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醒负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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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作卜筮2

    胥荆挥袖白绫消,柳条落手,挥掌柳条离手,投入身后墨染莲池中。

    “师尊,您可太过执着,卜不出来作罢就可,何苦为难自己。”

    “嗯。”

    这一声“嗯”,将辛灵子惊起。他一个鲤鱼打挺起身,抛了手中银杏叶问道,“同意了?”

    “嗯。”

    “可以吃饭了?”

    “走罢。”

    “师尊,为何总卜她?”辛灵子紧了紧腰间柳条枝,跟了他身侧。

    “那女子出生之日,帝大赦天下。算是半个救你之人,便上心了些。”

    “何时救我?我还有过祸事在身?”

    “无碍,往事罢了。”胥荆伸手为他正了衣襟,“你且等等。”

    “怎么了师尊?”

    胥荆半跪,看他脚趾出血,“怎么磕破了?”言罢便抬袖漏出内衬,在袖口扯出一段布条给他小心包裹好。

    “昂,今日去后山打果子。一颗石头好死不死把我绊倒。”辛灵子伸手将他扶起。

    “所以后山那声巨响是你所为?”

    “是,只是掐诀引了一道雷,劈碎了它。”

    “只是如此?”胥荆侧首视他。

    “那雷好死不死,顺便劈了七只麻雀,一只野兔,三只松鼠。”

    “你倒是数的清楚。”胥荆声音压低,些有责备。

    “都捡来吃了,怎的不清楚。”

    “你怎可?!”

    “如若不食,岂非暴殄天物。松鼠未曾食用,生的好看,我也啼哭几泪,将他们掩埋。师尊你又要责我?好好好,我知道了。修仙习道之人,不可滥用术法,须顺应道法,我都记着。”

    “你何时才可用心记着。”胥荆摇头不再等他回言,提步快走了去。那步子虽快却稳,履履生风,非有轻佻之感。

    “师尊你等等我,我错了,不会有下次!”辛灵子啐出口里银杏叶片,拧眉撇唇角,心里暗道,“后山那头野猪我可盯了许久,你今日若再罚我,我便引雷劈了它。”

    “又在想什么,还不快过来,再磨蹭,饭就别吃了。”

    “来了!”辛灵子唇角扯弧,跑了过去。脚下包扎之物甚是妨碍走路,弯腰便扯了下去。抬眼瞧瞧,这条白布被洗无数次有些挂黄,嗤笑一声扔了去。

    “师尊,我们瑶谍山很穷么?”

    “何意?”

    “就问问。”

    “何以为富,何以为贫,两袖清风身正为贵。”

    辛灵子不想听此等言论,便又引开话题,“去年,洪水发难前一天,你让那些百姓去往山上避险,听你之言的未曾对你说一个谢字,未曾听你而导致家中亲人身亡的指着鼻子骂你。”他顿了顿,再补充一番,“你为他们这些贱命消耗法术,还不如好好养养身子。”

    胥荆似被戳了痛处,面色有些难看。藏袖之手两指紧捻,须臾温声一句,“有谢的。”

    辛灵子不想再多言,说了这么多年,他也觉得舌头疼。只不过,胥荆能够温柔待人,他可不会。想起那日堵在道观门口,对他师尊破口大骂满脸肥油的东西死在街头,他便舒畅许多。

    “师尊,今天吃什么。”

    “怎么把布条取了,脚趾不疼么?”他未曾回答,却问了别话。

    辛灵子好奇这人一直目不斜视前行,什么时候知道他把那条黄旧破布摘取而去。

    “你包的太丑,我一会儿回去自己包。”

    “丑么。”胥荆似是自问,辛灵子没听清他说什么,也没多问。

    “师尊师尊!你看看这块石头,像不像我娘?”辛灵子捧着一块石头过去,胥荆也会回应。

    幼时,辛灵子时常问起此事,胥荆便告知他是从石头中所出。他每遇长相奇特的石头,便捡来一问。

    时之日久,他长大,也自知这话是为师尊哄骗。许是被人所弃,胥荆捡来收养。

    但他还是想问,每问起,他总能从师尊那张无暇之颜上看到些许笑容。他笑起来甚是好看,总能温他心底,便觉瑶谍山有趣多了。

    这次他唇角又挂浅弧,温和明眸恍若星辰。他眼里住着星辰,那是辛灵子在这世上见过最美的一双眼睛。

    “等饭后,再去摘些银杏叶。”

    “师尊要多少?熬一碗药汤的量么?”

    “嗯,不要上高处。”

    “师尊你太痴,扯个风摇一摇就掉下来。”

    “为师说过多少遍,不可滥用术法。”

    “啊,是。”辛灵子后脑勺被那人拂尘敲了一记,“师尊,慢点走,等等我。”

    他的记忆里,他是被山下百姓骂着长大的。那些人不敢上山,瓜皮菜叶在山脚堆了许多,每日他都得提着扫帚下山打扫。

    到辛灵子五岁那年,就没人再扔了。瑶谍山也比以往平静许多,而他也觉得无聊许多。

    他的师尊,总是一副温和模样,除了罚他抄写一些无用书籍,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久而久之,他觉得这处人人口中的穷山恶水之地,也些有明媚。这明媚,是他师尊。

    他眼中的师尊,这人一直一派老气横秋模样,像极了已经脱俗,百无聊赖这人世间。

    “我要下山。”

    “嗯。”胥荆夹起盘中唯一一块肉,放在辛灵子碗中。

    “你这次怎么不拦我?”辛灵子看着这块肉,用筷子在上面戳洞,那肉块小的厉害,洞还未现形,肉就已经碎成沫。

    “腿长在你身上,我阻拦有何作用。”他又夹起苦菜,放了徒弟碗中,补充道:“别惹事。”

    “怎么就是我惹事了...师尊,若我被人欺负了,也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呗。再说,师弟们都下山历练去了,唯独你把我当鸡仔养。”

    辛灵子夹起那片苦菜叶子,翻来覆去端看许久,准备再给他夹回去。未曾想筷子还没够到那人碗沿,那人将碗往怀里一撤,说道:“你动过筷子,我不吃。”

    “......”

    师尊,好生不讲道理。

    “可断了我这把老骨头。”师徒二人谈话被一人打断。这人声音尖尖,细嗓蔫叫。

    从轿子里下来,拧了一把左边轿夫的肉,皮笑肉不笑冒嗓一句:“下次稳当些。”

    掐着兰花指朝悬崖边巨石上跪坐的二人一指。“愣着做什么,帝令来了,还不快接?”那人展开帝令,碎碎叨叨一句,“也不知这刚到未时吃的哪门子饭。”

    那二人放下碗筷,起身。左手食指中指双并,右手握拳,抬臂双指搭于拳背,颔首而待。

    “瑶谍山辛灵子护潇罗郡主有功,惩恶扬善,甚得民心。特派人重修青柳观,赐白银三千。”

    胥荆不知何意,辛灵子心里算出来点眉目,前些日子入盐素州在海蜇街遇到的那个假跛妇,原来正是潇罗郡主。

    接过帝令,辛灵子挑眉扯唇扬笑,“这位公公好生不熟,经常传令的那位娄公公怎么不来了?”

    “娄岑公公今个午时过世了,现在土坑里享福去了。”这人语气极为缓和轻松,不知者还以为死了一只蚂蚁。

    “死了?怎么死的。”说着把帝令皱皱巴巴卷揣了怀里。

    “被寒湿气伤了肺,久拖不治,成了肺痨。”

    “帝都偌大之地,救不了一个肺痨?再说...为何拖着不治?”

    “别问了,不知道。这事啊,你也别打听,没好处。”刁潜撇撇唇角,手背拍了拍辛灵子胸口,拉长细调,“走了——”

    辛灵子抱臂看着面粉肌瘦的人离开,拍拍被人碰过的衣衫,回头便朝他师尊朗笑,“你徒弟我厉不厉害?”

    胥荆面上稍有严肃,皱眉问道:“你何时又下山了。”

    “大抵去年?或是前年?记不清了,这个不重要,师尊,我们不用住漏水的屋子,你怎的还生气了?”辛灵子走过前,端走了碗筷碟盘,哼着调调离开了。

    胥荆看着此人背影,剑眉皱得更是厉害,略有愁感。

    “本欲愿他在这山上安分过完此生,如今又与权贵牵扯。可皆是造化弄人,不得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