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谨为盯着琥珀色的酒，唇边的白须微微颤了颤：“我这一辈子，也算有福气了，无论是家人，还是他……都不需要我来担当。”

    说起家人，青溯突然想起一件好奇之事，便问：“对了前辈，我记得，外公给您写了一封信。”

    “咦？什么信啊？”承芊跟着问了起来，“前辈，另一位蓝前辈与您说了什么呀？”

    “也没什么。”蓝谨为笑道，“不过是又向我赔了一回不是，然后，叮嘱我要照顾好这臭小子。哦对了，最后还说，如果我愿意，希望我能回淩空谷与家人团聚。”

    听了最后这句，青溯也说：“是呀，前辈，您真的不愿意回淩空谷么？”

    不知是酒后反应慢了，还是真的迟疑了，蓝谨为顿了顿，才摇了摇头。

    “前辈，话既然已经说到这里，其实我有一个疑问，早就想问您。”

    “问吧，孩子。”

    “您当年离开这里时，他叫您去淩空谷等他。若他不说这一句，您还会回到谷中么？”

    蓝谨为不禁又笑了：“你这孩子，心思是天生细密么？”

    青溯不知如何回答，只是抿嘴笑了。

    “我当然不会回去。”蓝谨为说，“我父亲，是个很讨人厌的人。我的性子也没有二弟讨人喜欢，所以父子俩关系一直很僵。父亲待我很像待个下人一样，只是使唤我做这做那的。谷中我早就待烦了，只是之前我年纪还不大，所以不敢出谷。而从‘地狱’中出来时的我，却完全不一样了。”

    “您那时一定是觉得，这世间，再没什么可怕的了吧？”

    “丫头真聪明。”蓝谨为赞道，“我那时的确觉得，虽然无人指点，可在这里的时日，还是教我学了一身本领，独自在外生活绝不是什么难事。若他不叫我回去等着，我一定不会老老实实跑回去。只不过，他的确是对的。因为漠王筑的人一路都在追着我，直追到淩空谷外才罢休。若不是回到了淩空谷，只怕我是甩不脱这尾巴的。”

    “淩空谷有这么大的威名？”承芊问。

    青溯答道：“倒不算是威名？我猜，或许因为江湖中人日日刀口舔血，说不准哪日便要求到医者头上，所以总不会与医家为难。”

    “是了，我猜他也是算准了这一点。再加上，他也答应了那样的条件，留在了漠王筑中。所以才保下了我的平常日子。”

    承芊不知是不是酒劲儿上来了，眯着眼睛笑道：“这位韩前辈，还真是个妙人啊……那么小的年纪，就什么都懂。”

    “韩前辈？他姓韩？连我都不知，你怎么知道？”

    “前辈喜欢我呗，什么都告诉我。”承芊得意道。

    青溯知道这两人一直处的不错，便一笑了之。他顺着话说了下去：“岂止是什么都懂。听舅舅说，那位韩前辈，还是个芳华绝代的美人。”

    “真的吗？”承芊连忙问。

    蓝谨为少有地露出了些少年神态，笑了笑答道：“算是吧。”

    “哎，你看，喝酒就是管用哎！”承芊道，“平时我问到韩前辈的情况，前辈都只笑笑不答的。”

    承芊性子虽然活泼又泼辣，可因为一直担着冥剑宫的干系，如此轻松之状十分少见。青溯清醒着看二人的微醺模样，不由得生出几分疼惜来。

    “那你还不趁着今日，把想问的都问了？”他对承芊说。

    “还用你提醒？”承芊立即转过头来对蓝谨为道，“前辈，我其实一直想问，你们从淩空谷离开之后又如何了？”

    “还能如何？”蓝谨为笑答，“漠王筑追了我们一阵，我们就往东、往南跑。那时候的大宸一派勃勃生机之象，你们的师门冥剑宫也正鼎盛。我们二人借力打力，总算甩脱了他们。后来，便是游山玩水，共度了十数年的光景。”

    “那再后来，你们又是如何到了西疆呢？”青溯问。

    “哎？”蓝谨为刚要回答，却被承芊拦了下来，“前辈先别说，让他喝一碗酒，您再回答。”

    “妮子刁得很……”蓝谨为笑骂一声，却没阻止。

    见他当真不答，青溯低下头笑了两声，随后抬头：“好吧好吧，陪你们喝点就是了。”

    蓝谨为笑着看他喝下一碗黄酒，回忆道：“后来啊，年岁逐渐大了，人便容易生出落叶归根的想法。他的家人当年流落西疆，他想去找家人，我便陪他去了。”

    “您之前不是说，他的父亲曾经给元统帝修过陵墓么？为何又会流落西疆？”

    “哎！”承芊又拉住了前辈，同时给青溯倒了一杯红酒。

    青溯又是一笑：“别盯着我，我慢慢喝，不会赖的。”

    承芊这才放开了抓着前辈的手。

    “你是皇室子孙，你不知道么？”蓝谨为自己从酒坛中舀了一勺酒，又端起酒碗，一昂首喝了个干净。

    “给皇室修陵的人，通常都活不成的。他父亲为皇帝找了风水宝地，修好了陵寝，却差点被活埋在了里面。多亏韩老爷子悄悄给自己留了条退路，才跑了出来。可后来，他还是被皇帝的爪牙发现了。所以他们一家子只得一路逃命，最后流落西疆。而他，刚到西疆没多久，便又被漠王筑掳了去。”

    承芊目光有些呆滞地望着那一点烛灯：“我原以为，我就已经很惨了。没想到，韩前辈更惨……”

    “孩子，”蓝谨为抚了抚承芊的头，“等这边的事了了，老夫陪你去找母亲好不好？”

    “好啊！”承芊先是高兴，随即又有些担心，“前辈说的是真的吗？”

    “老爷子一把年纪了，难道还会骗你一个小丫头么？”

    “那师弟一同去么？”承芊转过头来，亮晶晶的一双眼睛望着青溯。

    青溯没有回答，而是转过来问蓝谨为：“前辈，我记得，在村中初次见你时，有一位大嫂说，您是娶了那里的一位女子，然后才留在了那里。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这次青溯没再用承芊提醒，自己很自觉地舀了一勺黄酒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