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来杀我的吗？”

    一个温柔的女声，即使黑暗，瑟维克仍然能看到她的眼睛，从那深不见底的洞底。

    你一直围绕在我的身侧，如影随形。

    我知道，你仅存在我的脑海里，只在我的视界里，一道过往的幻影，可为何，我永远无法平静。

    那股心悖，那股气味，那种颤栗。

    你究竟是谁？

    “……可她却始终不肯离去，还不断地跟你说话，这个时候你该怎么办？”

    瑟维克问道，说实在，他自己也觉得言不及义，他只是想说出来而已，哪怕听的人不会理解他的意思。

    瑟维克直视，但对象不是罗德，而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罗德背后的她。

    “先问问她怎么想？”罗德说道。

    是啊，你究竟在想什么。

    “你又来找我了吗？”

    瑟维克又听见了她的声音，就在切斯特切开石壁后的那篇黑暗里。

    你一直都是这样的，在某个角落，却只是看着我，你在等待什么？

    瑟维克冲出去，这一次，切斯特没能拦下他，或许这还证明了瑟维克的进步，但他没想那么多。

    洞并不算深，微微黄光从头上的入口洒下来，瑟维克只能勉强看清地面，随后勉强落下。

    没想到这里还有那么大的空间……瑟维克手按在剑柄上，抬头往上看，便看到了切斯特队长，甚至不用细看，都能知道切斯特此时气在心头，但他不在乎。

    他四处张望，试图看清些什么，可除了他头顶的那个洞之外，没有一丝光透进来。空气也都因为这片昏暗而变得沉闷，没有参照，步入即意味迷失。但他还是朝着一个方向出发了，没有犹豫。

    我们第一次见面，貌似也没过去多久，但一切都变得好快。

    你就死在我面前，我知道，那是你。

    他继续走，依靠着直觉，耳朵在听，鼻子在嗅，双手早早地抽出剑。

    如果那时你活着，我的手上会不会是扑克牌？

    正如这个洞窟的存在那般明显，瑟维克听到了，也闻到了黑暗中的那些隐藏起来的存在，他暂时停住了脚步，安静，平静，仿佛自己也溶解在黑暗中。

    首先动手的是敌人，毫无疑问，那是飨怵，瑟维克看不到他们，却凭靠着声音辨别出了他们的位置，飨怵们忍不住开始尖啸，其中有一些已经窜出。

    突然，剑风挥出，瑟维克感觉到什么沾在了自己的脸上，大概，是从头顶上滴下来的水吧。

    这一剑仿佛刺激到那些阴暗存在，瑟维克的耳边立刻充斥着吵杂的爬行声，尖啸不断，这里究竟有多少飨怵？

    双剑在黑暗中舞动，血肉割裂的声音回响着，瑟维克的呼吸也愈发沉重疲惫，伤口鳞鳞。十三，十四，十五，最开始的攻防几乎变成了缠斗，那些看不见的东西成群结队地贴了过来，时不时那些阴湿的爪子还攀上瑟维克的手臂，最后都被长剑斩下头颅。只可惜，如果没有处理心脏，那么终究是无事于补。

    但瑟维克不在意，他只想追上一个幻影。

    突然，就像是世界被凝固了一般，周围又回归了死寂，在不远处，一道光投射下来，站在光下的还是她。

    “你还是来了，是吗？”她只说了这一句。

    她身穿着黑色的礼裙，手上套着黑色的蕾丝，端放在自己的身前，头上的黑纱略微遮住了她的右眼，却遮不住那和皮肤一般惨白的眼瞳。

    她的表情很微妙，瑟维克看不出她究竟是什么感情，苦涩？憎恶？怜悯？分不清，好像都浑浊在了一块。

    “嗯，”瑟维克点点头，不知道为何，他居然有些大脑空白，“这好像，是我第一次找你说话。”

    “我们之前不是已经说过了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回复瑟维克，淡淡的，貌似没什么感情，“那把小提琴，你修好了吗？”

    “修好了，但是她的主人不在了，所以一直放在我那里。”

    “可我在这里。”

    “你不是她，”瑟维克说道，“你是幻觉，只是一道，幻影罢了。”

    “真的吗？”

    “难道不……”

    还没来得及说，她突然迈过来，两只手合在瑟维克的手上，吓得瑟维克后撤一步，不小心，剑掉在地上，而她还没松手，把瑟维克的手聚起，即使隔着手套，瑟维克依旧能感受到一股淡淡的温度。

    “我，是真的吗？”

    瑟维克不敢看她的眼睛，手不断在试图抽回来，可偏偏这个时候，瑟维克的手又开始发烫，逐渐脱力。

    “为什么你会说我是幻影呢？我明明就在这里，握着你的手。”

    “不，不，”瑟维克摇着头，咽下口水，另一只手在颤抖，“那，那一天我……我已经……”

    “可是我在这里，不是吗？”她说，“我现在还活着。”

    不，你，你不是，不可能……

    她把瑟维克的手拉过来，轻轻摊开瑟维克的手掌，抵在自己的胸口。

    “你感觉到了吗？我的心跳，”她又说，“难道，在你眼里，我其实是另一副模样？”

    “……不，不会。”瑟维克说着，闭上眼睛，感受着震动，一个是她的，一个是自己的。

    “我想听到你亲口说我的名字。”

    “……贝歇尔。”瑟维克说道，记忆如潮水涌动，那一天的死状历历在目，在变化前的哭腔，那些紫色的斑，那颗心脏，瑟维克跪倒在那具尸体身前，手里抓着一把短剑，喘着气，那个时候的自己，是不是再哭？

    “我明明记得，是我划开了你的身体，是我摘下了你的心脏，是我让你停止了呼吸，是我，是我！”瑟维克声音颤栗着，他往前迈一步，睁开眼，视线不偏不倚地对上去，可真的对视的那一刻，他却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勇气，眼前的她如此真实，如此无力。

    “那你想，杀了我吗？”她问，把瑟维克的手推到脖颈上，让他掐住自己。

    杀了她？再杀一次？瑟维克看着眼前的她，手在颤抖，咽喉发干，哑口无言，她应该害怕才对，可为什么她如此平静，或者疲惫？她本该是死的，可为什么复活了，她在期待什么？她想要什么？她应该睡去，不再醒来，她的苏醒绝非偶然，对，飨怵，是飨怵。她被飨怵利用了，那她渴求的应该是……安息，对，我应该，杀了她。

    “我有些想念那架小提琴了。”她突然说。

    瑟维克顿住，仿佛被射穿内心，再也说不出话，手也失去了力量，恍然垂下，他低下头，不敢看向贝歇尔。

    “我不希望你死。”瑟维克说。

    “谢谢。”贝歇尔笑笑。

    突然，瑟维克感觉到有什么托起了他的脸颊，是贝歇尔的双手，他被强迫直视贝歇尔，随后视野中贝歇尔的脸突然放大，紧接着传来一阵柔软的触感。

    贝歇尔踮起脚亲了上去，瑟维克的手乱动着，不知如何是好。

    可突然，突变发生了，瑟维克的手从尴尬变成了痛苦，他在挣扎，推搡着贝歇尔的身体，可无济于事。

    “唔，唔！唔——”

    可贝歇尔不肯放过他，有什么正在深入，撑开他的食道，滚烫的温度刺激着咽喉，撕裂和灼烧的痛感从瑟维克的身体里爆炸开来，肺在燃烧，胃里是不是有什么在沸腾？

    不，不！放开我，放开我！

    不知道过了多久，贝歇尔松开手与他分离，同时也把自己的“舌头”伸了回来——一根极长无比的进食口器。

    瑟维克倒在地上，身体里翻江倒海，胃胆肝肠仿佛散成满地碎片，身体里一阵反呕，不得已吐出浑浊的血水，碎肉泡在了红色和黑色混合的液体中。他回头看过去，贝歇尔的眼神依旧是那样平静，只是嘴角多了一份血色。

    “你怎么了？”贝歇尔问道，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她又蹲下来，对着瑟维克伸出手，越是接近，她的肌肤越是发紫。紫斑在她身上晕染开来，直到覆盖整张脸，仿佛是那一天的再现。

    你，你究竟是——

    瑟维克爬起来，朝着贝歇尔完全相反的方向，一个没有任何光照的方向逃离，似乎是离开了光，那些黑暗中的存在蠢蠢欲动，尖啸声如此刺耳，瑟维克已然丧失了斗志，顾不上那曾经口上说道的“责任”，可跑的越远，身体便愈发的沉重，痛觉、灼烧、撕裂从四肢传来，明明没有任何生物靠近，可伤口却从身上长了出来，脸上有什么划过，慢慢地落到嘴唇上，一股血腥味，不一会，他发觉自己早已遍体鳞伤。

    不知道跑了多久，他气喘吁吁，浑身发痛，仿佛自己要被从里到外翻出内脏，肾上腺素的功效越来越弱，他几乎快拖不动自己的身体了，直到他感觉到一丝丝凉风。

    风？瑟维克抬起头，在遥远的某个位置，那里有个光点，对，那是出口。

    他好像重新获得了力量，咬紧牙关，可神明跟他开了个玩笑，他摔了一跤，倒在地上，好似再也站不起来。

    站起来。

    快站起来。

    我还不能在这里停下来……

    马诺，你说的，我要，一直走下去。

    瑟维克挣扎着爬起来，拄着剑稳定身体，坚定地迈出步伐，跑出去，跑出去，离开这片黑暗。

    他这样想着。

    等他回过神时，他已经躺在大雪之中，血染红了雪，一个人孤零零地。

    看着灰白的天空，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但随后他便看到了一个女人从视野外走了过来，低着头看着瑟维克。

    “别看我。”瑟维克说。

    “我一直在你身边，瑟维克。”贝歇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