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方舟睡着了。

    这是他自确定自己一睡觉便会陷入噩梦后，第一次睡着。

    果不其然，他又来到了这个梦境。

    昏暗压抑的黑色天空之上，隐约泛着丝丝红色，仿佛随时会滴下血泪般的雨水。如墨般深邃的红色水面没有任何波纹，从脚下一直向方圆蔓延至目光所及的尽头，视线的尽头被一环山脉将边缘断断续续地包围。

    在那镜子般平静的水面之下，是无限向下延伸的深渊，无数模糊不清的扭曲人影畸形地堆叠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分彼此地融合成了难以用语言详尽描述之物。它们所组成的那些不可名状之物比山峦更加雄伟高大，但它们的根部却深深扎入在无边无际的黑暗深渊中，始终无法触及看上去近在眼前的水面。

    方舟俯身凝视那些近在咫尺的怪异扭曲之物，它们都在水面之下，而他凭空站立在水面之上。

    他再度起身环顾四周，此间一片寂寥，除了他以外再无同伴。

    “怎么和之前看到的景象都不一样了？”

    方舟一边奇怪，一边走动起来。

    之前每每堕入这梦境之中，天空总是都悬挂这一轮黑日，远处总是都立着一道遥不可及的纯白背影，而自己总是坠入水面之下，与那些恶心癫狂的秽垢之物融为一体，万千意念瞬间同时冲刷脑海，无法避免地被它们扭曲同化，但总在最后关头被一道最为强大、坚定、宏伟的一直唤醒，返还到现实之中。

    不过，相比那样糟心恐怖的事情，此刻这样显然好多了。

    “莫不非，这梦境也是混沌体的神奇之处？难道这就是乌洛波洛斯提到过的连接黑泥？”

    随即，方舟忽地一愣。自己的想法怎么会以这么文绉绉的方式出现在脑海中？

    而且，好像不是第一次发生这种事了。

    当初在威胁李修的时候，自己也是礼貌彬彬的，虽说无形之中行成了一股强大的气场，因此镇住李修达成目的，但却实在不像是自己的风格。正常来讲，自己该上去二话不说就把刀架在李修身上，把该交代的交代完，剩下的生死看李修自己怎么选。可那时候，自己不但利用李修的家人威胁他，还用与过去全然不同、礼貌却充满危险性的语气和他交谈。

    自己一个在无主之地长大、上一条命在战场上戎马一生的粗人，怎么可能会这样行事？

    而且，刚来无主之地遇上“乌鸦”和黑色密修会那帮人时，还有之前在秋生研究院的时候，自己也是相似的状态！

    当后来乌洛波洛斯忽然跟他说要连接黑泥，他才算恢复了正常。

    “难道是乌洛波洛斯的影响？不对，这种行为方式我貌似在哪里见过……”

    方舟猛地睁大双眼，瞳孔骤然紧缩——别西卜！

    难道说，当初他杀死自己的时候，就在自己身上做过什么手脚？

    那他岂不是一早就料到自己会复活？

    那自己和露易丝岂不是一直处在危险之中？

    不，不对。冷静下来仔细想想，如果别西卜真的对自己用了催眠之类精神操控的法子，为什么自己会在梦中反应过来呢？

    这可太离奇了，自己能在梦中清醒思考，甚至比现实中还清醒！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连接黑泥后带来的效果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问题就回到自己有没有被别西卜暗中操控上来了。

    或者应该反过来想，他操控自己干嘛呢，要黑日体质吗？那他当初直接吸收了自己就好啊。

    要乌洛波洛斯吗？这更没道理了，以他展现出来的能力，无论之前还是现在，他都可以轻易取走自己身上的乌洛波洛斯。

    而且，别西卜如果真的有直接操控精神的能力的话，他干嘛不在自己还是肉体凡胎的时候就把自己洗脑？那样不管他要做什么，自己肯定都服从的很。绕这么大一圈，莫名其妙的，没道理啊！

    所以……自己的思维转变可能不是因为别西卜，而是因为成了混沌体导致的？

    而且，黑泥生物本就有吸收智商和知识的能力，自己在黑泥生态区的时候可是吞噬过异形体、某个机甲师这些的。如果是因为吞噬能力的隐患，导致自己会在特殊情况下性格甚至人格发生一些改变，也不是不可能。

    或者说，别西卜之所以会那么“礼貌”，也是因为这种情况？

    方舟细细思索着，想起当初每一次吞噬，获得大量信息……

    信息！

    对，是信息！

    混沌体的生理构造跟人类就是不同的，混沌体能接受并处理大量的信息，所以非常理智。而他现在虽然还残留着过去作为人类的思维方式，但生命机体早就变成混沌体了。所以，自己会习惯性地使用人类的思维，也会本能地以混沌体的方式进行思考！

    方舟在心中猛地一拍脑袋，这恐怕就是乌洛波洛斯提到过的转变啊！

    那这梦境，难道真的是自己连接上黑泥了？

    让自己的思维变得如此清晰，恐怕就是因为黑泥本身的智能！

    那这里岂不是黑泥所构筑的世界，而不单单是自己的梦境？自己因为混沌体的本能，在梦境的潜意识中连接上了黑泥？

    想到这里，方舟心里一沉。那这么看来，黑泥也会确实提升乌洛波洛斯的智能了。

    如果他真的脱离掌控，自己该怎么办？

    而且，为什么乌洛波洛斯连接黑泥之前，自己会做噩梦；他连接之后，自己的梦就如此平静？

    难道他真的一直在骗我？

    换作人类思维的方舟，说不定就这么认了。但此刻，混沌体的本能却让他下意识地进行了理性的思考。出于某种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方舟居然摇了摇头，“不对，他要害我也不用这么麻烦。若他当真一直在骗我，反而说明了他本来就有我担心的那些能力，那取代我也是极其简单的事情，根本不必如此麻烦！”

    想通这一点后，方舟顿感心情畅快。至少，目前看来乌洛波洛斯是没有要害他的。

    现在唯一需担心的，就是乌洛波洛斯和黑泥连接之后会发生什么了。

    方舟心思一动，想到一个办法。

    其实很简单，只要他也和黑泥连接，搞清楚这么做会有那些效果，不就行了吗？

    当然，这事情说简单是简单，但要说难也难。毕竟自己对乌洛波洛斯了解太少，自己连接黑泥后的效果，和他的效果未必一样。所以，自己更应该做的，是搞懂和黑泥连接的原理是什么，会有些什么效应。这样，或许就能知道乌洛波洛斯连接黑泥后会发生什么了。

    而且，根据乌洛波洛斯所说的，他恐怕不止是连接黑泥这么简单，还要在黑泥中进行深潜！

    深潜的话……

    方舟看向水面之下。

    看来，自己要求乌洛波洛斯对自己开放所有信息的时候，就已经连接上黑泥，还进行过深潜了。而那之后做的几次噩梦，也是在潜意识中与黑泥连接，并进行深潜。

    可是……难道说乌洛波洛斯并不知道自己做梦就会连接黑泥、进行深潜吗？还是说他觉得这是混沌体本能的正常现象，所以就没在意？

    只是，就自己的经验来看，黑泥深潜恐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那种恐怖到难以描述的感觉，自己是不想在体验一遍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