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跑
瑟维克坐在地上,大喘着气,脖颈和背后全是冷汗,心魂未定。好不容易回复了一口气,他慢慢地把头伸过去,水面里的倒影恢复了正常,只剩下他自己。
“小鬼?!滚哪去了!”
突然一阵大喊从下水道的那边传来,瑟维克立刻站起来——那一定是巴伦姆先生。他顺着原路跑回去,赶到时巴伦姆满脸写着不耐烦。
“半路开溜,这就是你的业务水平?!”
“很抱歉很抱歉,刚才有些突发情况,我……”
“我管tmd突不突发情况,你有跟我说吗?”
“我说了,您没听。”
“你没……嗯?”巴伦姆一愣,脑子仔细回忆了一下,好像在打铁的时候的确有听到他说有猫。
“刚才那边不是猫,是孩子,下水道对于孩子来说太危险,所以我就想过去把他们带过来。”
“……好吧,但是人呢?”
“没追回来,他们似乎很了解下水道。”
“……”
巴伦姆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一会儿这一会儿那,脾气都给磨掉了大半,最后他懒得废话,直接一个转身往爬梯那走。瑟维克快步跟上,到梯子底下后往上爬,头顶的一点天还亮着,他的每一步都急不可耐。
不可能是孩子,那水里的会是什么……
他爬出下水道,身上的寒意涌了上来,鸡皮疙瘩起了全身,寒风灌入呼吸道,一时间瑟维克有点喘不上气,捂着胸口试图放松,好不容易调整过来,追上巴伦姆,周围的街道不算冷清,甚至还有些小贩推着小车卖着热狗,可他好像看不到般,仿佛在另一个世界。
贝歇尔小姐……不,那不是她,她不在这。
那倒影里的幻觉在记忆里依旧挥之不去。那道荡起的水波,仿佛就是贝歇尔小姐在水池里点出水花。
这是巧合吗?还是我……
瑟维克突然握住自己的小臂,灼烧的感觉又一次传来,但比之前都小了许多,只是慢慢地传开,随后慢慢淡去。
那不是真的。瑟维克摇摇头,回到工坊时也快接近下班,夜班的前台已经在那里放下自己的东西。
“菲娜已经回去了,你也回家吧。”夜班前台说,拿出报纸看。
“啊?哦,谢谢。”瑟维克有些发蒙,仿佛刚刚睡醒。
“我记得你是去下水道出外勤是吧?怎么,那里吓到你了?”
“可,可能吧。”瑟维克敷衍地回答几句便匆匆离开,他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但心一直在跳,下水道的模样在脑海里回流,明明那里没什么好怕的。
明明,没什么好怕的。
回到公寓时,他略过了伊斯塔夫人,登上楼,几乎是撞开那道活板门,把坐在一旁的西蒙吓了一跳。
“怎么了?这么急?”西蒙转过身。
瑟维克看看周围,不知为何,他突然问:“我是,回到家了是吧?”
“是的。”西蒙有些疑惑,但还是回复道。
“没有人跟在我背后吗?”
“还能有谁跟在你背后?”西蒙被这毫无逻辑地问题整的有些想笑,“放松,这里很安全。”
“那,那就好。”说完,瑟维克突然胃里翻江倒海,张开嘴,挼的一声,红的绿的吐了一地。
“……你自己清理。”西蒙当即冷酷下来勒令道。
“对……对不起,我肚子有些难受。”瑟维克说。
西蒙站起来走到他身旁,蹲下来抚摸他的腹部,用力按了按左侧上腹:“这里痛吗?”
“……对。”
“大概率胃痉挛,你放松一下就好,”西蒙站起来,把扫帚丢过去,“你今天干嘛去了?还折腾到这样。”
瑟维克缓过来,胃疼也逐渐下去后站起来清扫地上的呕吐物,一边清理一边说:“西蒙,你去过下水道吗?”
“你去了?”
“那下面有小孩,”瑟维克清扫完毕,坐回自己的床上,“其中一个我还认得,那不是城里的小孩,不知道他是怎么溜下去的,但重点不是这个。
“下水道的污水池里,有奇怪的东西。”
“你是被那个东西吓到了?”
“不、不是,我是看到……”瑟维克顿时语塞,犹豫几分,他还是没把自己幻觉的事说出来,“那底下的确很诡异。”
“比如?”西蒙并不觉得无聊,如果是其他人,他只会觉得大惊小怪,但瑟维克不一样,他的感觉异于常人,也许他不是被那些波纹吓到,而是波纹下面的存在吓到。
“我说不清,但那里一定存在着什么,就算是没有,我也很担心那些孩子,他们独自在下面也很危险。”
“我明白了。”西蒙点点头,回过身子在一堆杂物里翻着什么,掏出一堆瓶瓶罐罐仍在桌子上,里面还装着透明的液体。随着不断深入,他掏出的东西也越发巨大,提灯,面罩,皮质手套,甚至巨大的工具包。
“等等,你这是?”
“你不是说下水道有东西吗?下去看看就行了。”
“啊?”瑟维克愣住,他没想到这个人居然如此的……鲁莽?
“你来不来?”西蒙问,“你来的话带带路,看地图也挺麻烦的。”
“我,你……”瑟维克踌躇了一阵,叹了口气,说,“好,我和你一起去。”
此时夜色降临,在所有人在家里享用晚餐的时候,西蒙和瑟维克两个人低着头往下水道的方向走去,下水道口旁边有零星几个穿着联邦制服的猎人在那附近抽烟,很理所应当,他们看到了瑟维克和西蒙在打开下水道口。
“你们在干什么?偷井盖吗?”其中为首的猎人说。
“没有没有,我们是工坊的工作人员。”西蒙随口编了个慌,背地里用手肘戳瑟维克。瑟维克也当即拿出工坊的工作证。
“还真是工坊的啊,我以为工坊的都是一堆肌肉汉子,”联邦猎人开玩笑道,“那你们下去吧,有需要就叫我们。”
“非常感谢非常感谢。”西蒙说道,一个翻身下到井下,瑟维克也跟了下去,还是一股湿气,瑟维克甚至等不到下去便打起了提灯,落地时,底下一片漆黑。
“你那一次遇到水波的时候是在哪里?”西蒙问。
“等我拿一个地图。”瑟维克说,随后带头往前走,“首先我们是在赫伦家水管这边,然后往这边拐就遇到了小孩,也是这个地方感觉有东西在动。”
瑟维克走到地方指了指地上,西蒙蹲下来看着水坑,带上皮质手套捞了几下,皱了皱眉头,随后捞出一些细碎的骨头。
“这是两栖类的骨头,”西蒙讲解,“潮湿,温暖,水质要求不高的两栖类的确可以存活。”
“会是飨怵吗?”
“不会,这骨头有加热的痕迹,这只两栖类应该是放在高温蒸汽口加热完毕后再被吃掉的,”西蒙说,“以及还有一点,飨怵不会进食两栖类动物。”
“为什么?”
“根据过往案例表明,飨怵的目标挑选和生物智力能力挂钩,其中哺乳动物居多,也许那些生物摄入的是高度分化的大脑里的复杂化合物。”
又来了,明明都是认识的单词,为什么组合在一起就听不懂了呢?
“简单来说,就是两栖类不够聪明飨怵不喜欢。”
“原来如此,我完全明白了,”瑟维克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也就是说这底下的确有人在生活。”
“而且还很聪明,”西蒙从背包里拿出试管采样,装好后站起来,“你说的水下的生物有可能只是这些两栖类而已,你不……”
西蒙回过头时,瑟维克已然不见踪影。
“瑟维克?瑟维克!你人呢?”
“小声点!我在这里,过来。”声音从某个转角传过来,西蒙掂起脚尖,用手遮住挂在书包上的提灯,拐过那个转角,瑟维克正蹲在那里指着一个枯掉的提灯。
使用提灯,就是说和地上有联系吗?这下就不应该只有孩子了。
西蒙暗自思忖着,说道:“那只是个提灯而已。”
“不是,你刚才没看到吗?有人提着提灯在这里看我们。”
“嗯?”西蒙走过去捡起提灯,里面的灯盘已经枯了有一段时间,里面全是灰尘。
“这个很久没有人用了,你说的那个人是什么样的?”
“不可能,肯定有人的!”瑟维克抢过提灯,但看到之后也陷入沉默。
“你也别太紧张,这里怎么说也算城内,不可能会有飨怵的。”西蒙说。
瑟维克叹了口气,但依旧眉头皱起,抬起头说:“也许,的确是我有些……”
“怎么了?”
瑟维克突然不说话了,张着嘴巴盯着西蒙——严格来说,是西蒙的后面。
西蒙回过头,一个巨大影子印在下水道的圆顶上,一双巨大的眼睛抽搐着看向他们——这是一只背后长角的巨型紫色青蛙,毫无疑问,是飨怵。
“……靠。”
西蒙忍不住爆粗,但没有慌张,嘴里还在提醒瑟维克:“别动,两栖类无法有效观察静态的东西。”
似乎是映衬着这句话,那只飨怵并没有向他们走来,而是在圆顶上攀爬着,却没有远离。
它知道这里有人,在等我们自行移动。西蒙飞速思考着,青蛙的眼睛视角很大,无论如何都会被观测到,也就是说不可能偷偷行动,唯一的生机就是他们可以更快更好地反制或闪避。
“瑟维克,待会我说到三,你立刻往我前面冲,知道吗?”
“知道。”瑟维克喘着大气,但依旧点头,双手紧握。
“一,二……三!”
话音一出,瑟维克当即往前冲刺,西蒙也往后退开,头顶的怪物也当即吐出舌头,目标却是瑟维克。
啧,居然不是我吗!
情况有变,但在控制之内。西蒙手腕一甩,一个玻璃瓶直接砸到飨怵的舌头上,当场破裂,里面的液体溅射出来,飨怵立刻爆发出痛苦的尖叫。
“呱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
飨怵从圆顶上掉下来,砸在污水沟里痛得打滚,脏水飞得到处都是。
“这,这是什么情况?”瑟维克手挡在身前,看着可怕的怪物在水沟里如此狼狈。
“是圣水,我扔了圣水,”西蒙说着,还不忘再扔一个过去,“上次你说到圣水疗法时就从教会买了过来,还买二送一,没想到这个时候用上了。”
“原来如此,那我们现在怎么做?”
“很简单,”西蒙给瑟维克展示了下圣水瓶,然后丢过去,飨怵继续在惨叫,但幅度明显没第一次大“刚才是我带的最后一瓶圣水。”
“原来如……啊?最后一瓶?”
“是的。”
“那我们怎么办?”
“跑。”西蒙转身,预备动作,拔腿冲刺,仿佛在奔赴一场前所未有的命运。
“你不是吧?!”瑟维克也冲了上去,速度居然也不落后多少,甚至还追上了西蒙。背后的飨怵缓了过来,跳到园顶上也在冲刺。
两人一飨怵,上演追逐战。
“不是!西蒙你快想想办法啊!快用你那读过书的脑子想想办法啊!你不是有神恩的吗?此时不用何时用!”
“少说话,要保持节奏,”西蒙此时化身为一台冷漠无情的跑酷工具,喘气规律,浑身上下都是最佳的跑步姿势,甚至做到了在说话的同时不减速,“我的神恩是功能性的,没有攻击力。”
“蛤?”
“所以井口哪个方向?”
“啊?我不到啊,”瑟维克看了看周围,一个可怕的事实冲上心头——他们迷路了。
“呱呀呀呀呀呀呀——”青蛙飨怵还在追他们,根本不给喘息的机会。
就在二人开始有些乏力时,远处突然有一丝光亮,在某个小转角,有一只手伸出来,向他们招手。
“西蒙你看!那里有人!”
“我知道。”
二人默契地跑成一列,手牵手,在转角处,西蒙直接抓住那只陌生的手,直接顺势被那只手扯入一个裂缝里,手的主人在把两个人进来后立刻堵上裂缝,及时泼洒圣水,外面的飨怵猛烈地撞击着,却无法撼动丝毫。一段时间后,外面平静了下来。
“外面看来是没动静了呢。”那人说,二人弯着腰喘气,西蒙手里也不忘举起提灯,抬头看去,那人居然只是个黄毛少年。
“哟,两位大哥,跑那么久感觉如何?”那少年说。
“你……你……是谁?”西蒙说。
“先别着急,喘口气再说嘛,我先给你们倒水解渴先。”
少年离开这里,二人缓过气后也有功夫环视四周。这里好像是一个岩缝,大概率是在天然岩缝的基础上开挖出来的,有着合理的换气通道,空间充足,门口的大石头甚至挡住了湿气的进入,算上这里的家具,完全一副长期居住的派势。
“两位请坐,如果坐不住也可以四处看看,”少年把水放在桌子上,脸上带笑,几乎是直觉,瑟维克肯定他在假笑,“啊,两位大哥可以叫我钱福勒,小钱也成。”
西蒙摆摆手当做回应,并没有喝下他端来的水,问道:“刚才门外的飨怵,你们是知道的?”
“不知道哦,我也是刚才才注意到这底下居然住着飨怵,这下不得不搬家了……”
“那为什么你会配备圣水?”
“那是商品,”小钱说着,眼里还闪过一丝痛心,但很快变成了光——俗称见钱眼开,“请问两位有没有考虑照顾一下我的生意?”
瑟维克看向周围,的确,周围看似杂物的东西都贴着奇怪的标签,仔细看去,上面写得都是价格。很不幸,这股眼光被小钱捕捉到。
“看来您对我的商品很感兴趣呢!来来来,我带你看看,”小钱一把扯过瑟维克在周围兜圈,像说书一般滔滔不绝,“你看看这是我们刚进的,人体强化药剂,虽然不是完整套装,但是打入人体后包您体质分分钟赶超猎人,不感兴趣?还有这个,这套衣服是公司猎人同款,绝对皮实,就是出城在外也不用害怕飨怵,甚至还可以穿着溜入公司,如果您需要我们这里还有猎人武器卖!虽然只是银鞭,但抽在飨怵身上绝对有用,杀死不至于,但一定包您安全逃跑,要着都不满意,还有这个!”
小钱把瑟维克扯到唯一一个整齐的架子前,上面放着一瓶带针头的安甑,里面装着淡红色的粘稠液体,应该是某种药品。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小钱卖着关子。
“这……我不知道。”
“没事,这一般人也不会知道,但还好由我来给你们介绍,”小钱清了清嗓子,装得非常正式,甚至还在模仿官腔,“这就是教会永垂不朽,猎人经久不衰的原因,人类对抗飨怵的最强武器——神恩的来源!”
神恩的来源?!瑟维克当即镇住。
“这是只要注射到人体就可以获得神恩的神奇物质,几乎所有的教会猎人都接受过的东西,也是人类对抗飨怵的重要力量,在教会里,所有人都是这么称呼它的,
“他们叫这玩意为——圣餐。”
瑟维克看了看西蒙,西蒙倒是犹有兴致地听着,仿佛这玩意他也没见过。
“这,不像是合规得到的吧?”瑟维克问道。
“确实,但他就在你面前,合不合规又有什么关系呢?”小钱吐着舌头打着哈哈,“我看不如买下来吧,你看飨怵就在外面也挺危险的不是?”
“但是……”瑟维克面露苦涩,不是他不喜欢,是因为价格。
1000镑。
你这是在抢吗?
“买吧,瑟维克。1000镑而已。”瑟维克当即回头,西蒙脸上居然一脸平静,“不是,哥,1000镑啊!究竟是什么家庭背景让你能毫无表情说出这样的话啊!”
“你要换个思路想,瑟维克,”西蒙说,“1000镑从他们买我们两个人的命可是很值的。”
“啊?”瑟维克看看西蒙,又看看小钱,而小钱只看着西蒙。
“这位大哥我不太懂你的意思啊?”
“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这里是‘你们’。”
话音刚落,周围走出三个壮汉,手里拿着柴刀抵在二人的脖子上,瑟维克直接脸色突变,但西蒙依旧冷静。
“厉害啊,究竟是什么时候看出来的这位大哥?”
“连飨怵都冲不开的石头,我不信一个小孩能退的动,”西蒙说,“而且还敢在城内做黑市,卖的还是圣餐,依我看这可不是一个小孩能做到的事情,至于飨怵,我猜你们也有手段解决,不然你不会把圣餐留着不用当商品贩卖。”
“好好好,不愧是文化人,脑袋就是不一样!那这样,你们买两件玩意就放你们走,而且还会把你们带到地面,如何?”
小钱还是笑着,但这会不是假笑了,是真笑,毕竟他眼前的是待宰的羔羊。
“那就公司猎人服和圣餐吧。”
“等会,西蒙,可我们没那么多钱啊?”
“不,我有,严格来说,我有其他的支付方式,”西蒙说,“您也看出来了,我是个读书人,我想有文化的人在哪里都会有人要,更何况是一位通过研究院初试的学者。
“您应该明白投资吧?这两件商品算是您给我的投资,之后我也必然有求于您,或者说,是您所认识的整个黑市,等我加入了研究院,也许那些机密的技术对于黑市来说会很有价值。”
“有意思,但我又想了,你都能进研究院了,要黑市干嘛?”
“我可不是局限于研究院的人。”
两个人互相对视着,也互相试探着,每个人都有内心的小九九,只有瑟维克被凉在一旁不知所措。
“可以,你说服了我,”小钱最终回复道。周围的大汉放下武器,小钱伸出手,西蒙也很识趣地握住,顺便递出自己的名片。
“行吧,这两件玩意你们拿走,休息一下喝口水就带你们离开。”小钱笑嘻嘻地把衣服和圣餐打包好给过去,顺手把两杯水倒掉后换了两杯,但这次轮到瑟维克不敢喝了。
这孩子居然是黑市的?还雇了打手?
不可否认,这种打击感对于一个社畜来说还是太过可怕,比你年轻的都过得比你好,实在是太痛了。
“额,对了,我问一下,你们有没有看见有小孩在下水道走?很担心他们两个。”
“小孩?我想想啊……是有两个,但我不推荐你们追上去。”
“为什么?”
“很简单,”小钱说,没有半分同情,“他们感染了恐惧病,没当场处理掉已经算不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