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时的刺客以步履丈量长度，所谓“一步”，便是成年人正常行走时，面向正前方迈出一步的距离，后来随着社会的发展，量度单位逐渐标准化，及至近代，规定一步等于一尺半，即五十公分。

    热兵器没有全面普及前，“步”曾是衡量一名刺客实力的重要标准。

    三步升堂，五步入室，七步登峰，八步造极，十步开外任意取人性命者，可称空前绝后，当世无敌！

    老金距离张谦尚有十三步。

    但她没有立刻行动，贸然拉近二人的距离，而是像根枯死的木头，笔直地伫立在原地，仔细地观察着，耐心地等待着。

    她在等待对方犯错，露出破绽。

    高明的猎手不但需要身怀高超绝顶的技术，更要拥有超乎常人的耐性与判断力。一念生，一念死，高手过招，容不得一分一毫的疏忽与纰漏。

    醉里生，梦中死，张谦仍坐在那里，半含两只迷离的醉眼，打量着轻颦浅笑的胡十八。该说的他都已经说完了，至于小胡接下来想怎么做，就不是他能左右的了。

    胡十八只是在笑，看样子并不打算开口。

    『要是我没记错，老金好像从没用过枪，』张谦索性自言自语起来，『不过话说回来，非常之时，当谋非常之策，行非常之举。假如她突然掏出一把枪，而我又全无防备，那可就……』

    蓦地，老金走出了第一步。

    一个人的注意力是有限的，即便是生性谨慎的张谦，也不可能在侃侃而谈的过程中，时时刻刻保持绝对的专注。

    『如果换做是我，我可能会踏出两步……你瞧，我的左手端着一盏酒，右手握着一颗苹果，就算我的手再快，也不可能赶在你的脚步到位前，及时拿出防身的武器。』

    张谦略略一笑，将莲花银盏和苹果稳稳放在了桌子上。

    迷离飘逸的目光，稳健有力的双手，这个男人究竟是醉的，还是醒的？

    毫无疑问，老金已经错过一个绝佳的机会，失去了这场争斗的先机，就像一头被人牵着鼻子走的老水牛，沉默无语，无从反抗。

    非常之时，当谋非常之策，行非常之举。

    面对两手空空，貌似胸有成算的张谦，老金忽然放开脚步，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再次向前推进。

    这一次，她足足跨出了三步。

    现在，他们之间的距离只剩下了九步。

    『这就是你最让人畏惧的地方，就算对方是个惯于行骗的高手，也会被你轻易看穿，』张谦举起双手，呈投降状，『我承认，我只是在装模作样，其实我根本没带武器，也没有与你一战的能力。』

    他毕竟已经喝了三碗酒，毕竟已经醉了。

    骤然止住身形，老金迅速做出了防御姿势。

    不知什么时候，那颗被摆放在桌上的红苹果，竟已回到了张谦手上。

    『你的极限在哪儿？』他又开始像往常一样，掂起手里的苹果了，『你认为我的极限又在哪儿？』

    你再也无法从他的眼里，捕捉到一丝一毫的醉意。

    难道这竟是一个陷阱，一个引诱老金自投罗网的陷阱？

    『不想讲些什么吗？』张谦瞧着小胡，高高眯起了眼睛，『这一次，我可是真的会动手杀了她……』

    『无论你做了什么，我的立场都不会改变，』胡十八抬起头，对上那道深藏锋芒的目光，『如果你坚决不肯离开，我会动用所有手段，让你再也无法在这座城市立足。』

    『先是把心爱的酒方赠送给红颜知己，后来又千方百计，不计代价的疏远好友，看来你这次的麻烦不小……哈，比我还要倒霉的人，原来一直都在我身边！』

    一道黑影倏然闪过，猩红的苹果已经到了老金眼前。

    『我的命就在这里，欢迎你随时来取！』张谦昂着头，狂笑，『只要你发誓，能护这个小子一世周全，我的命就是你的！』

    胡十八重重地叹了口气，整个人几乎已经脱力，他实在不擅长欺骗自己的朋友，实在不是一个合格的骗子。

    『你为什么就不能乖乖听话，哪怕一次就好……』

    『因为我是个混蛋，既固执又臭屁的混蛋！』张谦咧嘴大笑，『而且我还是你的兄弟，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老金收起苹果，默默退了下去。

    『早知如此，我当时就该狠下心来，派一个货真价实的刺客去对付你。』一连串的咳嗽声中，胡十八的笑容已经难以为继。

    『肥水不流外人田，只要价钱合适，我是可以试着“干掉”自己的。』

    『我很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还是聊聊你遇到的麻烦吧。能让你如此忌惮的对手，必然大有来头，再加上你不遗余力地布局，一心想要让我远离这场是非，呵，谜底已经付出水面了……』

    张谦和小胡其实有许多共同点，就比如，他们都很擅长猜谜。

    能够摆脱公司猎杀的人，实在少之又少，作为“高效”的代名词，公司旗下的刺客长期保持着极高的专业水准，以及无与伦比的职业素养。

    除此之外，任何胆敢妨碍公司的人，也都不会有好下场，而对知法犯法的员工，公司更是会赶尽杀绝，绝不留情。

    这也正是胡十八坚决反对张谦介入整件事的原因。

    『公司正监视着你的一举一动，所以从现在开始，你一步都不能走错。』小胡的脸色已是一片惨白。

    『我想，你应该已经查到了那家伙的编号。』

    张谦抓住挚友的胳膊，用力一撼，仿佛是在安抚对方的情绪，又仿佛是在传递自己的决心与力量。

    他自然是怕死的，但他更怕活在一个没有人可以交心，没有人可以相信的世界中，独孤地来，独孤地去……

    胡十八又何尝不是如此？

    『我不能告诉你，不能告诉任何人，』他垂着头，苦笑，『你可以留下来，但是我敢肯定，你绝对没法撬开我的嘴。』

    这是小胡的底线。

    一步都不能退的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