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古长夜不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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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心中蒙尘甘自弃,天涯明月恸此时(三)

    短短几天时间发生了无数变故,朱允深刻炆感受到身心的疲累。饶是如此,朱允炆还是决定在入定休息前去看看庄松。

    他凌波微步虚空踏行,瞬息间落霞山斜月七星洞已在眼前。

    斜月七星洞原是落霞山奇景之一,每逢月夜升至半空,月华在洞内交叉散射,会凝出北斗七星的光点闪烁在洞顶,洞壁乳石光滑如镜,是以洞内即使在夜间光线充足,故叫做斜月七星洞。洞府清净人迹罕至,原本是历代掌门人闭关清修的好去处。

    庄松一边竭力压制着剑气,一边挥洒剑意练着招式,突然剑尖被人用双指钳住,定睛一看原来是师傅,不禁汗颜以自己的修为,神识居然察觉不到他的存在,好像他一开始就如同这山洞里的石块一样存在于此了。

    他正待行礼,朱允炆摆摆手打断他道:“你使得不对。你只注重了剑之极意,却无法体会何为情之残殇。人有七情,喜、怒、哀、惧、爱、恶、欲,殇情并非绝情,也非不喜不怒、无爱无恨。自殇七情,历七情之劫,破而后立,柔而不脆,刚而不折,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此谓殇情之极意也。”

    朱允炆接过庄松的剑,正待演示一番。而远在远离之外的天元山上青冥玄钟又响了起来。先是“咚咚咚”先是急促的响了三声,又缓慢的“咚咚咚”响了三声,这种响法难道是……有敌袭?

    朱允炆和庄松闻之都是色变。

    朱允炆灵识探准天元山传送阵方位,掐出一个灵诀,特意强调庄松还是受戒之人,嘱咐他按自己说的好好修炼,然后白光一闪,急赴天元山。

    夷则派相对天元山来说比较偏远,饶是朱允炆修为不俗,到时已经有好些好手都已经到了。天元山总枢防御结界时历四代掌门真人强化,若非大规模强攻,等闲不可入内。

    可令人奇怪的是,整个天元山脉内都未察觉到有斗法痕迹,也没有感知到有人入侵。

    连山派离天元山太一门总枢最近,当他青冥玄钟响时,青云子是第一个赶来的。他到的时候只看到总枢弟子尽出,像是在追击什么,在总枢长老的央求之下祭出了连山派宗门传承秘法腾龙六十四卦推演,竟然也未算出究竟是何人来犯。

    情急之下诸派掌门也顾不得没有传召不得进入玄真阁的规矩,一齐闯入玄真阁静室。

    眼前的一幕震惊了众人,因为有人在重重防护之下,刺杀了天灵真人。

    一股强烈的火焰灵力在空气中激荡着,地上有两坨阳火之精焚烧的余烬。

    根据人死后灵虚境消散跌出的事物,众人分辨出一个是天灵真人,一个是神农派掌门薛淼。

    行凶者火力控制的恰到好处,显然修为极高,他只伤了人,室内一切易燃物完好无损。

    户部长老天机真人姜宝谊绷着个脸一言不发;工部长老古老天枢真人柳云龙愤恨的一掌把桌子拍成粉末嘴里不住的怒骂;法部长老狄杰,贤部长老李长青、灵部长老韩琦、礼部长老辛莫愁或呜咽、或沮丧、或含恨握拳。

    很难推测谁会这么不择手段,连个垂死之人都不放过。

    论资历,在场之人以天机真人最长,见众人闯入后站出来主持大局,哀恸道:“各位掌门,我太一门今逢大难,魔教贼子前来偷袭,掌教真人和薛掌门不幸遇刺身故。”

    话音一出,天机真人虽未点名是谁。但天灵真人被害,各派掌门多数群情激愤,心知肚明,在太一门总枢中防御大阵中行走如无物,能有这种手段的,普天之下恐怕只有秦昊了。

    但是也有不少掌门起了疑,大部门掌门是见过秦昊出手的,以秦昊之能想闯入结界,只怕也是要费一番周折,可太一门总枢防御结界不但没有受到攻击的痕迹,而且连任何非本门弟子进入的痕迹也没有。

    要说作案的可能,眼前这六个人嫌疑最大。

    看破不说破,有掌门已打着要为掌门报仇的旗子把青云子推出来,要他起卦推演秦昊的所在方位。

    青云子偷偷在六部长老脸上扫视了一下,发现大家目光都锁定在自己身上,只得再次起卦,折腾了一番后红着脸说道:“说来惭愧,在下修为不精,竟然推不出这贼子所在。”

    天枢真人柳云龙缓步走了过来,说道:“青云子老弟,自归藏门贾掌门殒殁,这腾龙起卦之术也就只有你连山派掌门会使,此仇不共戴天,你且再推演一次试试,我太一门务要不计一切代价找到此人报仇。”

    青云子面露难色,正欲找词推脱,尴尬间,清点掌门物事的礼部长老辛莫愁突然道:“糟了,神罗千机伞和影月剑不见了。”

    众掌门闻言纷纷聚了上来。果然灰烬旁除了天灵真人所用物事,仅有一颗蓝色的眼珠滴溜溜地注视着众人。

    “破法之瞳定然是贼子逃得匆忙,不及带走。”

    “这下糟了,天灵真人用三件法器也只能和这贼子拼了个两败俱伤。若这贼子三得其二,普天之下只怕再无抗手!”

    “那倒未必,我太一门人才济济,遇上这等妖孽也不用讲什么道义,我等戮力同心,围而攻之,定能为太一门报仇雪恨!”

    ……

    众掌门议论纷纷,狄杰站了出来道:“各掌门请稍安勿躁。如今我太一门群龙无首,魔教中人此时若是结众来犯,只怕危在旦夕。当务之急,应立即召开推举大典紧急推举出新的掌教真人,统领太一门。”

    言讫,他眼睛余光白了柳云龙一眼,似乎是笃定他是凶手一样。

    天枢真人柳云龙怎么会不知道他那点小心思,讥讽道:“狄老弟,你说有没有可能凶手是那个觊觎掌教真人之位的那个人?”

    狄杰怒道:“你是在怀疑我吗?”

    “怎么会?老夫只是觉得掌着剑利,只有血气之勇,做起事来,手段也落了下成。”

    这话一出,狄杰拳头攥的咯咯出声,反唇相讥道:“有些人自诩算无遗策,谋害掌教真人这种下成事拿来诬陷起别人又有何不可?”

    姜宝谊横在他们两个中间隔开了他们两个,劝和道:“你们这是作甚?事情还没调查清楚,就开始自相攻讦。”

    青云子这时走上前去,劝说道:“掌教真人悬而不举,终是不妥,要不先让天机真人代摄,不知大家意下如何?”

    天机真人姜宝谊是个宽厚长者,德高望重,青云子此言一出,人群中约有半数是认可的。

    柳云龙脸上的不满一闪而过,姜宝谊和自己同辈,随说他资历更老,修为却不如自己。且他久未有突破,用不了多少年,年岁都会要了他得命。

    而且柳云龙在长老之位上苦心经营多年,为的还不是突破这一人之下,说什么也不能让别人捡了这现成便宜。他随即道:

    “如今大敌当前,我派法宝遗失,已难和魔教抗手。今日之事尚未查清,只怕也未必是魔教所为。姜师兄德高望重统领太一门,我自然是服气的。只是冒然换人总领事务,要是消息走失,魔教中人定会知道我太一门出了变故,届时魔孽之徒入寇,岂非我太一门自曝短处?”

    “柳长老说的对,这事蹊跷,只怕是有内贼也说不定。”

    “说的是啊,这事蹊跷还是密而不发的好,等事实调查清楚了再行掌教选举大礼!”

    众掌门你一眼我一句,瞬间反对的人超过了半数。

    柳云龙看眯着眼看着狄杰,脸上依然挂着愤慨天灵真人身死的表情,可是嘴角已经微微扬起。狄杰也是盯着柳云龙看,脸上是一如既往的冰冷。

    狄杰反问道:“掌教真人之位若久悬而不置,只怕有些人会离心离德,剪除异己,太一门自此从内部开始分裂。若魔教进犯,又该如何?”

    天机真人察觉到气氛不对,便出来圆场道:“诸位,诸位!,且先安静,我有一言,请诸位试听之。”

    这一番话出,静室里立刻安静了下来。

    “老夫也觉得此事颇为蹊跷,既然如此,我赞成柳师弟的看法。此事诸多蹊跷,应先调查后再行事。

    天灵师兄的事,就先不发丧了,且对众弟子说魔教来袭,已被天灵师兄击退。

    如今天灵师兄修为又有顿悟,只怕踏入羽化境在即,闭门苦修,等闲勿要叨扰。

    门中各部事务一切照旧,日常琐事暂由我录事,太一门凡由掌教真人决议的重大事务由各部长老共议表决,以掌教真人之名下谕旨。

    待他日局势稳定,择出咸才之后,再行对天灵师兄举行丧葬祭仪,各位意下如何?”

    各派掌门纷纷表示同意,其他几部长老也难拗众意。

    见此,柳云龙神色中露出一丝得意,走上前去,替狄杰正了下衣领,拍着狄杰得肩膀说道:“调查之事,还请狄长老费心了。”

    柳云龙要比狄杰高一辈,故意做出这般举动,狄杰作为一个晚辈也不得失礼,只得对着柳云龙抱拳正色道:“定不辱命!”

    他眼睛却一直盯着柳云龙。这一幕的感觉,就像是一个非常正常的画面,可在场所有人,都感觉得出不正常来。

    天机真人为了缓解气氛,上前解开两人,拉着柳云龙走向一边,李长青和韩琦将狄杰引向一边。

    天机真人见机连忙向众掌门道:

    “那就这么决定了。

    登仙台上天灵师兄曾答应过魔教的,以后魔教弟子来岭东,派弟子跟着就是了。如非必要,切勿动手,以免魔教生疑。

    待得日后我等养足力气,知晓其虚实,再与魔教一决高下。此事要紧,诸位掌门一定要约束好门下弟子。”

    众掌门齐声道:“是!”

    柳云龙脸上依旧是慨于愤怒,心知这终究只是拖延一时,心中谋算者下一步计划,而李长青和韩琦围着狄杰互相使着眼色,好像进行着什么“加密通话”。

    只有辛莫愁一声不吭,好像对什么也漠不关心一样,分别收纳二人遗物,将灰烬封坛收纳。

    众掌门在各部长老带领下挨个儿向罹难者跪拜行礼。朱允炆仔细检视过了灰烬,的确是阳火之精烧的,可是他并不相信这是秦昊下的手。

    秦昊的手段是自己亲眼见过的,可他未必能无声无息闯过天一门总枢防御结界阵法,这么做并不符合秦昊的利益,况且要杀也没必要千里迢迢冒险来太一门动手,当初登仙台那把阳火冲着天灵真人烧就行了。

    眼下六部长老嫌疑最大,可天灵真人现在死了到底符合谁的利益呢?天机真人最然很容易顺理成章接下来掌教之位,可是他没必要这么做。而其他几人似乎也都不构成天灵真人死后的既得利益者。

    几百年的修行尽管让朱允炆看透了生死,七情殇尽而生领悟出的极意能让他出剑的剑意刚而不折,却无法让他泯灭内心的悲伤。

    一个是他的授业恩师,一个是至交好友,这份悲凉和孤独只能藏匿于内心,没表现出任何表情。在跪拜之时,朱允炆暗自责道:

    “假使当初我答应了师父,会不会没有今日之事?”

    这逐渐成了他的一个郁结,让他懊丧不已。

    礼毕,朱允炆向辛莫愁讨了薛淼的遗物,表示要归还神农派。

    辛莫愁允了,这个毫不起眼的末流门派掌门向来在天灵真人心目中有极高的地位,就实力来说,今后要仰仗他的地方还有很多,这点面子没理由不卖。

    朱允炆抱着薛淼的遗物,对着天灵真人的骨灰坛,行了三拜,心中立下誓言道:

    “师傅,你要我接管太一门,可你并未向弟子正式传度。非弟子不守信,只是适逢惊变,太一门恐有累卵之危。弟子立过魂契向您保证,无论发生什么事,弟子誓与太一门共存亡。望师傅在天之灵保佑弟子查明真相,保太一门周全。他日若找到真凶,弟子定要他挫骨扬灰,以慰师傅在天之灵。”

    几部长老又分别交代了一些事务,这便散事了。离开时,朱允炆私下把青云子拉到一边问道:“青云师弟,你是真没算出来?还是不敢算出来?”

    青云子犹豫了一下,没有回答。朱允炆叹了口气已猜的几分,抱拳道:“多谢了!”

    天声涯上,朱允炆一个人坐在那对月孤饮,身畔放着一个酒壶。难过的是,曾号称天下无敌的师父和几个时辰前那个还和自己有说有笑一起共饮的人,在重重保护之下,就这么无声无息化作了灰烬。

    “师弟,且陪我这个不成器的师兄再饮一杯!”

    一壶浊酒洒落大海,数百年的兄弟情谊尽数寄托于内。

    言语无法纾解的感情,用一曲箫音传恸,响彻天声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