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醒负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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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街血乞5

    司刑处大牢不算阴暗,高墙之上露有小窗。些许阳光洒进,倒有些违和的温煦之感。

    那二女子一南一北,双双靠墙而立。那中间用杂草分划了地盘,目的就是不允许对方任意一只脚踏过来。

    屈缪妤饶有趣味上下打量这蓝衣女子,指尖绕着腰间鞭尾一圈又一圈。

    “你这么怕我作甚?”

    “妄自尊贵……如此明显的嫌恶,偏要说是怕。”

    “不过你这方式的确特别。”屈缪妤后仰了额头,似是有些困倦,长密睫毛稍合,阳光微照,于高挺鼻梁上留下淡淡长影。

    “你长得如此好看,为何生着蛇蝎心肠,辜负了这幅好皮囊。”

    “若在以前,你刚问完这话就去阎罗殿了。”屈缪妤阖着眸勾唇,“我对你如此善良,你却说我蛇蝎心肠。”

    画颜觉得此人喜怒无常,便不再多言。

    到了夜间弦月明亮,画颜习惯了作息时辰,困意压住双眸,缩于杂草便睡了。

    屈缪妤看着那张月光下映照的脸不免觉得怪异,如此相像真是见鬼。就算是孪生姊妹也有几分不同,这二人除了画颜有一颗泪痣便再无区分。

    亥时时末,约莫这人已经沉睡过去。屈缪妤蹑手蹑脚走至画颜身侧,半蹲身子瞧上那张让人匪夷所思的脸。

    简直太像!说她们二人是一个模子刻出来也不为过。

    “你和她到底什么关系?”

    画颜沉睡着,面对屈缪妤的质疑她丝毫未有回应。屈缪妤瞥睨眼前之人,怎么睡得如此沉,走过来不知也罢,同她说话亦未醒。伸指落于她腕上,心下恍然。“怪不得,居然一丝内力也无,怎会于熟睡间感知到动静。”

    话毕便将画颜手腕扔了地上,笑意咧唇讥讽而道:“身在牢笼还睡得如此安稳,不是高手便是脑残。”

    画颜其实很是冤枉,她确实困得厉害,这个时辰身体不受意识控制,倒头便是一个沉睡。

    不过,一到子时,画颜便睡意全无。她不知究竟为何,画凝言亦注意到这一点,可她从不记得她幼时是否有过失眠之症。

    画颜为了不让她担心,便于夜间乖乖阖眸,就算头脑清醒心间发亮,她亦是装模作样睡着。

    屈缪妤觉得无趣,也信了蓝衣女子是为一个睡得死气沉沉的废物,便不再多理。管她是远房亲戚还是私生女,只要可以利用乱得画凝言心神,便是好事一桩。

    走到对面墙边,屈缪妤曲膝靠墙坐下。看着对面人,眼神之中卷有一丝不适与惊恐感。

    太像了,以至于心里发毛。

    飘云遮过弦月,画颜脸上无有月光痕迹,便暗了下去。片刻之后风吹云移,弦月露出,月光又洒那张温柔缱绻侧脸上。屈缪妤看了几眼正欲转视线,未曾想那人居然猛的睁开眼睛。一双眼眸突然闪烁淡蓝色亮光,将屈缪妤吓得心悸。

    猛然惊声站起身来,再看那人眼睛分明正常。

    画颜被她一声惊叫吓了一跳,眨眨眼缓和便开口:“你叫那么大声作甚?!吓死我了。”

    “你刚刚眼睛怎么蓝色?”屈缪妤看着那女子心底胆寒。

    “什么蓝色,你做梦还是眼花了。你才蓝色,你全家都蓝色。”

    屈缪妤被这人回言说的哑口无言,如此厚颜无耻毫无意义毫无价值的骂人方式她很早以前就不用了,现在听来竟一时不知如何去回应。

    抬眸看着那高墙上小窗,心道:“难道是因为月光,这人亦穿着蓝色衣服,我心神疲惫困意袭脑,看花眼了么。”

    “看着我作甚,睡觉去。”屈缪妤呵道。

    “我睡醒了,还睡何?不过天刚蒙蒙亮时,我便又会小困,也是要睡一会儿的。你别再惊声乱喊,扰我清梦。”画颜看着眼前女子心里很是反感。

    “你是在命令我么?”屈缪妤还未听过何人敢对她如此说话,伸手取下长鞭于地上猛得一抽。

    画颜见状忙站起身紧贴墙面捂脸:“我错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你如此善良美丽动人,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这牢房如此小,若是长鞭施展不开是会误伤自己,如此娇嫩肤颜留下伤痕可不好了……”

    屈缪妤不知怎的,看着眼前之人滑稽可笑,倒像是画凝言落魄模样,反倒消了怒气。“管好你的嘴。”

    “一定……”

    “废物。”屈缪妤不屑至极,盛世美颜随着她的一颦一怒更为让人流连。

    看眼前之人收回长鞭,画颜畏畏缩缩将护眼之手放下。打不过我还躲得起,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坐于墙边,画颜望着高墙上顶端小窗露出的一弯弦月,垂眸伸指虚扶眸前神色凝滞。

    为何说我眼睛是蓝色……难道,我非是正常人……

    屈缪妤靠墙死死盯着那张脸,惧怕愤恨之情交融而生,眯眼心道:“画凝言,我此生所受灾祸,皆是拜你所赐,你给我等着!”

    舅舅被抓,舅母回往番切国将自己禁足,清心教如今是别人的天下,她自己也在牢狱中受辱。无一亲人,无一温存可感。件件苦楚皆历历在目,一夜之间翻天覆地,让屈缪妤对画凝言恨之又恨,愤不得将其扔弃万剑穴中绞杀,将其骨肉噬碎。

    “你为何要杀人?”屈缪妤压低声线而问。

    画颜抬眸,不愿与之对话。心觉此人蛇蝎,必是有所心计。如若不想中计,便只有不说话。

    “你若是受了画凝言指使,便最好放聪明些。如若不然他们只能将你当做杀手,将你处以极刑。”

    画颜屈膝躺了下来,将脸转到了墙那处。阖眸静想,杀人偿命天经地义。都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为何在你身上行不通呢?

    对面墙根无人应语,屈缪妤坐了下来,缓声言之:“现在那二童身亡无名剑下,你亦是知晓。如若查不到真凶,画凝言必死无疑。你若真不是那盗剑贼,必另有其人。可事到如今,盗剑贼许是早已逃之夭夭。你说……”

    “休得胡言。”

    屈缪妤心中悦然,“你说,那盗剑贼不会是那个服毒自尽的老妇吧……这下死无对证,那画凝言……”

    “她身正行直,无有证据何人敢判。”

    “你太天真了,你难道不知现在证据已全,人证物证俱在,皆是指明你就是杀人凶手……”

    “那是构陷。”

    “可凡是讲究证据,这证据可以证明你杀了人,可无有证据证明你没有杀人。”屈缪妤将地上一根草杆子拿起,“你若死了,便是你行凶杀人咎由自取。可你若不死,便是肯定了画凝言杀了人,死的就一定是她。”

    “你休要唬我,我未曾杀,她亦未曾杀。”

    “你信她?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你非是她,又怎知她是否杀过人?”

    巧了,我就是她。画颜心中愤懑,也被人说的有些心惊,如果未曾找到真凶,画凝言真的会出事么。

    “其实你只要招供,是画凝言让你去杀人,你们俩就都会没事。”

    “你不睡么,我困了。”

    屈缪妤浅笑,“你想,杀人的是你,但你非是心甘情愿,而是受人胁迫。情有可原,自然判不得死刑。而画凝言虽然是心存杀人想法,但是雇凶杀人,手上未沾染鲜血,亦是可以免除一死。”屈缪妤起身走到那蜷缩之人身侧,蹲下身轻言:“如此一来,你们俩便可以不死。可若你不这么做,画凝言必死无疑。你看她是如此大义之人,画府被屠还带着你这个拖后脚的。你若是因为一时无知而害了她,到时候让她白白添了性命,那你就是个罪人,这辈子都还不清的罪孽。到时候肠子悔青,也是无济于事。只能在她坟前好生祭奠,让她安心于地下长眠了。”

    画颜被说的慌了神,咬唇将额头贴在冰冷墙面上。惨白脸色只觉手脚冰冷,紧缩了身体。

    “她被冤死,而你被千夫所指遗臭万年。”

    “若我说是她命我行凶,岂非两个人遗臭万年?”画颜坐起身未曾好脸色给她。

    “所以此事只能存一人。她深陷泥潭还待你如亲妹妹,她待你如此,你该好好报答她的。”

    屈缪妤转过身,将手中草梗扔弃。“我若没有猜错,你家中只你一人,如今流落,画凝言好生照顾你。她待你不薄,你也该怀感激之情。”

    “好……我知道了……”画凝言在牢中被冻得瑟瑟发抖,抬眸道:“明日升堂,我会按照你所想,将罪责全担。”

    “想明白了?”

    “有何不明白,你说得对。”画颜叹了一口气,“姐姐……我有点冷,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晚好眠了,你可否答应我一事?”

    “姐——姐?”明明比自己长几岁,还唤自己姐姐。屈缪妤不再多在意,若在之前此等让她折寿之言她必是将其抽得皮开肉绽。“好,你说。”

    “把你衣服借我用用。”

    “何?”

    “我明日许是就会死了,今日若冻死此地……那我如何救得她?”

    “你。”屈缪妤欲言又止,看着眼前之人丧气模样,伸手解下外衫。

    “那个……你那件也给我吧……”

    “你不要得寸进尺。”

    “我若冻死于此……那……”

    “你若冻死此地,我便可以告知那些人你受画凝言之命畏罪自杀。”屈缪妤冷眼一瞥,“想试试么?”

    画颜吞了一口唾液,将那人外衫披在肩上便去睡了。

    郡主府邸,清冷如斯。

    敲门声起,画凝言忙让人进来。

    “怎么样?”

    “还是无有消息……虞姐姐未曾来信。”

    “怎么会找不到,到底何处出了差错。”

    “郡主,是不是我们从一开始便想错了。”

    “你觉得是为如何?”

    “郡主……如果那玉佩并非是用来铸造模仿无名剑,而只是用来做伪证诬陷郡主?”

    “那剑痕该如何解释……”

    “郡主,从一开始我们是不是就受了一些人的蒙蔽,将那伤痕往无名剑上引,可能就错了第一步。说剑痕薄而细,这本是实话。可前来传话的衙役偏偏加了几个字,说‘像无名剑所为。’我们便照着那些人的思路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证明……那些伤并非无名所为,寻找‘仿制的无名剑’。”

    画凝言觉得不无道理,可若此事推翻,又不知该从何处下手。“画婳,那你觉得此事真相该是何?”

    “郡主,奴婢是觉得如果从原来的思绪中跳出,那事实便是……本就不存在仿制剑。”

    “此话怎讲?”

    “如果那致命伤痕只是一个我们司空见惯的东西……但却一直被我们忽视。”画婳抿了抿唇,看着画凝言道:“奴婢是想……比如剃头刀之类的薄刃,也是可以是细小伤痕。”

    画凝言听到此微微摇头:“剃头刀是横纵切划,就算抵着腹部用力按入亦不会导致伤口很深。而剑除了切划以外是可以刺入。欧阳公子亦查看过伤口,那伤形是如剑一般刺入形成,五寸之深。”

    “奴婢愚钝……希望不是给郡主填了麻烦。”

    “不,你有一件事说的很对。我们确实始终被那些衙役的话带着走,而我又因为玉佩的缘故有所猜测,最终导致我们一直在寻一把‘仿制的无名剑’。如你所言倘若逃脱此种思绪,那该是何呢……”画凝言说着,也将所想写于纸上,折叠交于画婳。

    画婳点头接过,藏于袖口。出门后见左右无人,便蹑手蹑脚小心离开去往传信之处。

    普通剑一般伤人之后会让伤者立刻淌血,而无名剑刺入之后迅速抽出可让伤口只渗血些许。被刺之时痛苦亦少,等体内被伤之处于体内充血,便会疼痛无比,到了那时伤口才会因伤者的揉压而使得伤口渗流血水宛若溢出。

    因画凝言是为嫌疑,关诏便未能允许她亲自前去看。从欧阳昃枫口中她得知些许,但非是全面。画凝言咬了一下唇瓣,垂眸看着桌上墨砚。许是,还得从伤口着手。待画婳回来,再让她递一封信出去。

    伸手执起笔,刚要磨墨,便听得门外脚步声。画婳还未敲门,画凝言便开口让她进来。

    “郡主,来信了。”

    “快给我看看。”

    展开折叠整齐方纸块,密密麻麻墨迹入眼。

    男童

    只一处伤致命伤于左肋下五寸伤口两寸薄细如针划外流血迹甚少腹内充血深及五寸

    女童

    致命伤于右肋下四寸半其余与前者相似相差无几

    “我无能,该是早早动工让他们有所住所……许是那样就不会发生此等灾祸。”画凝言合上纸张,只觉眸中作痛,不忍再看。

    “郡主别再伤神了,可恨的是那些杀人凶手。奴婢知道……郡中乞丐虽是不多,但亦是不少。如果盖房子,那些孤苦许是还要受冻许久。郡主能让他们在大雪纷飞之时让他们可于临时帐篷内取得暖意,他们亦是开心的。”

    但愿我此生所为,可换你们喜乐千秋。画凝言垂眸低眉,将纸打开细细浏览,她不能再等。这种事,绝不允许再次发生。

    “外流血迹甚少,这处很是不同寻常。”

    画婳凑近看了看,说道“郡主所言……就算是无名剑,也会因伤者受伤痛苦而揉压伤处以减轻伤痛而导致血流如溢。”

    “按照常理只要感知到痛,就会下意识去抚。如此深的伤口,伤口被碰,就算细小伤痕都会流血甚多。腹部是血脉汇集之地,流血少实在可疑。”

    看着画凝言陷入沉思,画婳亦不去打扰,静立一侧看着,等待她知晓答案那一刻。

    画凝言放下手中纸张,看着桌上跳动灯烛。回忆起虞城说过那两个孩子是被一剑毙命,周围人未曾听到喊叫。

    犯事者将那处伤痕打造得与无名剑造成的伤痕甚是相似,原理亦是一般无二,皆是薄细伤致腹内充血。

    深夜之时该是熟睡,未曾喊叫,伤口血少该是未曾觉察伤痛。那便有两种可能,一是服用过麻药感知不到疼痛,二是致命伤根本不是那处伤痕。那处伤痕是待二人气绝后形成,真正的死因另有其他。

    画凝言喃喃自语:“察觉不到痛,便不会呼救。”

    画婳点点头,“但是如果看到了杀人凶手,也是会下意识喊的。”

    “梦中被杀,未曾看到凶手。”

    “那两个小孩子离世前,许是没有遭受太多痛苦……”画婳垂眸努力忍着眼中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