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死寂、深邃、无垠、神秘。

    这些词都不足以形容描述这片虚无。

    但它的构成又是极其简单的，它有的只是无限广阔的空间，没有组成物质的基本粒子，没有能被眼球捕捉到的光线。

    如果没有物质，自然界的振动也不复存在，所以也听不到声音。

    这里，可能连时间都不存在。

    哪怕有一丝光线，就能发现黑暗中凭空出现一道身影，体型上可以辨认出是名男性。

    他动作奇特，仿佛前一秒他还抱着吉他坐在高脚凳上，赫然就是消失在R.C的冷真。

    他对突如其来的黑暗没有任何惊慌，但他发现自己竟然还活着，只是剩下的时间也并不多。

    他无法呼吸，没有立足点，什么也看不见，撑开真纹，什么也感觉不到。

    他开始挣扎，像深海里溺水的小孩，他知道这片虚空海洋可能并没有海平面。

    意识开始模糊，恍惚中他想起了冯凌龙，后者就是被他用抽干氧气的残忍行刑方式处决的。

    “氧气？”

    冷真突然找到了救命稻草，他把体内那仅有的一口气全部呼出，将所有的真纹压缩在那一团小小的气体中。

    氮气75%、氧气23%、水蒸气微量、二氧化氮微量。

    冷真惊讶地发现，原来人体呼出的气也还是存在氧气的，并且不比吸进身体前少多少。

    知道了这些，冷真开始调整气体中的氧气占比，由于不知道平时吸入空气中的含氧量，他只敢把二氧化碳转化成氧气，氮气和其他气体暂且不动。

    准备就绪后，没有犹豫，冷真对着面前的无色气体猛吸一口，他从未如此细细品味一团空气。

    没有任何问题，反而有些清新。

    他欣喜若狂，然而这样的比例转换是不能中断的，他只能为了保证存活的那口气不断输出真源。

    无止境的练习也带来了一些好处，对气体的掌控更加熟悉，转换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和正常呼吸频率达成了一致。

    解决了呼吸问题，冷真终于能静下心来思考一下自己的处境。

    依靠真源得到的信息是不会有错的，而他获得真源后，最常做的事，就是查阅各种物质的特性。

    大多都是通过网络获取的浅层知识，或者已经通过实验得出的正确结论。

    他对科学研究没有兴趣，但如果能更好地掌握能力，谁都愿意去花这点时间。

    目前有好几个点都让冷真感到疑惑。

    首先用真纹探索后发现，至少半径三公里内的球形空间里除了自己什么都不存在，可以说是绝对标准的真空环境。

    然而在这之前，冷真所了解到的关于真空的定义，仅仅是没有空气而已，没有粒子的真空环境应该是不存在的。

    “但是如果没有物质，就不存在气压，也没有光热源，我为什么还没有爆炸或感觉到冷？难道是真源还不够强大，没有发现更小的物质形态？”

    他也想过自己是否身处太空中，但宇宙里应该有着数以万亿计的天体才对。

    可冷真不仅眼睛看不到任何发光源，身体也没有感觉到任何压力和温度变化，更不要说能让人类迅速死亡的宇宙辐射。

    “难道他是把我关进了某个地方一个巨大的真空盒子里？也不对，这里没有重力，那是把盒子放到了宇宙里？有必要那么麻烦么？”

    想不通冷真就不去想了，停止思考的瞬间，一股无法抑制的恐惧感骤然袭来。

    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冷真开始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甚至是血管里血液流动的声音。

    仿佛置身于地球上最安静的消音实验室，没人能在那里保持平衡和行动。

    那是一种让人感到极度迷失的体验，人会觉得仓皇失措，甚至感到无法站立，安静到极致，像回到远古未开化的时代，各种幻觉会模糊神智。

    宇航员只有在无声密室接受过训练后，将来才能忍受外太空那种死一般的寂静。

    而冷真所处的空间，连传播声音的媒介都没有，分贝这个单位几乎消失不见。

    短暂的寂静过后，传达到冷真耳膜上的呼吸声变得狂暴，如滔天巨浪一阵一阵席卷着听觉神经。

    冷真从未想过安静和黑暗有一天会让自己如此恐惧，自己不是可以享受黑暗的吗？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冷真在煎熬中突然有了尿意。

    他迅速拉下拉链释放出去，他现在要尽可能减少让自己神经紧张的诱因，同时他也没忘记将尿液中的水分提取出来。

    水分以外的尿素这些有机物，他就没有任何办法了，只能眼睁睁地浪费掉。

    五感报废了一半，冷真知道不能继续这么下去了。他必须找些事情分散注意力，不然身体还没消亡，精神会提前崩溃。

    但在这个什么都没有的地方他不知道可以做什么，他突然想起还有自己体内这么一个浩瀚的世界。

    留下控制空气和水分的真纹，其余全部钻进自己的身体里，冷真对细胞的解析完全没有任何进展，但这不并不妨碍他从内部观察自己，即使是微观世界，也能看到一些东西，不至于在黑暗中彻底迷失。

    “就当观光吧……”

    喝掉净化完的水，进入微观世界后的冷真像老僧入定一般，整个人都仿佛融入了漆黑，表情也逐渐平缓下来。

    这一次，他比以往都要更专注，没有任何事情打扰他，他开始尝试潜入更深层次的微观世界中。

    他有了新发现，被他称作真源的那个点，原来并不是固定在身体里的某一处。

    只要不溢出身体表面，它可以在任何地方，并且在真纹全部压缩进真源的情况下，真源的各项指标都是最强的状态。

    此时真源的奇点就像冷真的双眼，周游体内这个五彩斑斓的世界。

    翻过平原，越过大山，巨大的微生物从头顶掠过，一头扎进一颗毛茸茸的星球。

    冷真不禁感叹人类过于贪婪，竟然同时探索宏观宇宙和微观宇宙两个无限复杂深奥的世界。

    随即他想到，要不是之前都没有重视过微观世界，阮大柱的策略也不会成功，可能现在又会是另一种结局。

    风景也有看腻的时候。

    冷真根据以往自己在微世界中的体感时间来估计，这一次旅程至少有五天。

    这期间空气和水的转换完全是冷真下意识完成，退出视界后，冷真感觉到一阵眩晕和剧烈的饥饿感。

    在这个无重力的真空环境里，完全不需要做功，消耗也比平时小的多。

    可冷真没有把自己的排泄物转化成食物的能力，而且无重力下血液循环会出大问题，他只能靠自己创造的水循环来推动血液中的水分流动维持生机。

    ……

    又过去了莫约十天，冷真在这十天里失去意识三次。

    他发现即使自己失去意识，真源也可以正常工作，就像呼吸一样，他干脆放任自己睡觉从而缩减能耗。

    至于这个死寂的环境他已经彻底习惯，甚至渐渐开始沉浸在这种空灵中。

    他已经找到诀窍，不去想还要多久才能脱离，自己还可以撑多久。

    这样的念头出现后不加以制止的话，终点会提前降临，因为他早就知道答案，为了彻底压制负面情绪，他又开始尝试冥想。

    冷真不知道冥想到底应该想什么，他就想自己能想到的一切东西，天马行空，放飞自我。

    某一首歌的吉他指法、全新的旋律创作、真源的更多可能性、另一个平行世界里古乐团的后续发展……

    进入冥想第二十天，冷真在黑暗中缓缓睁开双眼。

    “到极限了么……”一道毫无波澜的念头出现。

    这几十天的时间里，蛋白质、葡萄糖，肌肉纤维几乎全部消耗殆尽，各器官相继衰竭，再加上之前受的枪伤和无重力环境，能活到现在已经是人类史上的奇迹。

    这时，远方突然出现了一个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白点，它在以惊人的速度扩大着。

    愈加强烈的光芒刺得冷真闭上双眼，他感觉到一束细微到极致的矢量变动。

    嘴角柔和地展开，他任由自己的身体被白色光芒中钻出来的重力轻柔地拉拽着，朝洞口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