在他的身边站着一位短发齐肩的女子,穿着一身西式的猎装,手上还握着一把手枪,看上去英武中还不失几分妩媚。

    “凶手怎么样了?”张治平问道。

    “肩膀上中了一枪,跳窗跑了。”高黎指了指那排被麻包砸坏的窗户。

    “……可惜了!”张治平又是摇头又是跺脚。又打起手电往窗外探看,被柳生打晕的枪手已经被同伴救下去,窗外一片漆黑没有任何人影。

    “我们先离开这里吧,这儿是虹口,离日本宪兵司令部近,听到枪声宪兵一定会过来的。”高黎听那女子说道。

    张治平回过身来,对着高黎道:“差点忘了,介绍一下,这位就是墨兰。”又对墨兰道:“这是高黎。”两人互相点了点头,算是认识了。

    “我们现在在哪里?”高黎从上车没多久就被打晕过去,醒来已经在这间仓库里,对自己处身的位置完全没有概念。

    “这里是三井仓库,靠近百老汇路。”墨兰回答道。

    “我们现在去哪里?”张治平问道。

    “我们的车刚才送伤员回去了,现在的时间已经过了十二点,路上也很难叫到黄包车,我们恐怕只有步行了。”

    “步行?”张治平眼睛一翻:“这三更半夜的我们三个在街上步行,如果遇到宪兵队那还不全进去?”

    “这里离万国码头不远,两位又都是铁锚酒吧的常客,要不要去那里坐坐?”墨兰没有理会张治平的气急败坏,笑着说道。

    三个人在街上躲躲闪闪地走着,生怕遇见巡逻的日本兵。淞沪战争以后虹口一带成为派遣军总部的驻地,气氛肃杀了不少,晚上巡逻的日本士兵也多了起来。好在铁锚酒吧离的不远,过来几条街就看见了那个巨大的霓虹灯船锚。

    酒吧里没有多少人,三个人找了一个僻静的位置坐下,酒保径自端了三杯酒上来,一杯杜松子酒,一杯威士忌,还有一小杯伏特加,三人相视一笑。就在这时,凄厉的警笛声从虹口方向传来。

    “你的那位受伤的朋友安顿好了吗?”张治平看着墨兰问道。

    “现在应该已经到家了,你放心,他们对那一带很熟悉,不会有事的。”墨兰回答道。

    “这次真的是功亏一篑,让这个柳生跑了,下次再要找他恐怕就难了。”张治平懊恼地说道。几个人在路上已经把刚才各自经历的事说过一遍,所以张治平知道凶手叫柳生。

    “也未必,他不是说相磨报告一旦出现就通知他吗?”墨兰似笑非笑地看着张治平道。

    张治平吃不准墨兰为什么会这样看着自己,被她看得心里直打鼓。现在事情已经很清楚了,老刘所说的重要文件应该就是相磨报告,那天文件应该会到老刘手上,可是不知道是出了岔子还是柳生弄错了时间,反正老刘被杀时文件不在他身上,这才有了后面的种种事故,可问题是这些事并不适合对高黎和盘托出,要不然很多事情就很难解释了,比如老刘的公事包里为什么会有高黎的资料,而张治平又为什么要调查高黎,墨兰这样看着自己恐怕也是有这层意思在。

    回看了墨兰一眼,张治平摇摇头,叹了口气道:“此一时彼一时,这次我们是有心算无心还是没能除掉他,等下次他有了防备就更困难了。”

    高黎也觉得张治平说得没错,柳生手段实在了得,今次如此布局,几乎可以说是万无一失,可依旧让他逃脱,现在柳生有了防备,李士群也不可能再为他们所用,此消彼长之下形势就更加困难,而且更要命的是柳生和他还有一个月之约,简直是阴魂不散,想到这里眉宇间里流露出忧色。

    墨兰见两人都有些气馁,微笑着道:“其实我们这次的行动也不是一点收获也没有,首先我们知道了柳生的目的,这让我们下一步的行动有了方向,第二柳生虽然逃脱了,但是也受了伤,短期内丧失了行动能力,就算伤愈了能力也要打折扣,再对付起来就会容易些。”

    两人想了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心情又好转了一些。

    “不知道柳生伤得重不重?”张治平看着高黎道:“你有没有看清他伤在哪里?”

    “他伤在左肩,我看到流了很多血,后来他扯下衣服包扎了一下,依旧可以看到血不停的往外渗。”高黎道。

    “看他受伤后依旧可以把这么大的麻袋扔出去,说明他伤的不会太重。”张治平听高黎说柳生只伤到肩膀,略略有些失望。

    “我不这样看。”墨兰反驳道:“我用的是大口径手枪,击中目标后会形成很大的伤口,从高先生描述的出血情况来看柳生的伤口不会太小,在这种情况下他又强用力扔麻包,一定会造成伤口撕裂,加重伤势,如果不是迫不得已的话我相信柳生是不会这么做的。”

    墨兰的分析有理有据,不由得两人不信。

    “柳生说过如果相磨报告出现让你通知他,有没有给过你联系方式?”张治平问高黎道。

    “他让我一旦报告出现就去三井公馆告诉门房一声东西到了,他自然会来找我。”高黎道。

    “这样看来三井公馆应该是柳生的藏身处,我们是不是可以查一查三井公馆,如果柳生还在那里,趁着他伤势未愈,偷袭三井公馆把他除掉。”张治平道。

    墨兰道:“查一查倒是可以,不过狡兔三窟,以柳生的机智不会不懂这个道理,而且就算柳生还在那里,以愚园路上的戒备森严,你觉得我们能够全身而退吗?”

    张治平摇摇头,自己的确把事情想简单了。

    “高先生在日本读书的时候主修的是哪方面的?为什么会说除了高先生中国就没人看的懂相磨报告了呢?”墨兰冲着高黎问道。

    “我在日本学的是法律,主修的是国际法和商法,也选修过世界史和日本史。至于为什么他说相磨报告除了我没有其他中国人会懂我也实在想不明白,自戊戌以后留学日本的中国人非常多,对于日本文字有造诣的也不在少数,另外在我印象里日本文字源自汉字,并没有类似我国甲骨文的那种只有一两个专家才能看懂的上古文字,而且我也不是文字方面的专家。”高黎苦笑着道:“这事只有见到相磨报告或者问我的老师武藤才会有答案。”

    “那可不可以问问你的武藤老师,毕竟这些事都是由他的一句话而起。”张治平问道。

    高黎摇摇头:“武藤老师是一个爱国者,不会做对不起国家的事情,而且我也不愿意让他面对这种两难的问题,毕竟我们曾经有一段时间情同父子。”

    “如果高先生觉得太过为难的话我倒是还有一个办法。”墨兰道。

    高黎话张治平听说她有办法,都是精神一振。

    “依我看整件事的关键就是相磨报告,由于高先生的‘特殊’能力,持有相磨报告的人肯定会找到先生,如果先生能够按照柳生说的通知他,一旦他得到报告那么先生的安全就没有问题了,也就不用这么为难了。”墨兰道。

    张治平一听就知道墨兰在故意试探高黎,所以也不搭话,只静静地看着高黎。

    只见高黎冷冷一笑,道:“墨小姐也太小看人了,我老师知道爱国难道我就不知道吗?既然相磨报告事关日本的国运,那也就事关中国的国运,如果真的有人拿报告找到我,便是死了我也绝不会让柳生拿到报告!”

    “既然高先生如此有气节,那为何又跟着汪精卫出走呢?重庆可是把你和汪精卫一干人作为汉奸明令通缉。”墨兰的话越来越咄咄逼人,旁边的张治平生怕两人闹僵,得直朝她使眼色。

    高黎先是眉头一拧,有些恼怒地看了墨兰一眼,可随即却是长叹一声,道:“难道主张交涉就一定是汉奸吗?如果所有的事情只凭武力解决那政府还要设外交部做什么?仗打了这些年前线牺牲的将士有多少?被无辜杀害的老百姓又有多少?更不要说我们的国计民生了。我在日本留学多年,深知日本的民智,国力乃至政体都要比我们强过百倍,如果以硬碰硬只是徒然消耗本就不多的国力,然而我们国家地大物博,人口众多,一旦民智开启则后劲无穷,不要说日本,就算是英美列强也可以一较长短,所以我一向以来的意见都是以交涉代替战争,让渡部分不动摇国本的权益以换取我们发展的时间,与民生息同时励精图治,等到我们的能力足够的时候再收回这些权益,而这也正是汪总裁和平运动所提倡的,因此当汪总裁提出和平运动时我是真心的拥护,并且一直追随左右出谋划策。可没想到的是战争让日本国内越来越疯狂,政治几乎被穷兵黩武的军人所把持,民众也陷入了军国主义的狂热中,理性的交涉已经完全变成了单方面的予取予求,而汪精卫又被小人围绕,对日本人步步退让,和平运动几已蜕变成投降运动,事实上对于汪精卫的和平运动我早已绝望,之所以还没有离开,不过是想尽力周旋,不让日本人轻易得逞……。”

    虽然墨兰的话锋犀利,但是也戳中了高黎的心事,正好借着这个机会一吐为快,然而虽是如此,但对于墨兰言语上的冒犯还是有些生气,说完后冷冷地看着墨兰道:“墨小姐胸有韬略能文能武,高黎这次能够脱困全赖墨小姐相助,我心里是很感激的,可是墨小姐说我是汉奸我是绝对不能接受的,治平说墨小姐是江湖儿女,我看恐怕未必,如果墨小姐是重庆派来除奸的动手便是。”

    “高兄别误会,墨小姐只是随口一说,我敢保证她绝不是什么除奸的。”张治平见高黎以为墨兰是重庆派来的特工,赶紧过来打圆场。

    墨兰飒然一笑道:“我并没认为高先生是汉奸哦,我只是说重庆政府把高先生作为汉奸通缉。……高先生似乎很介意我的身份,但是一个人的身份真的能代表这个人吗?我看不尽然吧,相比起身份,我更愿意看他的行事,譬如高先生,以先生的身份在外人看来不过是汪精卫,周佛海之辈的同流,但是我却看到高先生为了相磨报告不惜以身犯险与日本人周旋的决心,也就能够体谅先生身在曹营心在汉的苦衷,所以身份只能代表一个人的处所或者背景,而真正让我们安身立命的则是我们的行为。你说是吗,张先生?”说到最后,墨兰忽然看了张治平一眼,露出似笑非笑的眼神。

    张治平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自己,支吾了一声,连忙点头称是,而旁边的高黎听了墨兰的话却是百感交集。自从跟随汪精卫出走,他的人生仿佛走进了歧路,越来越走样的和平运动让他的理想一次次破灭,和汪精卫周佛海的渐行渐远又让他感到无比孤单,最让他无法释怀的是重庆把他列入了汉奸的名单并且公开通缉,这对他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为此他深居简出借酒浇愁,心中的苦恼和不甘又不知道向谁去诉说,墨兰今天的一席话却说到了他的心坎上,令他大生知遇之感,对墨兰的好感油然而生。

    “墨小姐说得极是,人生于世最重要的便是问心无愧,我高黎今天在这里向两位保证,一定会和日本人周旋到底!”说完端起酒杯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