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往事知多少
冬天下午六点就是金陵朱雀门街清场子的时候。街的这边是角楼和护城河,静谧而沧桑;那边则是一排人气极旺的铺子,煎饼果子摊上腾腾地冒着热气,羊肉泡饼,王氏臭豆腐……皇城的大气与市井的温暖仅咫尺之遥,却毫无违和感。贵气和地气相容,是金陵城的腔调。
诸葛南风裹着毛呢大衣坐在东宫院子里的秋千上看着天上漫天落霞。小柳儿说,这个秋千是曾经给沈朗准备的,但后来沈朗没小心摔了下来,这个秋千从此就没用了。
“败家儿子,过来吃饭。”诸葛南风回过神,陈夫人远远地招呼他。
沈朗每天都在太学那里吃晚饭,直到晚上九点才能回来。诸葛南风自从被太学赶出来之后就再也没去过那个鬼地方,东宫常年就只有他一个人。几乎每一天,他都是和老娘一块儿吃晚饭。
“上次你不是说老娘烧饭不好吃嘛,后来老娘跟着尚食房学了好久。”她把筷子递给他,“来,败家儿子快尝尝老娘手艺。”
陈夫人今天端来了火锅还有酱料,把一块糖蒸酥酪放到他面前。这玩意儿是西洲国的特产,老娘竟然也跟着学了。
在宫里,日子过得很快很快,今年南风已经十岁了。这两年里,他弄清了一件事情,水云国皇后是个虚位,陛下从没和陈夫人一块儿吃过饭。
很多次,南风都想向老娘打听自己老爹的事情,尤其是那个传说中的昆仑神宫,但是陈夫人总说自己不知道那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昆仑神宫的秘密。
诸葛南风知道老娘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想说。她说起这些话的时候眼睛里有一种异样的表情,仿佛把什么事情给埋藏在一副无所谓的皮囊下。
南风吃着陈夫人亲手做的糖蒸酥酪,老娘的手艺精进了不少,虽然算不上有多好吃,但至少不会把盐当作糖了。
“老娘。”诸葛南风放下筷子,“我老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陈夫人抿了抿嘴唇:“他——是一个很好的人。”
“这个我知道,我只是问,他留下过什么?他曾经是干什么的?”
陈夫人不回答,表情很为难。
“那老娘你以前怎么进宫的?听说你进宫还带着我,还有陛下为什么封你为后?”诸葛南风问,“我只是想知道你们长一辈的人都经历过什么?”
终于,陈夫人说出了一句最没用的话:“败家儿子,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老娘不说也是为你好。”
这怎么就是为他好了呢?这两件事情有半毛钱关系吗?诸葛南风实在想不明白。
“好奇心是世上最害人的东西。”陈夫人脸上浮现出很少的端庄和冷静,要不是听到她亲口说出,诸葛南风怎么也不会相信这句话是老娘说的。
南风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反正每次都是如此,每次总是会以“不告诉是为你好”结尾。
他从锅里捞起一块热腾腾的牛肉,冬天的风很疾劲,刚出锅的肉就凉了。
“那老娘在宫里有什么特别好的朋友吗?”
很多时候,老娘虽然搓麻将,斗地主玩得开心,但诸葛南风还是隐隐觉得老娘没什么知心朋友,这一点与他无异。一个受万人捧举的人往往很寂寞,所谓高处不胜寒,荣耀背后寂寞万寿无疆。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陈夫人突然说。
……
……
第二天,金陵阴云满天,冬天的雨打在身上寒地刺骨。
诸葛南风跟着陈夫人穿过整个朱雀门街,傍晚时分来到一片祠堂,这就是昨天她说的地方。
祠堂宽敞寂静,屋檐上刻着龙纹,钟声隔段时间就要响一次。祠堂内红色的烛光摇曳不定,拉长了来者的影子。
“跟我来。”
陈夫人带着诸葛南风走过一排排碑位,石牌上的名字都是他没听说过的。隆化年间,陛下为了纪念对水云国有功的英雄,在朱雀门街的尽头设下这座祠堂。死后名列祠堂,得青史永垂不朽,不知道成了多少功臣的今世之愿。
最后陈夫人停在了一个牌位前。
红色的烛光映着棕色的板石,其上刻着诸葛南风老爹的名字。
此时,陈夫人正看着旁边的那块牌位。
“李沉香?”诸葛南风反问,他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她是谁?为什么会和老爹放在一起?”
陈夫人给出了答案:“她是我的朋友。在我心里,她的地位和你爹一样。”
她仰头,沉默。
“李沉香怎么死的?妃嫔为什么可以被列为功臣?”
“她不是妃嫔。她是水云国曾经的国师大人。”陈夫人缓缓道:“只可惜她被人害死了。”
“那害她的人抓到了吗?”
陈夫人点头:“已经死了。”
不知道为什么,老娘眼神里的精光给他一种奇怪的感觉——表面一汪静水,其下洪波翻涌。
水云国国师一职,手握大权,统领六部,位同宰相。陛下设此职就是为了制衡文臣权力,以免宰相结党营私,独揽大权。想必李沉香定然是个文武双全的聪慧女子,这样的人为什么会被人害死呢?
“老娘怎么会和国师认识?”
“因为你爹。他们关系很好。”
老爹跟国师又是什么情况?诸葛南风最近和丫鬟们讲了太多“霸总文学”,现在心里总是不禁往一些不靠谱的方面乱想。
他本想继续问下去,但一想到老娘总是不愿意提起和老爹有关的事情,干脆就把嘴给闭上了。
“那这位叫李沉香的国师大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陈夫人低下头看着他的眼睛,脸上浮现出一抹苦涩的微笑:“她真的好漂亮,漂亮得就像神仙下凡。你的眼睛,和她有点儿像。”
诸葛南风沉默不言,陈夫人似乎对这个叫李沉香的国师有一种别样的感情,让他感觉到了真正的姐妹情深。
凉风吹进祠堂,烛影摇摇晃晃,窗外的雨淅淅沥沥,仿佛一曲支离破碎的凤求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