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醒负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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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塘夜泣8

    大壹客栈。

    “一颗药丸——”

    “两颗药丸——”

    “三颗药丸——”

    画凝言将那人手轻放回去,被衾掩好。颦眉看着床榻上意识不清之人胡言乱语自我哄睡,“怎么烫的如此厉害。”

    “郡主你出去,我真没事——”

    “乖乖躺着,别乱动。”

    “我此时尚可上山打鸟,下海捉鳖。”叶峥游撑着胳膊起身,头稍离了枕头,便是天旋地转一通晕,直直瘫了回去。

    “你金枝玉叶,不合适。”

    “再啰嗦,我银针刺你。”

    “郡主此等温柔缱绻之貌,竟如此歹毒。”

    “你不是习武之人么,怎会因吹风未眠而这般病重。”画凝言将那人额头冰水擦去,再取了新纱布、新冰沙铺上去。

    “因为那药——有毒。”

    “男女不同,那药会致女子昏迷,麻痹全身。难道还会对男子产生温病。”

    “昃枫研究得如何了?你看着他,切勿让他以身试毒。”

    “他不是傻的。”

    “大错特错!此人人前贵气,人后丧气,既傻又蠢——”叶峥游拿过画凝言手中碗,伸手取出一冰块放入口中。

    “现在仅此我们三人而已,你我皆是病人。他若再病倒,可无人破案了,他知晓的。”画凝言将一药丸递过,“时辰到了,吃药。”

    “二殿下?”

    “他不会查案,如若不然,怎会抓你这等倒霉鬼。”

    叶峥游将药入喉,意识到画凝言之意,此不会非彼不会。非是不会破案,不会寻蛛丝马迹,而是不可将身全浸入此中。

    楚是规是为帝之二子,身份尊贵,朝野上下无一不盯着他。虽他年纪尚小,却已经是身经百战。如今大殿下名声有望,追随他之人必会伺机而动。

    清心教于黎郅国是为熟肉,人人皆想切,如若楚是规在此案中稍有不慎,便会淌入泥潭。

    如今他愿插手此事,亦是想明清白,为民洗冤。让叶峥游、欧阳昃枫、画凝言三人着手此事,是为最佳。而楚是规须行之事,便是辅予他们三人以便利。

    “还有一事,我和那里被关在厨房的一个小丫鬟聊了几句……”

    “何事?”

    “她们言之……坠入荷塘的女子有一人脸上开花。”

    “看来司刑处极力封锁的消息还是被传了出去。”画凝言揉揉眉心,“不过……知道那些女子面容被毁成那般模样的百姓应该不是很多。”

    “看样子,只是知道一个女子容貌被毁。关诏此人还不算糊涂,这要是那溺水女子容貌皆被毁的消息盛传开来,指不定会发生什么大事。不过就是这样,他们的想象力还是很丰富。”叶峥游磨了磨牙,说道:

    “他们曾经怀疑过,那个女子脸上皮肉被毁不是因为泡浮肿……也不是荷塘边的鸦胆子腐蚀……”

    “那是?”

    “女鬼撕脸皮……遇到貌美女子便由哭声引过去,然后撕下脸皮,贴在自己脸上。”

    “他们最怕的鬼魅之事,硬是被他们自己杜撰再说服……”

    “可怜那些女孩……长得歪瓜裂枣还要担心容貌被毁。郡主大人,你该是不会有这等担心……我保证,女鬼不会看上你的。”

    画凝言瞥人一眼,克制住用脚踹翻这人的想法。不和病人计较,是画凝言的优良作风。咬牙假笑,趁人不注意捏开人嘴,将冰块塞了进去。

    “你这等嘴,以后怎么娶老婆。”

    “娶妻不便游览花园。”

    叶峥游未曾告知任何人他那日荷塘遇楚是规一事。他不知,破得此案,那人会不会放过他。深深长长叹了一声惆怅气,翘起二郎腿。

    “郡主,若有一日,你的清白之身被玷污了,你会不会杀了那人。”叶峥游绕动脚踝,心中苦想。尊贵之人,我等草民,那样一看,应该是被玷污了吧。

    画凝言被人这么一问,拧眉盯着他。

    “郡主,非是那等意思。我是说,若郡主在清泉沐浴,邻居一个小姑娘跑了过来,你会不会对她动手。”

    “当然不会,或许会邀她一起。”

    “啊?”

    “啊什么啊?叶公子你莫不是烧糊涂了?怎会问如此问题?”

    “无事,无事——”

    叶峥游又是深深长长一口惆怅气叹了出来。

    隔壁房间内,欧阳昃枫仍在查验叶峥游带回的那药丸。

    不得不叹,此药是为高妙之作。

    药丸中主成分只是普通草药,非是何等仙草奇物,药效却是十分骇人。

    山茄子、羊踯躅、珍珠母......

    欧阳昃枫正欲起身去取茶,忽觉身后动静。他速偏身执剑,举手投足之间躲离身后银针。那银针毫无杀伤力,是被抛掷过来。抬眼侧视,只见窗外一墙上站有一人,背负箩筐。

    那人拱手一礼,又将手中纸团丢掷而来。欧阳昃枫抬臂掌接,拱手回礼。

    徐岸点头,唇角略弧,淡浮笑意。见欧阳昃枫接住了纸团,便跳墙离开了。

    欧阳昃枫打开纸团,上落八字:

    今日申时海蜇酒楼

    他抬手将纸靠近烛火处,点燃弃于地。那纸张浴火成灰,伏地他脚前。

    ……

    寒鸩坛处墨雅小轩紧闭门窗,徐植站了那门前若有所思。合扇轻拍掌心,小风吹过,袖上挑染墨竹叶动。

    推门而入,那人一身乌青衣,正于桌案处捣药。

    “甘草、银花、连翘。”徐植拿过人旁边收药粉木盒,指上捻了一捻。“这是做给何人?”

    “我。”

    徐植甩腕合扇,扇骨轻敲桌案。“怎不去二哥那取,他那以此作成之药丸甚多。”

    “不愿劳烦。”

    “我看你是不想出门,墨长老,会把自己闷坏的。”徐植拿过那桌案上茶壶,倒了一杯。

    “我要出去一趟,有人要见我。”

    墨司空只顾捣药,未曾回应,眼神亦没有。

    “明日我再请你吃一宴如何?”

    “不必。”

    “也罢。墨长老潜心于此,我便不好烦扰了。”徐植瞧着此人,执起茶杯展扇。心中暗道:此人这是准备炼就香药了?墨雅小轩终于不再是墨司空休憩颐养之地了?真是可喜可贺,晚时归回,必要将此等大事公之于众。

    徐植方才入这门时的忧心消散,举杯于唇前。闻之略觉不对,垂眼而看,“怎么不是秋潋茶了?”

    “嗯。”墨司空轻声淡应。

    “墨长老难得换口味,可喜可贺。等我见完那人,买几小菜,亦要祝贺一番。”徐植朗声几笑。徐植不甚喜爱那新茶,浅尝几口便甩开了折扇。

    徐植此人,对身前沉默寡言之人尤为上心。无论此人发生何等变化,哪怕细微,他便要庆贺一番。

    墨司空今日说了十句话。

    庆贺!

    墨司空换了衣服。

    庆贺!

    墨司空今日不吃芹菜改吃豆腐。

    庆贺!

    别人眼中此人少言少语,敦默寡言,遇事不声不响,甚是沉闷。那双浅灰色眼瞳,深沉寂静。那一身交领乌青衣,散发浑厚而又难以捉摸之气息。无论如何,此人高深莫测,耐人寻味。

    而对徐植来说,此人良师益友。他虽是言语少得可怜,却总能抓住要点。此人虽不常与人主动交谈,但人若有问,他必回应,而且所言所答皆是甚佳。

    徐植善制香毒,每每取名皆是犯愁,而此人则可为他解决此愁。

    只须一观那药,便可来名,且名字与那药形甚是契合。若有药形平平无奇,徐植便告知那药作用等等。墨司空便按照徐植所言来命名药物,所取之名,无一违和。

    “五公子,琴已带到。”门外有丫鬟两人,抬着一琴站于门口。

    “快,抬进来。”

    徐植闻声喜上眉梢,将墨司空手中捣药杵抢过,抱起药罐。“放这。”

    丫鬟离去,独留一七弦琴于桌案。

    “这琴是番切国最好的琴师打造,声音通透,琴弦丝滑。灵动之音,如高山冷泉细腻,若海浪波澜壮阔。”徐植俯身勾指挑一弦,弦颤余音柔耳。摇扇合眼品味,露齿一笑。

    “我不懂琴。”墨司空手中之物成空,垂腕落于膝上。

    “这是我为二哥置办的新婚之礼,可见这琴上光秃。不知可求墨长老一艺,于这琴上篆刻几字。”

    “好。”

    “我去取刻刀。”徐植悦然,扇骨锤肩,转身便从着楼梯去往二楼。

    墨司空垂眼,眼神落上眼前这琴。琴尾木略烧焦,中间那根琴弦下刻有二字:“廿劫”

    琴似新,而这刻字却像留存多年,字迹已不甚真切。

    “对影鸿雁,并蒂双莲,喜结连理,共度余年。如此如何?”徐植取上刻刀,未下楼就开始言知。

    “此处劫字,是为不详,怎可送此。”

    “何?我真不知。”徐岸下了楼靠近一看,果然如此。“这可如何是好。”

    “琴从何处得来。”

    “路遇一卖琴人,现在许是找不到那人了。”

    “你方才那些说辞?”

    “那卖琴人之言,我照搬于你而已。”徐植将刻刀递过那人,“用你这刻刀,将那二字除去如何?”

    墨司空将刻刀置于桌案,觉有不妥。

    “这琴,不会是凶琴罢。”

    “未藏巫蛊,非是。”

    “那就将那二字抹去,旧字去新字来,亦是福愿。”

    “不妥。”墨司空淡声语之,将被人放置一侧药罐取过。

    徐植叹气一声,觉心思不易。“那就做罢,这琴予你了,闲时可用。我与那人约定之时将到,先走了。”

    “嗯。”

    待人走后,墨司空便起身,将那琴搬离桌案,放了墙角处。

    海蜇酒楼满是客,菜香酒清茶怡人。二楼栏杆处坐有一摇扇之人,望着街景。他墨发随风,脖下垂一青玉蚕,那蚕通身碧透,浅孕红。

    瞧着街道人群中有一白衣凛凛之人出现视野,徐植唤了小二:“幺弟,一会儿有一清贵白衣男子来,帮我把他带到三楼。”

    “三楼何地?”

    “老地方。”

    “放心着,包在我身上!”

    这的小二机灵得很,徐植放心摇扇便往楼上去了。

    一发束白玉冠,身着月白衣,手持长剑之人迈过门槛,幺弟笑脸儿迎了上去,“公子一个人?”

    “有约一人。”

    “阁下说的可是徐植公子。”幺弟心下七分笃定,此人便是那人口中所说的清贵之人。

    “嗯。”

    这人一点头,便是对了。幺弟伸手做邀,“您这边儿楼上请。”

    幺弟前面带路,将人带到三楼一处雅间门前,便离开了。这层地方远离楼下喧嚣,甚是清净。

    看来,此人亦知晓他今日所来,谈论之事是为不可曝于大庭广众之下。欧阳昃枫抬头看了门上方,匾额落有“老地方”三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