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雾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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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初见端倪

    “影佐现在非常强硬,要不然就接受条件,要不然就不再和我们谈了。”

    “这哪里还是谈判,简直就是明抢啊!”

    “可是人家说了,就算是明抢后面排队送上门的多的是。”

    “有消息说王克敏、梁鸿志都已经在派人和影佐接洽了。”

    “王克敏梁鸿志,一个是前清遗老,一个是北洋余孽。就凭他们两个能够来领导这场和平运动吗?做梦吧!”

    “这话没错,王克敏梁鸿志之辈的确是上不了台面,影佐把他们抬出来无非是想给我们施加压力。但是我们真正的压力是来自于内部,这一段时间我们党内的主要任务一个是对日谈判,还有一个就是为组成新政府做准备,很多同志都为此倾注了巨大的热情,现在谈判出现了变数,党内同志对于我们能否和日本人达成协议存在疑问,如果谈判久拖不决影响新政府成立的话,恐怕会让他们失望。”

    “这些人本来就是为了升官发财而来,谈判遇到挫折就仿佛要断了他们的官路财路,自然要失望。再说了,和平运动是因,组建政府是果,不能因果倒置。倘若只是为了成了一个政府,为了某些人的升官发财就接受这些条款,我看就不是和平运动而是投降运动了。”

    “话不能这样说……。”

    连日来汪精卫公馆的会议室里争执不断,两派虽不至于面红耳赤,但是火药味已经越来越浓,可是汪精卫作为最后的决策者却始终没有发表意见,所以双方的争执也持续着,高黎和赵夫子虽然这几天饱受惊吓,但是作为反对派的主力也只得勉力与周佛海一干人周旋。

    会议结束后汪精卫特意把他们单独叫到自己的书房,对前两天发生的劫案以及高黎被劫持的事情细细慰勉了一番,让他们不要有太多的想法,还是以精诚团结为要,两人原本以为汪精卫单独召见可能是对于谈判已经有了决断,要给他们交底,可是汪精卫却绝口不提谈判的事,这让两人颇为失望。

    “总裁什么意思啊,把我们叫去又不说正事,话里话外似乎让我们不要和周佛海他们计较,难不成那些事都是周佛海让人干的?”回去的路上高黎不解地问道。

    “陈公博前几天给总裁写了封信,信里面提到了明末党争以及东厂西厂和锦衣卫这些特务组织对政权的危害,这封信的时机来得很微妙,正直双方争执不休,你我个人又都发生了不好的事。总裁昨天把周佛海和李士群叫到汪公馆敲打了一番,今天又安抚我们,也算是给公博一个交代。只是他今天只字未提谈判的事情,恐怕还是举棋不定。”赵夫子是汪精卫的心腹,消息要比高黎多不少。

    “你说总裁会不会最终同意日本人的条件?”高黎忧心忡忡地问道。

    “不知道!”赵夫子叹了口气道:“总裁是有大志的,自从中山先生去世后,他以中山先生秘书和遗嘱执行人的身份隐然成为党内领袖,可是委员长凭借军队的力量与他分庭抗礼,两人争斗多年总裁始终居于下风,这让他对于权力多了一份执念,不再是当年那个‘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的磊落奇男子了,再加上这些年身边时常围着些小人,我恐怕……,”赵夫子说到这里又长长的叹了口气。

    “……如果到最后真的接受了日本人的条件会怎样?”高黎试探着问道。

    “别人会怎样我不知道,我恐怕是没脸再活下去了。”赵夫子摇着头道,透过厚厚的眼镜片,可以看见隐隐有泪光闪烁。

    两人走走说说,刚到家门口,高黎忽然看见张治平手里拿着个牛皮纸袋正从对面溜达着过来。

    “这么巧,我还在担心你不在家呢。”张治平也看见了高黎,隔着马路招呼道。

    “今天有个会,刚散。”高黎一边说一边掏出钥匙打开门把张治平让了进去,赵夫子和张治平打了个招呼就回自己屋里。

    两人在客堂坐下,高黎让佣人泡茶,张治平从纸袋里拿出一瓶酒递放到桌上:“这是酒吧老板送的,说是让你压压惊。”

    “你告诉他我被劫的事了?”高黎的脸色变了变。

    “那倒没有,我有天去酒吧正好老板也在,他问起最近怎么没见到你,我只说你家里被偷了,没有提你被劫持的事。”

    “那还好,”高黎松了口气:“我是担心酒吧里人多嘴杂,万一传开了又生事端。……你有没有看到报纸上登的黄包车夫被杀的案子?”

    “看到了,我今天来就是想跟你说这个事……。”正说着,佣人端了茶上来,张治平等佣人退下去后接着道:“黄包车和号衣丢弃的地点就是你跳车的地方,看来杀害车夫的凶手就是劫持你的那个人。”

    “没错,那个号衣上的号码是147,我记得清清楚楚。必定是凶手抢了车夫的车,然后再假扮车夫劫我。”高黎点着头道。

    “你有没有考虑过去巡捕房报案,这两个案子可是连在一起的。”张治平问道。

    “我本来看了报纸是要去的,毕竟人命关天,可是被李士群拦下了,他说这桩事他们76号来处理,汪精卫也是这个意思,所以我也就没再坚持。”

    张治平脑筋一转随即明白。高黎毕竟是前政府的高官,现在又是汪精卫的重要幕僚,如果他去报案的话必定会闹的满城风雨,现在又在谈判的节骨眼上,所以要低调处理这件事,想到这里点点头道:“你是吃公事饭的,有些事情身不由己,不过不管怎么说你都要注意安全……。”张治平很清楚高黎依旧面临着巨大的危险,那个凶手还是会找到他,但是又没有办法和他明说,只得反复叮嘱高黎注意安全。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张治平起身告辞,高黎把他送到门口,忽然想起了什么,道:“我这两天一直在琢磨那天晚上的事,忽然觉得凶手有可能是日本人。”

    “日本人?!”张治平吃惊地看着高黎道。

    “是的,那天晚上我曾经问他是不是走错了,他回了我一句,可是听起来非常别扭,一开始我还以为是哪个地方的口音,可是后来发觉得那应该是日本人说中国话的腔调,我在日本待过一段时间,也认识不少会说中国话的日本人,熟悉他们的发音习惯,应该不会错的。……还有一点,他拉车的姿势也和我们不同,你知道黄包车源自日本,所以也有叫东洋车的,在日本也是最普遍的交通工具。可能是由于身高的关系,日本人拉车一般喜欢把车把抬到胸口,而中国人拉车则大多提到腰部。当初我一到日本就注意到这个现象,所以特别留意过,那天晚上凶手拉车时就是车把抬到胸口的,再加上他奇怪的口音,所以我才怀疑他是日本人。”

    张治平听高黎说的有理有据,暗暗佩服他的观察力,想了想道:“你这事有没有和李士群说过。”

    高黎冷笑一声:“李士群那帮酒囊饭袋,不过是仗着日本人的势力狐假虎威,我信不过他们,不说也罢。”

    其实高黎不愿和李士群说还有更深的考量,在他看来既然凶手是日本人,那就很有可能和影佐脱不了干系,目的不过是想恫吓威胁他和赵夫子这两个反对派的主力,而李士群和影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和他说无异于与虎谋皮。

    从高黎那里出来张治平叫了辆车直奔大东书局。墨兰说过老刘的遇害可能涉及到一份重要的文件,而高黎今天说劫持他的可能是日本人,倘若劫持高黎和杀害老刘的是同一个人,那这份文件可能就会和日本人有关,这对张治平来说是一个极有价值的线索,所以他需要从侧面再核实一下,而兴亚院这个日本在上海最大的情报机构之一则现成的选择。

    大东书局是一幢三层楼的房子。楼下门面是大东书局,二楼则挂着东亚书院的牌子,三楼是库房和宿舍。影佐说东亚书院里驻着一个分队的陆战队不知道是不是虚张声势,反正张治平从来没有见过。

    穿过店堂,到底的门里有一部楼梯,楼梯口有便衣把守,张治平本身就是兴亚院的人,彼此都认识,所以也没有登记就直接上楼了。楼上右手到底就是铃木的房间,张治平敲了敲门。

    “进来。”铃木的声音在里面响起。

    张治平推开门,只见屋子里不光有铃木,还有上次在76号看见过的岩井,两人似乎在说着什么,见他进来,便停止了交谈。

    “是治平君啊,好久不见了。”岩井见他进来热络地打着招呼。

    “将军阁下好!”张治平冲岩井深深地鞠了一躬,郑重其事地打了个招呼。

    “你是找铃木君的吧,那你们聊,你们聊。”岩井说着在靠墙的沙发上坐下,顺手从茶几上拿起一份报纸,看了起来。

    “今天过来有什么事吗?”铃木一边让张治平在自己前面坐下,一边问道。

    张治平没有马上说话,而是瞥了岩井一眼,铃木知道他什么意思,摆摆手道:“岩井将军是我的上级,对于他我没有秘密,你可以随便说。”

    张治平这才点点头道:“现在德国人正在不惜一切代价地搜寻有关诺门罕战役的资料,尤其是苏俄方面的,我有个朋友是领事馆的,听他说领事馆所有的资源都被用来搜集情报,现在整个上海的地下情报市场都已经疯了,据说任何有关诺门罕的情报都是以金条计价的。”

    铃木冷哼一声:“这帮德国佬的鼻子可真灵,那里的枪声刚刚停止,这里已经在搜集情报了。”

    半年前日本和苏联在蒙古的诺门罕打了一仗,战争一直持续到九月双方才签署停战协议,由于日本人在这次战役中吃了不小的亏,所以竭力封锁消息,不过作为高级情报官员的铃木自然是知道的。

    “这不奇怪,希特勒的目标是整个欧洲,苏联始终是他的心腹大患。”岩井放下了手中的报纸:“发生在远东的这场神秘的战争应该是他衡量这个对手的最佳机会。”

    “的确是这样,”张治平接着岩井的话道:“所以我在想既然诺门罕的情报这么热,那我们是不是也可以分一杯羹。”

    “胡闹!身为帝国的情报人员怎么可以做这种事?而且诺门罕的情况被大本营列为机密,你不想要脑袋了吗?”铃木一边说着,一边冲张治平直使眼色。张治平的情报生意铃木是有参与的,这两年着实帮他赚了不少钱。

    “您误会了,我并不是要出卖帝国的情报,而是想用利用这个机会打一场情报战。”张治平急忙解释道。

    “打一场情报战?怎么个打法?”没等铃木说话,岩井颇为兴奋地问道。

    “我们可以按照帝国的战略规划提供一些似是而非的情报迷惑对方,以使对方的决策符合我们的战略,这种战略欺骗的手法在欧美的情报界运用的非常普遍。……当然如果能够用这些情报换回一些有价值的东西那就更是锦上添花了。”张治平胸有成竹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