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天的决斗场周围座无虚席，人声鼎沸。小孩子们最激动，一个个站在座位上，手里挥着彩色的礼花棒。

    观众席左边是一群高声呐喊的拉拉队，隔着老远距离就能看见那些姑娘们在蹦蹦跳跳；观众席右边的那帮人有点儿让人扫兴，他们是医疗队的，来自京城的四个医院，现在正端着担架和纱布四处招摇，仿佛希望驯龙师们赶快到“碗”里来。

    这次驭龙比赛一共有四位驯龙师和四条不同的东方火龙，即将开启一对一对挑战。裁判在席上举着喇叭高声地喊，规则依旧如同往年，谁用最短的时间骑在东方火龙身上谁就一举夺魁。

    尉迟将军这会儿正在赛场外和饲养员老李讲道理，他正反复地告诉老李私自养一条火龙是多么危险，多么严重的一件事情。但是他们俩争执了好久还是没有任何结果。老李实在太喜欢这只刚出壳的小火龙了，说什么也不愿意把它交出去。

    诸葛南风一个人站在最高的看台上。尉迟将军凭着自己的高贵身份免费得到了最佳观看视角。这是一个天台，面积不大，被一圈铁钢丝围着，围栏刚好达到他脖子以下。诸葛南风把下巴搁在铁栏上。从这儿往下看，甚至能把所有观众席尽收眼底，底下一圈都是黑压压的人群，给他有一种成为上帝的感觉。

    今天上午阳光明媚，灿烂的金辉穿透空气中的浅浅浮尘，落在刚刚出场的四条东方火龙身上，马脸蛇神，鹿角鹰爪，甩着满是金鳞的尾巴，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咽或是高亢的嚎叫。很明显，观众们是有点儿怕的，只要火龙一扭身子，众人就往后一退。

    诸葛南风站在天台上，他离火龙很远，用不着担心它们的尾巴或者火焰会落到自己身上。此时心底竟然有种澎湃的火焰被点燃，他估计这就是所谓的民族自信，遥远的东方有一条龙，它的名字叫中国。

    这个时候，裁判开始对东方火龙夸夸其谈，顺便不忘秀一波自己的文学底蕴：“神州极南有恶兽，头似牛，角似鹿，眼似虾，耳似象，四目黑皮，长颈四足……”

    火龙走了个过场先退下了，拉拉队的姑娘们欢呼雀跃，观众们等着驯龙勇士们登场。

    席上的裁判说起话来颇有些世界杯解说员的风味。裁判一声令下，热烈欢迎四位驯龙师出来给众人亮个像。

    诸葛南风撅着屁股趴在围栏上，看着角斗场入口处挨个出场的驯龙师，下面掌声不断。裁判念着他们的名字，南风没注意听，他只是在幻想，假如在驯龙场上耀武扬威，赢得万众瞩目的人是自己，那会是个什么美好的滋味。

    念完第三个人名字的时候，有人火速冲上了裁判席，看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他跟裁判说了什么悄悄话，然后裁判突然就不说话了。

    裁判就这样沉默了半分钟。

    观众起初也愣了一会儿，然后开始小声议论纷纷，而后声音越来越大，还带着些许不满。

    看来是出什么事了。

    诸葛南风一看，场上只来了三个人。

    意外之所以被称之意外，就是因为它们实在叫人难以预料。有一位驯龙师今天早上下楼梯时一脚踩空了，不幸摔断了一条腿。

    裁判得知这个消息时显然已经太迟了，他现在就这样站在裁判席上，像个二哈一样不知所措。

    “妈的！退钱！”有老百姓喊。

    然后好多人跟着附和。

    诸葛南风觉得有点儿扫兴，莫非今天的比赛就这样取消了吧？他叹了口气，要是裁判再不说话，他就跟尉迟将军回府。

    可是事情并非如他想的那样进展。裁判终于发话了。

    “有没有观众想参加驯龙比赛？”

    此话一出，众人面面相觑，脸上浮现出抗拒的表情。

    这么危险的事，谁会愿意呢？南风小少爷很无奈，为那四只无缘无故被运来京城的东方火龙感到悲哀。看来今天是真的比不成了。

    他转身，准备离开天台回将军府。

    “天台上的那个志愿者别走啊！”

    ……

    诸葛南风：“……”

    好家伙，我站这么高也中枪。

    裁判分明就是在随机抽取一个幸运观众。他诸葛南风才刚刚来到这个世上，怎么能把自己送到火龙嘴里去？

    这就是无理取闹！

    顿时诸葛南风就火了，忍不住破口大骂。

    “我的妈惹法克，你全家被车撞死！”

    很不幸，他的声音淹没在一片掌声中。

    这个瞬间，他好希望自己再得一次心脏病，回到之前那个不这么离谱的世界。

    ……

    ……

    诸葛南风来到后场，三个驯龙师其实也都是二十岁左右，其中还有一个姑娘。但是由于诸葛南风的身份，他们一个个都把他当小孩儿看着。

    “你就是诸葛南风？”那个二十出头的少女无比心疼地看着他。

    一个小伙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告诉他别紧张，但诸葛南风觉得，这个小伙子自己也挺紧张的。

    诸葛南风的内心拔凉拔凉的。

    另外一个少年说话就不那么讨喜，搞得自己肯定能赢一样：“小朋友，要不要我让医疗队的拿着担架跟着你跑？”

    诸葛南风在心里诅咒这个少年，希望他第一个gameover。

    少女拿来一本书，把上面的注意事项耐心地念给他听，但是他真的太害怕了，什么都没听进去。

    少女惆怅地看着他：“到时候要不要我帮帮你？”

    “算了吧。”诸葛南风回答。

    别人今天是救不了他的，他一定会被天上冲下来的火焰追一路。他真希望老天能再给他一次好运气，留他一口气就是万岁。

    “你想好办法了吗？”刚才讽刺他的那个少年似乎意识到自己的不礼貌，脸上堆起和善的笑容，还揉了揉他的头发。可诸葛南风觉得这个少年似乎很想耍猴。

    诸葛南风虚伪地点了点头。

    “你是这里处于下风的人。”少女说，“要是需要什么帮助，尽管和我们提。”

    “真的不用，我自己看着办吧。”

    诸葛南风蹲在墙角，他真的好想耍个赖皮，趁机溜走，但他知道这样肯定不可取。这个时候，手心冒出了汗水。

    工作人员拿来了四条赤尾鞭，鞭子上满是细细长长的红色银针，这就是驯龙的武器。

    “想骑到龙身上，就得让它们趴下。”少女举起赤尾鞭，“这个东西，它们很害怕。”

    赤尾鞭起初不是用来驯龙的，它们是用来惩罚那些罪不可赦的政治犯的，但是后来四国的君主都觉得此法实在太过狠辣，便把这一刑罚给废除了。

    一个少年走到他面前：“总之，鞭子千万别离手，它可是保命的。”

    还有五分钟驯龙师们就要上场了，按照每年的规定，驯龙师都是挨个上场，这样是为了防止被别的东方火龙干预到。

    “接下来，我们定一下出场顺序。”少女说。

    她是一个颇有经验的驯龙师，这两个年轻的小伙子平时都以她说的为准。要不是家里实在缺钱用，没有人愿意接驯龙师这样危险的活儿。同是天涯沦落人，互相都要多多帮助，驯龙师们彼此相处地也和睦。

    “南风。”少女提醒他，“你要是害怕，可以多准备一会儿。”

    她把那本书递到他手里，让他最后一个出来。

    远处传来了击鼓声，意味着已经开始了。

    “我得走了。”她说。

    她刚离开帐篷，诸葛南风的心就提到了嗓门眼。外面群众的欢呼声响了起来，他们听见了赤尾鞭打在东方火龙身上的刮咂声，好像是被打掉了一片龙鳞。

    两外两个少年也紧张起来，在诸葛南风面前走来走去。

    外面传来龙的咆哮，东方的火龙脾气不好，腾空而上，向下吐着热焰。

    一柱香的功夫，外面人声鼎沸，掌声雷动。

    看来，她已经成功了。

    ……

    到了最后，大家都离开了帐篷，这里只有南风一人。

    他努力看着书上的解释，只觉得头越来越大，前一秒看过的东西后一秒就忘了，就好比他在数学考试前背诵圆锥曲线的二级结论。

    这个世界上为什么要有这样的游戏，现在他是打心眼里佩服发明这个游戏的西洲国草原猛男。

    最后，还是轮到他了。

    诸葛南风把书扔到一边，深吸一口气。

    我已躺平，等待制裁。他想。

    他来到驯龙场。

    这是一个不一样的视角，阳光打在他的脸上，空气中似乎有七彩的光圈，所看到的一切都仿佛是一个极高色彩度的摄影作品。成千上百的面孔从上往下看着他。

    目及远处，在斗兽场的另一端，一只身披黄金甲的金色火龙正等待着他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