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边的蓝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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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胡老爷

    这一幕被不远处,被牛身一旁挡住的小树子看到了。

    小树子个矮,高大的水牛身脚没在草丛中,牛身的壮大像一堵墙似的,把小树子挡了个严严实实。

    鬼鬼祟祟的大甲却丝毫没有看到牛身背后的小树子。

    这大甲这两天总是偷偷地游荡着,监视着阿菊家,看到阿菊单身走出,便尾随过去。

    做了这事后,因午后时分周围并无人走过,他只看到有一头没人看管,在岸边田梗上吃草的牛,便慌慌张张地跑走了。

    张家后院内也是吵闹声不断,张家媳妇是当朝受宠蔡姓宰相亲戚的侄女,自凭有着丰厚的朝中势力关系,对张少爷文宾颇为颐指气使,不许他纳妾娶小。

    后厅内的哭闹声沸腾,家婆赶过来询问这档子事时,她撒泼打闹哭喊不能停息,觉得张文宾定是把农家女阿菊给藏到外面购买的屋子里住去了,也难怪她这么想,官宦富翁员外人家购买外室的事情也比比皆是。

    张文宾几番确定大甲说的阿菊,已经被打落水死了被水冲走,便不慌不忙地跟母亲说道:“母亲休要听外人胡编乱造,我一个堂堂读书之人岂能做出如此伤风败俗的卑鄙之事,此事并非孩儿玷污阿菊姑娘,是他们村的连生在玷污阿菊姑娘时,我和大甲小乙救出阿菊姑娘呢。我们三个人打连生一个,难道还不能救出阿菊姑娘呀。大甲小乙,你们说,是不是这样的情况。”俩仆人忙点头称是。

    张家媳妇止住了哭闹声,他母亲询问:“果真这样?”

    “孩儿岂能哄骗母亲,只是救了阿菊后,她不要我们送回去,怕名声难听,再三叮嘱孩儿不要说出去,孩儿也知道阿菊已经定婚快要出嫁,孩儿为了阿菊姑娘的名声,和大甲小乙也再三叮嘱,外面不要说出去。”

    大甲小乙唯唯诺诺地、指天赌咒地说道是少爷带着他们救了阿菊。张家夫人觉得事情明了,便带着他们三人去了前厅,为此事申明。

    郑家族长、阿菊父亲和长辈老人听闻后,决定夜开祠堂审问连生,可怜连生百口莫辩,面对汹涌而来地责问和阿菊娘的哭闹谩骂,始终坚持自己是救出阿菊的,然而阿菊的去向他茫然不知。

    族长是个年富力强经历颇丰的中年人,他察言观色,很是会思考事情的动机。他自然知道连生为啥当时不跟亲人说起,是为了阿菊的名声,这个朴实的半大孩子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出伤天害理的事情,只是现在阿菊人找不到,也无证据能证明连生的清白,他压住沸腾的人群,说此事需找到阿菊再作定夺,众人细想也是,口说无凭,谁是谁非,不能确定,夜半都已过了,众人这才散去。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隔壁王木匠家听闻后,第二天一早就带领众徒弟们上门来阿菊家论理,说要退婚,王家家世清白,不能娶一个伤风败俗的女子为媳,并且要把这一年来的聘金钿利息加倍算上,赔被辱的名声。

    阿菊家哪有钱赔付退婚钿,阿菊爹爹不住的求饶王木匠宽限时间,阿菊娘坐在院子地上哭天喊地,王木匠家还算仁厚,见此,就给了时间限定,说到了时间就来讨债,要不然休怪他不仁义,带领一群人离去。

    阿菊娘不断地去族长家叨扰,说此事该如何办,族长也无奈,便对阿菊娘说,既然名声已坏收不回,要不然去府衙告状吧。

    族长派人也到处找了阿菊,丝毫也不见踪迹,因找不到阿菊,不能断定到底是谁侮辱了阿菊,既然连生与此事关联,也逃脱不了嫌疑,对阿菊娘说,就把两家都告上吧。

    由于状告的是毁人名节的大案,郑家村人有头脸的都赶来府衙听审。古代思想中,性命可以不要,名节可不能不保。

    县府立即升堂,拘来了连生和张文宾,两人都信誓旦旦地说自己是救了阿菊,都说对方是污奸阿菊的罪人,张文宾说自己的大甲和小乙是证人。而连生说他们三人根本打不过他,如果老爷下令,我们三人打一架试试便知真假。

    知县老爷见此便草草说退堂,两家等候传唤,说双方空口白言不足为凭,等调查收集证据后二次再审。

    知县老爷胡玄明在此县当县令已经七年,总不见得到升迁,好在时来运转,有当朝李姓丞相的门生、曾经的同窗好友升为大宋正六品大理寺主事,胡知县脑瓜子也算是灵敏,赶紧巴结上,这主事倒是念旧,他行事也合主事脾气,而助他升迁,过了年后就去赴任了。

    好在他任期内也无大过错,太平官一个。

    如今来了此事,张员外家也有朝中靠山,况且是权势倾野的宰相,倒不由得让他斟酌起来。

    吃饭间有心事露面,他的夫人见此便问道:“老爷平常都笑颜在面,今朝为何面露难色呢?”

    “夫人你不知道,我现在已有升迁的希望,可临了临了出了这桩案子,如今这个案子有些棘手,实不想在此县都行尾了,还留下什么骂名和被挟制的把柄。”

    原来张家员外早已经在一大早见过胡知县,张员外那晚特意留下小乙盘问,小乙不敢欺瞒,便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张老爷,只是没告诉张员外的是,隐瞒大甲把阿菊打落水的事情。

    张员外见此事一定闹大,便先拜见了胡知县,奉上金银,希望胡知县落实郑连生奸污阿菊的罪名,张文宾有花钱托关系捐来的功名在身,张员外不愿意儿子背上这个罪名影响仕途。

    这案子不用审都是明了的事情,胡知县心中非常明白,连生是冤枉的,但他不想在升迁前留下一个冤案。

    可张员外金银的奉送,却一时也无法退掉,如果推掉,张员外会灼灼不安,在与张员外的言谈之中,知晓他朝中有权倾朝野的亲戚,他想到自己的前途,只好先收下稳定了张员外。

    他夫人倒是个明理之人,跟他说道:“老爷已有升迁之望,万不可留下冤案遗恨一生,你我也并非邪恶之人,不可为了金银失去天理良心。”胡知县虽点头对夫人的话称是,但是,他自己却是思来想去局戳不安。

    胡知县觉得此案不能乱判连生为奸淫之人,更不想民怨缠身,想来想去觉得拖延时间为上上之策。

    隔天便升堂判决:“阿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如今下落不明,你两个若有私怨互相指责攻击不能成为证据,要有实据才能审明案情,当务之急找到阿菊作证!由苦主状告再作判决。”

    阿菊娘肯定不依了,公堂之上请求青天大老爷做主,再说张文宾和连生都已互相指责对方是奸淫阿菊的歹人,已是闹得众人皆知,此事已经闹得沸沸扬扬让王家退婚,一个姑娘家,岂能随意让其他男子随意攀咬和污蔑清白,这事请求大老爷做公证判决。就算张家公子和连生均无奸淫阿菊,但两人在公堂之上,互相指责对方奸淫阿菊,已经毁坏了阿菊的清白名声。

    胡知县一想,确实合情合理,姑娘家清白贞洁为大。

    判决:此事无实证不能明了,口说无凭,两人毁坏阿菊名节,判两家各出一份彩礼钱,赔偿阿菊家,此事若有冤情需找到阿菊后再作判定,阿菊娘见有两份彩礼钱,心中特满意,便也作罢,只好到处去寻找阿菊的下落。

    胡知县宴请了张家员外,说此事只能如此判定,况且没有实据证明连生和张家公子都有过错,也不会影响仕途。

    张员外送了金银,见未完全了结此案,虽然心里有所不满,但自己儿子做了罪孽,自己也明白不好强求知县,当地父母官也不能随便得罪,若退银果真查出真相,儿子前途堪忧了。

    胡知县将张员外送来的金银原物归还,张员外断然不敢收回,胡知县只好作罢。

    判决一下,连生的羊群再也养不住了,羊群全部卖掉的钱数和几年所有的积蓄,也不够赔付阿菊家的定婚彩礼,哥哥嫂子大姐他们到处去亲戚家借钱,终于马马虎虎地凑足了彩礼钱。

    此事受冤,连生当然气不过,他等了很多天才等到张文宾从府中出来游荡。一句话也不说,先把两个家丁打趴下后,一把抓住张文宾的衣襟挥拳打去,张文宾慌忙用手挡,一拳打在了他手臂上,张文宾倒地啃了一嘴的泥,连生一把抓起他,又要打去,张文宾赶紧慌忙说道:“你若再打我,当心你妹妹病死。”

    连生木然地住手了,妹妹水莲在张家有长工契约,未到期满时候张家肯定不会放她出来,何况已经欠下很多债了,也再无银钱赔付给张家了,他知道大户人家病死个丫鬟是最正常不过了,心中一紧,跌坐在地上。

    张文宾气势汹汹地对他说道:“郑连生,往后若在村里诽我名声,你妹妹可在我手里,你当心点!”说完,俩家丁扶着他扬长而去。

    自古贫户遭欺压,遭冤受屈无奈何!

    自此后连生每当出门都会感觉到有人在背后议论他,甚至一些孩子看到他就喊他“淫棍,淫棍。”连生情绪非常低落,每一天都闷闷不乐,只有低头在地里不停的干活。

    连生与哥哥嫂子说想在三门寺出家做和尚去,哥哥嫂子看他振作不起也无奈,好在赔钱消灾也不至于被受冤枉而抓去坐牢。

    兄嫂姐妹一起商量,也是认为做和尚总比在这个村子里生活抬不起头的强,况且阿菊这么多天了也未回家,连生感到希望渺茫,就下了决心。

    鸡才报晓,连生就跪在了寺院的大门外,清晨开门的和尚发现把他迎进了寺门。

    悟行法师听闻这一切后,叹息,让他先住下。

    在寺院中住了数日,悟行师父并没有为他落发,他发现连生心情还是闷闷不乐,只知道闷声干寺院里的活计,便为他开导了数日。渐渐地,他明白了很多身在人世的道理,也渐渐开朗了起来。

    悟行师父对他说道:“连生啊,你非佛门中人,尘世渊源颇深,虽在年少历尽冤屈,但定有出头之日,为师为你修书一封,你去彭姥县找我的故知周先生,跟他学医术傍身,年轻人总得有个安身立命的能力。”

    连生苦求师父想在寺院中修行,师父对他说:“佛门不收尘缘未尽的人,你的一生需历尽未经历之事,今后才能光宗耀祖衣锦还乡,为师不耽搁你,我佛慈悲,阿弥陀佛。”

    师父为他准备好了盘缠,连生无奈只得拜别师父和寺院里的师兄弟们。

    回家泪别哥哥嫂子姐姐姐夫,背起行囊离开这个让他伤心至极的故土乡村。

    哥哥他们把他送出村口后才依依不舍回去,连生孤寂的低头行走着,忽然后面听到有人在叫他:“连生哥哥,连生哥哥。”

    他回头一看,原来是小树子在叫他,小树子气喘吁吁地跑上来,连生以为他来送行,说道:“小树子,谢谢你送我。”

    “连生哥哥,我想告诉你一件事,我娘不让说,说如果说了,会有大祸临头,连生哥哥平常对我好,我都记得。可是我还是想告诉你…”

    “什么事?”连生疑惑地问道。

    小树子把那天阿菊被大甲打落水的事情就告诉了连生,连生大惊,于是对小树子说,千万不要告诉别人,要不然真的会祸事临头,小树子记住了,说不会告诉任何人,连生哥哥放心。

    连生本来通过县城的马车去往彭姥县,听到此事后决定沿着大湾溪水的走向寻找阿菊,一路辛苦找去打听,却并无阿菊半点的生死线索,只好雇马车先去彭姥县,若今后有机会再去找阿菊。

    小小年纪的连生,人生遭遇竟然如此的戏剧,乐琪都听呆了。

    乐琪在现代从小长到大,连生这样的故事也只有在电视剧中才会出现,细细想来,似乎觉得连生还是幸运的,还好县官是公正的,没有被屈打成招,草草定案。

    她安慰地拍了拍连生的肩头,说道:“连生哥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连生微微地点了点头。

    两人眺望着海上,夕阳红红的没有光芒,余晖有点清冷,冷冰冰地洒在了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