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水缓缓流淌，河畔擂台下，众人屏住呼吸，遥望擂台，气氛格外凝重。

    擂台上，瞎眼神枪和李景短暂交手试探了一番，又重新对峙起来，中间的空气都仿佛被他们的气势挤压的凝滞。

    芦蓬中，严隽和林雅详细讲解着。

    “比武相争，格外凶险，胜负只在倏忽间。

    因为人体血肉凡胎挡不住真气的凌厉和刀剑的锋芒，只要稍有差池，便是重伤落败。

    而修行到蕴窍之后，高深的功法都会有对神魂的蕴养，从而诞生出心意气势，拥有比肉眼更敏锐的感知能力。

    李老爷子和瞎眼神枪之间便是在比拼气势，巡着气机，刺探对方的破绽。”

    不止是林雅，下方其他人也仔细听着。

    他们所学功法便属于简陋的那一种，很多关键点都不清晰，特别是心意气势的诞生，至关重要，没有心意气势，大宗师对他们宛若天堑。

    严隽所说，平时就是大势力的核心不传之秘，对他们是紧密封锁的。

    仅仅只是这一番话，就能让他们找到对自己功法修改的方向，冒着生命危险来这一趟，已经回本了。

    林雅好奇道：“那李老爷子和那个瞎眼神枪谁占上风啊？”

    严隽沉吟片刻：“暂时不分上下，但若将时间拉长，必定是瞎眼神枪更占上风。

    一是李老爷子年纪大了，精气神衰败，二是瞎眼神枪可能领悟了一种意。”

    然后又解释道：“意则是在心意气势上更近一步，因为一些特殊经历，信念、坚持、毅力等方面，一些人神魂逐渐凝聚，表现出了一种特质，这种特质通过真气表现出来便是意。”

    怕林雅听不明白，他举例说明道：“比如说最具代表性的剑意，有的剑意光明浩大，有的浩然正义，有的淡漠如天，有的阴暗死寂。

    这些剑意都是剑主结合功法和自身经历，以及一些特殊际遇而领悟出的。”

    说话间，李景老爷子已经持着祖传长戈率先出手。

    这老瞎子可谓是眼瞎心不瞎的典范，一谭心谭，倒映周天万象，窥破万物破绽，再拖下去，他怕即便手持祖传神兵，自己也要落得个败亡的下场。

    李景始一动，瞎眼神枪嘴角噙着一抹神秘笑容，上前一步，手腕一转，出枪如电光，直指长戈下落的一个特殊点上。

    若是李景不管不顾，长戈下落到这里，他握着长戈的手掌必然会被枪尖顺着戈身切去大半。

    李景双手力道一变，身体后退，长戈由扫变勾，目标瞄准瞎眼神枪腰间。

    谁知这瞎眼神枪好似早有预料，一摆一荡之间，侵入李景老爷子内圈，枪尾一个横扫，划过一道精准弧度，却被戈身荡开，以差之毫厘的距离切开他的衣襟。

    李景老爷子惊出一身冷汗，转戈横扫，将瞎眼神枪暂时逼退。

    对面江湖客爆出轰然叫好声，与之相对的却是芦蓬这边气氛格外沉闷。

    任谁都能看出李景老爷子处于完全下风。

    李纨紧握着双拳，嘴唇哆嗦，刚刚那惊险的一幕将他吓的不轻。

    严隽说道：“李老爷子还有胜机，只要一个合适机会，以他手中神道祭器爆发的威能，那个老瞎子绝对无法阻挡。”

    台上两人对峙一会，再次快速交手一番，速度如电光火石，兔起鹘落间便已结束，普通人的眼力根本跟不上他们的速度。

    李景老爷子终究是年龄太大，几番交手，对精神体力的消耗极大，此刻已经气息不均，呼吸都有些变化。

    然后，他不再和瞎眼神枪正面对碰，而是采取游斗的方式拖延时间，寻找机会。

    而瞎眼神枪嘴角笑容更甚，他的窥天心境最擅以静制动。

    以游斗的方式对付他？他差点没笑出声来，只需要以不变应万变，拖也能将那个老家伙拖死。

    江湖客中倒没有路人叫破瞎眼神枪的应对。

    知晓这老瞎子底细的，皆是嘴角含笑，心中胜券在握，看来这第一场是赢定了。

    严隽见到李景的应对先是眉头紧蹙，随后眼前一亮，接着叹了口气：“李老爷子，这是在行险啊！”

    “严叔，怎么说！”

    林雅神情也是不太好，这李老头虽然可恶，但怎么说也是她长辈，每次来道院时也没少带礼物给她。

    就这样放任他遭遇不测，她过不了自己这关。

    严隽神态沉凝，解释道：“李老爷子选择游斗，看似节省了体力，实则是一大败笔。

    他原本就年老体衰，体力远不如那瞎眼神枪悠久，这个时候就应该速战速决，而不是选择拖延。

    拖延的久了，体力就会愈发衰退，获胜的机会就愈发渺茫。”

    接着，他语气带着赞叹：“我一开始是这么想的，后来我理解了李老爷子的想法。

    他是在行险。

    通过一开始的战斗，他察觉到了那位瞎眼神枪意的特殊。

    然后就采取了通过游斗的方式，将自身底细一点点泄露出去，只保留最后一点取胜的关键，作为关键时刻反败为胜的手段。”

    然后，严隽语气又带着忧虑：“只是……若是瞎眼神枪窥破了他的底细，出手时必然势不可当，直指要害，李老爷子一个应对不当，就是重伤身死的下场。”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摒气凝神，死死的盯着擂台上两人。

    林雅低声在严隽耳畔耳语道：“严叔，我用符箓偷偷帮李老头如何？”

    严隽严肃轻轻摇头：“不要轻举妄，江湖事江湖了，不要将道院牵扯进去为好。”

    林雅气鼓鼓的看着他，低语道：“可你不也牵扯进去了吗？”

    严隽轻笑摇头：“严格来说我不是道院之人，只是道院所请的护卫！”

    擂台上，两人缠斗已到尾声。

    终归李景老爷子年老体衰，一身真气依旧充沛，但筋骨却不比以往。

    却见瞎眼神枪敏锐捕捉到了李景老爷子一个微不可查的停顿。

    突然暴起，枪出如虹，荡开一切阻隔，直取中宫。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一枪，李景老爷子明显猝不及防，再难反应过来回防。

    不过，他也没打算回防。

    勉力避开要害，手中长戈泛起光华，一道巍峨庄严身影在他身后凝聚，大喝道：“威！！”

    伴随着这道声音，瞎眼神枪只感到神志被震的空白，再回过神来时，一道铁戈带着呼啸风声朝自己拍来。

    他怪叫一声，抽出带血的神枪，勉励横亘在胸前。

    一声震耳巨响，瞎眼神枪被打飞出去，手中神枪被打的弯折。

    刚落地，连退数十步才被人接下，一口鲜血涌上喉间。

    而擂台上，李景老爷子身形却直挺挺倒下。

    林雅抽出一张回春符，以内气催动，回春符直接化作一道光华没入李景老爷子身体中。

    “爹！”

    李纨惊叫一声，连忙跑上擂台。

    瞎眼神枪咽下喉间鲜血，抱拳拱手，语气虚弱道：“这场是你们赢了，还有，我铁无双多谢阁下手下留情，饶我一命，今后但有所请，我铁无双定不会推辞。”

    对于铁无双的说辞，普通江湖客不解议论纷，但其他高手却是颔首默认了。

    刚刚那一击，若不是拍，而是换成扫或刺，恐怕此刻铁无双非得横尸擂台。

    这擂台上，可以说生死有命。

    这李景老爷子不管所思为何，关键时刻留了一手，就是放了他一命，这在江湖上就是恩情，他得认。

    “小兔崽子，滚，你老子还没死呢。”

    擂台上，李景老爷子喘着粗气，一把将趴在身上的李纨推开。

    挣扎着，拄着长戈起身。

    却见他肩胛骨处衣衫破损，露出的肌肤粉嫩如新，但外面有半边衣裳都被鲜血浸湿，胡子凌乱，满是血迹。

    他冲着瞎眼神枪呵呵笑道：“小年轻，须知姜还是老的辣啊！”

    铁无双心中无语，他都五十多的人了，在江湖上都是老前辈，今天却被人叫做小年轻。

    不过和眼前这个六七十了，还筋骨强健的老家伙一比，他确实挺年轻的。

    尴尬笑了两声，道：“老前辈教训的是！”

    然后灰溜溜的躲到了众人身后。

    李景开怀笑着下来擂台。

    走到芦蓬中，他瘫坐在座位上，有气无力的说道：“小雅儿啊，你可救了我一条老命，若是没有你那一道回春符，今天我这把老骨头可能就要扔在擂台上了。”

    李纨也是面露感激，准备回头非得给这小姑奶奶准备一份厚礼，感谢她救了自己亲爹一命啊。

    林雅掏出一瓶百参丸，扔给一旁的李纨道：“你爹虽然被救了回来，但也元气大伤，这些药丸你每隔三天喂上一颗。”

    李纨手忙脚乱的接过，打开瓶塞，倒出一颗淡黄的药丸，就要塞进李景老爷子口中。

    李景老爷子轻嗅药丸香气，道：“呦！百参丸！这可是好东西啊。”

    严隽带着轻松笑意，李老爷子赢下这关键一场，比武的胜负已经决定了，今后，这些江湖客都要遵守阳水的规矩，不得扰民。

    他将林雅放下，拱手对李景道：“李老爷子暂且休息一阵，且看我定下这比武胜负。”

    李景笑呵呵，直起半个身子抱拳道：“我在这里等君凯旋而归。”

    严隽意气风发，整个人都鲜活起来。

    在林雅的印象中，这位严叔一向刻板严肃，从未有这般恣意潇洒。

    他脚下用力一跺，身形拔地而起，飞跃五六丈距离稳稳的落在擂台上，长笑道：“玉林严隽，还请下方诸位朋友不吝赐教。”

    长笑声，似凤鸣，如龙吟，浩浩荡荡，直震的前方近千江湖客头晕目眩，不能自已，浑浑噩噩倒了一地。

    所有的大宗师望着擂台上长啸的身影，尽皆面色肃然，握着各自神兵的手指节发白，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哈哈！！”

    同样一声大笑响彻云霄，打断了严隽的笑声。

    周先生一身青衫，飞纵到擂台上。

    他气面容不甚出彩，但气质儒雅随和，一双眸子格外透亮清澈，仿佛能看透世事。

    片刻后，两人同时止住了笑声。

    周先生拱手道：“我自认武功比其他人更胜一筹，这场比武就由我来吧。”

    周先生口中的其他人脸色臭臭的，却无一人站出来反驳。

    “请！”

    一语话落，严隽气海丹田中，一枚形似古鼎的真符亮起。

    顿时，一片青铜色将他浑身晕染。

    整个人如同青铜浇筑，须发皆张，筋肉虬结，踩着隆隆步伐，蒲扇般大手捏向周先生的脑门。

    周先生眼前一亮，一抹金光自他眉心荡开，瞬间遍及全身，化作一座金光闪闪的小金人。

    擂台下方，有人低语道：“出现了，周游六虚诀，庚金护体决。”

    金人并指如剑，锋锐寒芒自指尖迸发，直刺青铜大手手心。

    青铜大手握拳锤下，金人同样收回双指，拳头带着风声与之硬碰硬。

    好似金铁交击的轰鸣声震耳欲聋。

    接着，两者疯狂对撞在一起，拳、脚、肘、膝、头锤，以硬碰硬，毫不相让。

    没有瞎眼神枪，和李景老爷子交手时的那种电光火石间，变化精微的细腻。

    尽显暴力美学，让人心胸激荡，热血豪迈，恨不得大喊出声。

    瞎眼神枪铁无双一点点将手中弯折的铁枪捏直，感受那些后辈心中的狂热，语气酸溜溜道：“两个只会是蛮力的蛮子，放在我手中，一枪就能给他们开个口子。”

    斩海刀依旧提溜着他那把剑，笑容揶揄道：“然而，你打不过周先生。”

    瞎眼神枪头都不抬，嗤笑道：“可我打得过你呀。”

    斩海刀一下子就被噎住了，悻悻然的摸了摸鼻子。

    随着一声惊天巨响，严隽一拳锤在小金人胸口。

    顿时，金光黯淡闪烁，周先生倒飞摔在地面上，差点没有滚出擂台。

    他收回金光，口腔中满是血渍，眸子中带着凛冽战意，道：“果然，你也走上了这条路。”

    严隽同样收回青铜光晕，垂着眼睑，缄默不言。

    他终究机遇不行，没能在合适的时机里遇到合适的人，从而走上修行正统道路。

    他现在修的是青铜力士诀，走的是力士道路，虽说不如正统修行前途广大，但索性最终成就也是不凡。

    “再来！”

    周先生大喝一声，没有了儒雅随和，反而战意汹涌，充满着霸气。

    一掌拍出，空气中水汽被抽出，化作氤氲白雾笼罩在周先生四周。

    这些白雾在周先生的操纵下如同海中暗潮，层层叠叠，以阴柔细腻的力道渗透进敌人体内，可谓是阴损无比。

    周先生手腕上，一条水晶手链环绕，上面坠着一门纯蓝晶石。

    这是他从家中带出来的神兵，当然，在修行者看来这种东西就是法器。

    纯蓝色晶石能增强他的操控力，让他能操纵更多的水汽，同时水汽中的那股阴柔力道也变得更加难以抵挡。

    严隽低声喃喃：“算了，不玩了！”

    并掌如刀，一抹炽白流火凝聚成刀锋，滚烫的热浪瞬间将周围水汽蒸发一空。

    周先生一呆，看着愈发逼近的炽烈火浪，和再也感受不到的水汽，苦笑一声，道：“我认输！”

    虽说周游六虚他只用了庚金护身诀和葵水无量决。

    但他最擅长的也是这两决，这两决都赢不了，那再用其他四决也不过是在拖延一段时间罢了。

    周先生整理一番衣衫。恢复了最初的儒雅随和，在下方江湖客不可置信的目光中，施施然走下擂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