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雾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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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76号办事情

    高黎最终还是搬出了会理洋行公寓,汪精卫给他新找的房子是愚园路上的一处独立的石库门,房子不算太大,却很精致,里面的家具用品也一应俱全,还有一个佣人帮忙洗扫,高黎住的是东厢房的上下两间,楼上做卧室,下面是起居。石库门里同住的还有另一户——汪精卫的文胆,同时也是谈判小组的成员之一赵夫子一家,赵夫子家里人多,老婆外带着两个小孩儿,所以西厢房外加客堂楼上的几个房间都归了他家,高黎搬家的那天,赵夫子也正在搬家——他的家眷那天也刚好从香港过来。高黎和赵夫子是旧识,赵夫子在武汉主持文艺研究会的时候曾经通过周佛海的关系请高黎讲过几期日本概论,一来二去发觉挺谈得来,后来两人又一起加入汪精卫的和平运动,关系也处得不错。当天安顿好之后,赵太太做了几样好菜请高黎一起吃饭,算是庆祝彼此的乔迁之喜,高黎也不客气,带上一瓶好酒,和赵夫子一家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吃完饭赵太太带着孩子上楼睡觉,留下高黎和赵夫子在客堂里对酌。

    赵夫子喝了几杯,话也不觉多了起来:“高黎啊,你和日本人打过不少交道,依你看这谈判谈得成还是谈不成?”

    高黎冷不防赵夫子有这么一问,和日本人谈判还处于秘密的状态,即便在汪精卫的圈子里知道的人也没有多少,他朝外面望了望,看动静那个佣人已经睡下,这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道:“日本人既然催着谈,就说明他们也不想再打,这和汪总裁的和平运动是契合的。只是谈判这种事漫天要价就地还钱,比的是双方的意志和定力,日本人的胃口不小,不光东三省,连内蒙和华北也是他们的目标,汪总裁现在另起炉灶对日本人多有所求,安全上又要靠他们的翼护,在人屋檐下难免要低头,这谈判恐怕不会容易。”

    赵夫子长长地叹了口气:“这也是我担心的,我们这些人背着汉奸的名声跟着汪总裁从事和平运动,为的是让老百姓少一些牺牲,为这个已经千疮百孔的国家保留一些元气,可是如果对日本人太过迁就,让东三省外加内蒙和华北都被他们割了去,到那时我们的汪总裁恐怕就成了后晋的石敬瑭,而我们这些参加谈判人的也无面目再见国人了!”

    “你也不必这么悲观,汪总裁的和平运动并不是无条件投降,什么可以让步什么应该坚守他心里也是清楚的,总不至于步了石敬瑭的后尘。”高黎嘴上宽解道,可自己心里却和赵夫子一样的悲观。

    “汪总裁我自然是信得过,要不然我也不会随他离开重庆来上海,只是现在主席身边已是宵小环绕,我们的主席又是出名的耳根子软……,”赵夫子刚说到这里忽见高黎冲他摆了摆手,又抬起头对着外面高声道:“是谁在那里?”

    只见一个中年妇女低着头出现在门口:“是我,先生。”原来是佣人张妈。

    “是张妈啊,这么晚了还没睡?”高黎道。

    “我想看看先生们吃完了没有,如果吃完了我就收拾掉。”张妈轻声道。

    “今天这么晚了,你早点休息吧,我们吃完了放在这里,你明天早上再收拾也不妨事。”赵夫子道。

    “好的先生,那我先下去了。”张妈说完欠了欠身,退了下去。

    高黎和赵夫子对视一眼,等了一会儿估计着张妈已经回到睡觉的亭子间了,高黎这才开口道:“她会不会是在偷听我们说话,我好像觉得她已经在过道里站了一会儿了。”

    “你别疑神疑鬼的,不过是一个佣人罢了。”赵夫子满不在乎地道:“我住到这里两个多月了,搬来的时候她就已经在了,接触下来发觉还不错,挺老实本分的一个人。”

    “我看她的举止谈吐都很大方,不像是做下人的。”高黎道。

    “这我倒是问过,原来也是读书人家出身,因为打仗出来逃难,路上丈夫孩子都失散了,只身逃到上海,实在没有办法才当了佣人。唉,这兵荒马乱的,不易啊……!”赵夫子摇头唏嘘道。

    高黎叹了口气道:“我倒也不是一定指张妈有什么问题,只是现在这个当口比较敏感,小心一点总是没错……。”

    “那倒是的。”赵夫子点着头道:“不过我听周佛海说这些工人都是经过特务委员会调查过的,安全上没有问题。”

    “特务委员会?”高黎撇了撇嘴,冷笑一声道:“但愿莫要成了某些人的东厂西厂!”

    “你是说张治平和这个有关?”李士群手指着桌上的一份报纸——昨天派克饭店附近的杀人案已经成为了各大报纸的头条。

    刘言点点头:“是的,我们的人就在现场,看见张治平抱着死者,还让周围的人叫车送医院。”

    “好,你把昨天的跟踪过程仔细和我说一遍。”李士群露出感兴趣的神情,凭他的直觉这个张治平很不简单。

    “他是昨天下午出门的,先去了永安公司,在那里逗留了大约半个小时,从一楼走到五楼,在五楼的两个柜台看了看,又从五楼下到两楼,然后又从两楼到四楼,最后从四楼坐电梯到一楼然后离开永安公司。其间没有和人接触,也没有买东西。”刘言尽可能详细的说着。

    “他并不是在逛店,而是在摆脱后面的盯梢,手法相当专业!”李士群点着头道。

    “您的判断相当准确!他离开永安公司后从白克路走到派克饭店后门,这期间转了三次身,系了两回鞋带,应该都是在确认是否被跟踪,不过幸好手下兄弟们都经过训练,又是一组人互相配合才没有被发现。”刘言拍了一记马屁,也顺手拉抬了自己一下。

    “派克饭店在白克路上的后门是一个货物入口,走道可以通电梯厅。”刘言继续说道:“张治平从后门进去后,通过走道到达电梯厅,然后搭电梯上了楼,可惜我们的兄弟想跟进去却被保安拦下来。”

    “为什么会拦他们?”李士群不解地问道。

    “饭店规定必须穿正装才能进入。我们的几个人都是便装,所以被拦了下来”刘言解释道。

    李士群皱起了眉头:“这是个很大的失误,如果他不是进电梯上楼,而是从后门穿过大厅直接从前面出去你们岂不是会跟丢?”

    “是是是……,这里的确有不周到的地方。租界里的很多高档场所大多都要求穿正装进入,所以我已经吩咐下面负责外勤的弟兄,以后出门必须穿正装。”

    “嗯,你能这样举一反三就很好,回头我让秘书处拟一个通知,全员照此办理。”李士群点着头道,脸色也好看了不少。

    “张治平上去以后我们的人就在前后门分别蹲守。大约过了一个小时多一点,他从前门出来,在门口等了一会儿车没有等到,就往前走了一段,命案就是在那时发生的,他到现场的时候已经围了很多人,他挤进人群然后蹲下似乎和那人说了什么,又让人叫车送医院,不久巡捕来了,他就站起来离开了现场,整个过程持续了五分钟上下,由于现场的人太多,他们俩说的什么没听见,在这之后他就直接回家没有再出来。”

    李士群听刘言说完,坐在那里想了想,随后问道:“那个人被杀的过程看见了吗?”

    “没有看清楚,发生的太突然,兄弟们都把注意力集中在饭店里,虽然街上有动静也不敢分心。……不过据守前门的一个兄弟说那个被杀的人似乎也是从派克饭店出来的。”

    “也是从派克饭店出来的?能确定吗?”

    刘言道:“不是太确定,不过应该有七成把握。”

    “不是说太突然没看清楚吗,怎么现在又有七成把握?”李士群皱了皱眉。

    “死者的身边有一顶巴拿马草帽,守前门的兄弟记得之前从派克饭店出来的一个人也带着同样的帽子。”刘言回答道。

    李士群点点头,这种巴拿马草帽还是相当时髦的玩意儿,就算是上海这种时髦的大都会戴的人也不会太多。

    “有没有可能张治平到派克饭店就是去见死者的?”李士群嘟囔了一句,像是在问刘言,又像是在自问。

    “我觉得有,而且可能性还不小。”刘言回答道。

    “哦?你有证据吗?”

    刘言摇摇头道:“没有,只是直觉,张治平花了那么大的功夫想甩掉跟踪,去见的肯定不是普通人,而那个死者在闹市当众杀害,也不像是普通的凶杀。”

    “嗯,有点道理。”李士群点点头:“巡捕房去问了么,那个死者是什么身份?”

    “我昨天晚上亲自去了一趟,死者身上没有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巡捕房已经登报征询了。现场目击者的笔录说凶手要抢死者的公事包,一下子没有抢到,两人扭打起来,凶手抬手给了那人一刀,拿了公事包就跑了。事情发生的很快,目击者那时正好划了根洋火准备点烟,看见出事连烟都忘了点,等凶手杀人抢包逃走,那根洋火还没烧完。”刘言说到这里咂了咂舌。

    “看来是个高手啊,如果换做是你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能不能做完?”李士群看着刘言道。

    刘言想了想,摇摇头。刘言是鸡鹅巷时代的老军统,接受过系统的特工训练,如果连他也做不到可想而知凶手的实力。

    “尸体在万国殡仪馆的停尸房等着仵作解剖,我特意去看了看,伤口在心脏部位,入肉两寸,应该是用匕首一类的武器一下子刺穿了血管使对方瞬间失去了行动能力。考虑到在这么短的时间完成了这么精确的刺杀,凶手不仅是高手,应该还是专家!”刘言道。

    “专家,专家……,”李士群低头重复了两遍,忽然抬头对刘言道:“抓人,立即行动,我可不想这个姓张的让别人截胡了。”

    整个抓捕行动没有什么悬念。张治平住在同孚路石库门的一个亭子间里,监视他的人说他从早上出去买了点东西回来后一直没有离开过,虽然等张治平出来后再进行抓捕是最好的方法,但是刘言不想再等下去。敲开石库门的大门后,一行人直奔二楼的亭子间。虽然引得一些住户侧目,但是一句‘七十六号办事情’足以让那些人禁声。

    到亭子间门口刘言没有敲门,而是一脚把门踹开,果然门开处,只见张治平已经打开窗,正往窗台上爬。刘言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把抓住张治平的脚踝,低声喝道:“你别跳,看下面。”

    张治平下意识地往下一看,只见两个穿黑夜的人正站在窗下往上看。

    “我倒不怕你跑,只是万一摔断腿摔折腰也是我的麻烦。”刘言冷冷地说道。

    “你们是什么人?光天化日私闯民宅是要干什么?!”张治平知道跑不掉了,从窗台上下来,对着刘言厉声喝道。

    刘言没有理他,而是对着身旁的手下努了努嘴。两个手下过来把他绑了起来,又在他嘴里塞上东西,最后用一个小麻袋把头套住,整个过程张治平没有多做挣扎,他知道即便挣扎吃亏的还是自己,等这一切做完了,一行人架着张治平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