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牧地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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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复活

    因为,在保家卫国中做出了巨大贡献,培训结束后,翠花被破格提拔为牧业集团地球牧场一级管理员,享受政府津贴和技师待遇。在业务方面,集团安排X和Y,对其进行重点培养,并要求在半年时间内实现业务全面移交。

    这不仅仅是翠花个人的荣誉,也是集团的光荣。两位专家盛装将英雄接到牧业集团工作室。为了表示对英雄的欢迎,行李一放下,X就要带翠花去体验一把星际晃——到宇宙中去遨游,Y则打算带她到生命树去探秘。她都一一婉拒了,只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按动了套在脖子上的环状光语言捕集器,将内心的喜悦告诉了万里之外的手术刀,然后,怀着对手术刀的敬意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这一夜,X并没睡踏实。翠花是她发现的,也是她一手提拔和栽培的。事实证明,这是一个好苗子。想当初,在牧业集团研讨会上,当她展示翠花的爱的力量的时候,不少人还抱以怀疑的态度,其中,Y竟然还嗤之以鼻。现在总算是出了一口气。她决定,明天一定得将这事细细地说给翠花听,让她记住自己的好。

    天一亮,X便把翠花带进了作训室。大屏幕上现出,“牧业集团学术研讨会”的字幕,X关于《爱的力量》的激情演讲,集团领导对翠花的认可……接着,一帧帧关于翠花的感人肺腑的画面出现在屏幕上。翠花默默地看着这些往事,努力掩饰内心的激动。

    在那样的艰难岁月里,为了让娃娃们管饱肚子,翠花经常将自己的饭让给孩子们吃。她是合作社里的白案师傅,制作的面食既好看又好吃。白白的馒头,稣脆的锅盔,皮脆里软的馍,哪一样都让人眼馋,但她从不偷嘴;只在下班的时候,趁大家不注意,顺一两个,带回家,给孩子们吃。娃娃们正值成长期,成天大碗大碗地用亮米汤撑胀肚皮,那样怎么长身体?她心里急呀!

    要养活三个孩子,光自己那一点工资和粮票是严重不够的,丈夫寄回来的钱也不济事。通过哥嫂的关系,她时常在夜里到缝纫社里帮忙——揽私活。她拼命地蹬缝纫机,好多次腿都肿了,也仍然坚持。这应该算是最早的打工模式吧?尽管她拿出了吃奶的力气,但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那贫穷的日子。一年到头,怎么也得给家人添置新衣,自己却始终穿着那几件缀满补疤的旧衣服。

    她是不会游泳的。一天,二娃得财在河里戏水时慌了神,眼看就要没入水里。她赶忙把手里正在浆洗的衣服一扔,想也不用想,“咕咚”一声跳进一人多深的水里。凭着一份执着一份坚持,憋着一口气,她硬是两手把二娃托出水面,奇迹般地从水里走到了河岸。

    ……

    看完视频,X不解地问道:“王开火把娃娃们扔给你,你就这样忠实地为他当奴仆,值得吗?”见翠花默不作声,X对王家的现状作了大致地介绍,接着,便一脸的得意,“王开火一家活成这个样子,全都是自找的。我这是在有意为你出一口气,你感觉痛快吗?”通过这一番言语,非人类对感情的无知便暴露无遗,居然不知道——其实,这是在往人家伤口上撒盐。

    见没有别的人在场,彼此又都是女性,翠花便说出了真心话:“我恨他,但我也爱他。之所以恨他主要就是因为太爱他;之所以仍然爱他,不光因为他是娃娃们的爸爸,关键还在于他曾在我的生命里留下了美好的记忆。”

    X大概是感觉有点儿绕,望了翠花一会儿,这才无可奈何地责备道:“爱能够当饭吃吗?爱和存在哪个重要?因为爱,你就从存在中消失,他却还躲在一边——偷欢喜,这合理吗?真搞不懂你们人类的这些东西。”

    说到存在的话题,翠花就莫名其妙地哭闹起来:“难道就以这样的形态存在?这存在还有意思吗?这身丑陋的躯壳简直就是一副刑具,活得再久都是受罪。”只见她,她举起身上长着的八条螯肢,轮番着向几案上猛砸。娇好的容貌哪去了?白嫩的皮肤哪去了?纤纤的玉手哪去了?苗条的身材哪去了……她实在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

    “请控制你的情绪。”X厉声制止了她的自虐行为。趁她喑哑哭泣之时,又拿话来宽慰:“人类仍处于低级的看脸时代。只要有一张体面的脸蛋,就可以到处去招摇撞骗。”她加重了语气,“特别是女性,脸好,什么都好;脸难看,就极难体面地活人。好多女人也因为没有得到一张可爱的脸蛋而自暴自弃;好些男人也因为女人一张可爱的脸而着迷,发狂,甚至犯罪。这有意思吗?这纯粹就是瞎胡闹。”她深情地望着翠花,把话题转到了眼前,“只说你的这身皮,眼仁透露出深邃,体格显现出强壮,智慧和力量才是构成美丽的关键元素。而一旦去牧场中经受一番历练,天眼打开,你自然又将会获得美丽的若干次方。到那时,你便会有对美丽的深层次理解。”

    说来也怪,经这一解释,翠花渐渐地眼光迷离,神情呆滞,感觉眼前站立的X仪态万方。她不由自主地走过去,挽住X的螯肢。这相当于人类的握手和拥抱,是一种亲近,更是一种信任。

    翠花松突地将X推开,不安地问道:“有这样的生命记忆,有这样的感情纠葛,叫我如何去开展工作嘛?我帮你们把人们养得好好的,难道为的就是让他们来送死?”想到这里,她牙关紧咬,狠命地撕扯着体毛,“完了完了,我估计自己无法接受你们的好意。请趁早把我结果了吧!”

    X控制住翠花的螯肢,好意提醒道:“生命是脆弱的,现实是残酷的。那不是你应该关心的事。这些话还好没有谁听见,要不然,连我可能也无法保全你。”

    “我知道你的想法,但一定得保护好自己的隐私。”X这话暗含深意,说着,她在翠花的后颈上按压了一下,“在日常生活中,我们都有权打开这一个禁止,以防止个人信息被窥视。”接着,又责备起来,“你们上次野营,违规转化成人形,集团是有意见的。”她又告诉了翠花一个秘密,“其实,你根本不用心急。我们会用合规合法的方式,以合适的生命形式将你安插在牧场里。到那时,你仍然只管做人,根本无法感受到与人类有什么异样,你纯粹就成了人类的一份子。”说着,她将翠花带进了格子屋。

    这屋子大有玄机。它不仅能飞天遁地,大小收放自如,还可与被保护者融为一体,于无形中对危险进行有效拒止。

    这年,大义场经历了一件灵异事件,让当地人彻底改变了对人生的看法。

    这里有一个外号叫吴白嘴的人家,养有一儿一女。儿子生在前头,名字叫吴伟;女儿后生,芳名吴梦姈。

    却说这梦姈,模样倒也标致,只是自小就痴痴傻傻,言语又粗声大气,做事也没得理路,且老是在一些重要的场合捅出乱子。有几拨热心人上门替人说媒,见其这般境况便半路就打起了退堂鼓。这让吴白嘴伤透了脑筋。

    那天,廖家田坝的办喜酒,她便随家人一道赶去贺喜。当地的喜酒得分做两天来吃。头天是支客,第二天才是正酒。

    支客的酒宴也还丰盛。人们各自将一年难得见半滴油水的身子挤在八仙桌边围起。一个大瓷盅装满酒,随时准备迎接各位酒客的嘴皮子。几个冷盘是现成的,单等桌上的长者一发话,它们便将首当其冲成为八双筷子争抢的对象。不管怎么说,礼数还得讲起走,晚辈的不光要向长辈敬酒,还得时不时地敬菜。放着小辈,往往就只能等一切消停了才敢小块地夹菜来吃。

    梦姈的筷子被同桌的母亲敲打了几次,安心夹起的几块菜被硬生生地击落在盘子里,她心有不甘,却又不可如何。

    随着一声“来了”,热气腾腾的数盘浑菜在桌面上找着了位置,但似乎都有意地离梦姈太远,害得她好几次都试图站起身来夹。

    一碗扣肉,一大碗礅子肉,在人们的精心摆放下,又落在了两位长辈的面前。这一运动使得满桌子吃剩的东西连同盛它们的盘子整体形成一个逐渐势微的趋势,如同河流停止了奔腾,又好像沙暴在最后的路收住了攻势,等到了梦姈面前,就没得几样可以入口的了。

    梦姈顿觉腹内空鸣,胃肠的蠕动终于牵扯出一个大胆的想法。她顾不了那么多了,索性猛地站起,探出身子,伸长臂膀,张开筷子,一来就夹住一个油滋滋的大礅子肉,只往回一提,顺势就将其丢进嘴里。肉实在太大,且还是滚烫的。梦姈的牙齿在打架。她只好大张着嘴巴,拿舌头将其不停地弹击,并呼呼地向外吹着热气。忙乎了好一阵,却始终无法组织有效的反击。

    母亲终于忍无可忍,侧身一筷子打将过来。说是迟,那时快。梦姈迅即左手一个横挡,架住了母亲的攻势。但可能就是这一举动分了心,大大的肉礅子直接冲向了喉道。她又不是蛇变的,怎么可以这样进食?只见整块肉的形状从嘴皮子底下消失,接着,喉咙就鼓起一个大大的包块,使得她一仰脖颈,慌忙拿手来抓喉咙,然后,脸就变得通红,浑身大汗淋漓,随后就一个仰翻,栽倒在地,身子三弹两不弹地渐渐就变成僵直,终于纹丝不动了。

    母亲还在气头上,正不依不饶地数落着;邻桌的一位客人则跑上前来,拿手指一探,慌忙喊“没气了”。大家这才手慌脚忙地把人往屋里抬,而找来的本地郎中最终宣布:气息全无,脉象消失,已一命归西。

    梦姈的死是自找的,怨不得谁,只是不该把人家一个好端端的婚礼直接办成了她家的丧事。梦姈一家老小大放悲声,办喜酒的廖家一肚子气,自是不提。

    却说这吴白嘴的家里,白发人送黑发人,自然不会大张旗鼓地操持,但怎么也得按照当地习俗打发这个冤孽。为了让亡人找得到回家的路,于是就开始了守灵。

    由于是半路夭折,又事发蹊跷,且还是个女的,找人守灵还真不容易。哥哥吴伟便自告奋勇地叫来三个小伙子,在堂屋摆了个八仙桌,备好一些吃食,点起一盏油灯,拆开一副长牌,就非常投入地数着牌上的点子玩开了。

    “各-家-各-户-鸡-鸭-小-心!当-心-火-烛……”这是七十三岁驼背王大爷的打更声,没人去理会。

    墙角黑魆魆的,一对金黄透亮的小圆球慢慢地接近,把个莫大嘴骇得张大了嘴。大家都侧身望去。“喵喔”一声,一只猫咪迅速转身逃离。大家便你一言我一语地笑骂莫大嘴胆儿小。

    半夜,刘一手想起一件事,他报怨着:“奇了怪了,怎么不见王驼背的打更声呢?”说着,他站起身,叫李黑子陪他去撒尿。李黑子不肯,他只好独自一人去解决。尿桶放在里屋的门背后,离堂屋也就几步路,但光线更暗。

    堂屋里,两根长条凳保持一米来宽的距离并排地安在里墙的位置,一口白生生的棺材高高地横陈在上面,几个花圈在其左右呈“八字”摆放,一个香油碗在棺材近前的地面上燃着黄豆大小的火苗,黑沉沉的阴湿的泥地上散发着幽幽的光……一切似乎都变得阴森恐怖起来。

    借着堂屋投射过来的惨白的灯光,刘一手急急地紧跑几步,并中途解开了裤襻。这一跑动惊起了藏在暗处的猫儿。它“喵喔”一声跑开了。

    大概是猫儿撞着了那个缺腿而被用木棍支起的条凳,棺材摇晃了几下,接着,一声巨响,直接冲到了地面,半掩的棺材盖被震到了一边。这还不打紧,关键是,一阵猛烈的呛咳声从棺材里传了出来。

    大家还没回过神,一个东西从吴伟的头顶飞来,掉在牌桌上,弹起,打疼了坐在对面的罗五儿的脸。他怔怔地抓起来一看,原来是一块上好的礅子肉。惊惧中,刘一手提着裤子,桌上的人手里抓着纸牌,大家都瞪大了眼睛,一切都好像被僵冻住了。

    “哥,我这是在哪里哟?”棺材里的人问了一句,接着,就手扶棺材板,慢慢地坐了起来。

    见这阵势,桌边的三个人立马不见了踪影。刘一手尿了一裤裆,小心脏在前胸后背间晃荡了半天,两腿战战总也迈不开步子,接着,便“妈呀爹呀”地原地大哭出声……

    当晚还有一桩怪事——王驼背彻底尽到了他打更的职责,早早到另一世界报到去了。

    据说,他是在半夜里撵女鬼丢掉的性命。但又有更为奇特的说法,说他是当腻了男人,想换个活法,便自愿结果了性命,然后,借梦姈的尸身来还他的魂。对这说法,人们都只是半信半疑,却最终对另一个新的说法认了真。

    事情是这样的。这之前的某一天,一个下乡干部打李家早死的翠花坟头过路,找到了艳遇。虽说是一次艳遇,却是人们打死都不愿经历的。

    那天是农历七月半。俗话说,七月半鬼乱窜。民间通常认为这是鬼魂出没的日子。

    正值中午,日头当顶。那位干部骑着自行车一路往家里赶。他穿过一片树林,见路边一位美貌女子把他呆望着,便心猿意马地招呼那女的搭车。一路走走停停,谈了许多事,他便产生了好感,想与那女的发展关系。

    眼看就要进入场镇,那女的闹着要下车。他决计不想就这样中断彼此的交往,便好说歹说地要找那女的约个地点,希望能再次见个面。“不急的。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见面不相识。”那女的说了这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却让他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非得要取表相赠;同时,又找那女的索要一件随身物品,好给自己留个念想。那女的看似很为难的样子,极不情愿地把一个棉布手帕交给他,叫他抽空到镇上的李老爷子家去找人,找着了就是缘份。他心下想,这样急着上李老爷子家实在唐突得很,最好能事先与那女的发展发展感情,于是,直接开口问起对方的安身之所。那女的告诉他,想见面就上初遇的那个地方。

    第二天,他专程赶到他们初遇的地方。左等右等不见人,就拿杆纸烟点了,四处走动起来。

    “呱”地一声大叫。他一个激灵,立马转身,并寻声望去。只见一只乌鸦正从山道旁边的林地里惊起,而其起飞处却是荒草丛生的一个坟头。

    此时,日照正强,周围的草木都被晒得蔫了头,坟头上一个亮闪闪的东西就显得十分打眼。他本不打算到那地方去一探究竟,却实在无法按捺心中的好奇,便大着胆儿往近前一看。这一看不打紧,要紧的是,他的手表居然放在这坟头上。他感觉这女的委实太可恶。一股无名火起,便决定上李老爷子家去讨个说法。

    手帕摊开来,情况也说了个透彻,本以为李家人会给一个合理的解释,得着的回复却着实让人后怕——原来是撞上了鬼。

    却说那死而复活的吴梦姈,人们发现,那个原本弱智的女子突地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变得精明能干了起来。这实在让人啧啧称奇。但凭观察,不管是处事为人,还是性格气质,或者是言语行动,人们感觉怎么都像是曾经的一个人。后来,模样也发生了变化。终于,有人大胆地讲了出来,说她应该就是死去的翠花。

    经历了这一系列怪事,李老爷子家就认了真。于是,就找到吴家人,要认这个干女儿。吴白嘴起先嘴硬,但终于经不住劝,在还算丰厚的礼物面前投了降。这一来,李老爷子就时常请梦姈去家里串门,并大量制造了王家三小与梦姈见面的机会。这一来二去的,便让他们彼此建立了感情。

    现今的梦姈不但眉目清秀、身材苗条,关键还是一个正常的人。吴白嘴这回算是拣了个便宜,虽嘴上不说,心里则在暗暗地算计着,想给女儿找一个好婆家。虽有这样的想法,却因族里几位有见识的长辈的反对,而被扼杀在摇篮里。究其原因,主要归结于梦姈几次不同凡响的表现。

    吴白嘴的妹妹生有一对龙凤胎,都在场镇学校里读初一。由于家在农村,顾不过来督促娃娃们的学业,吴白嘴便责无旁贷地担当起娃娃们的义务辅导员。

    按学校要求,两兄妹这次要背诵一篇课文。通常而言,这要去学校里交差,娃娃们都得事先当着家长的面进行一番练习。

    那天晚上,吴白嘴在八仙桌上先放好一根用于体罚的细竹板,然后,要求两兄妹由大至小地依次完成课文的背诵。他们要背诵的是一篇名为《念奴娇·赤壁怀古》的文章。

    中国的语文课程,特别是文言文,向来讲究“书读百遍其义自见”。大凡学生闹不懂的内容,老师们先不要求去领会,只强调原原本本地背下来。因为,无法从字面上去理解其内涵,也就无法展开联想,更别要提如何去消化和吸收了。这样的记忆方法并不牢靠,往往在你感觉业已记住之后,等要你再次复述出来,不是说了上句没下句,就是全文打乱了顺序就硬生生地抬出来。

    两兄妹依次出了错,吴白嘴照例在他们的手心里数了二十下板子。这时,梦姈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她认为这背课文并不难,只是弟弟妹妹都忌惮父亲的严厉。听这一说,吴白嘴生死就是不依,非要让她把全文一字不漏地背一遍。这摆明是在为难人,真实用意却是他想在晚辈面前保全面子。

    “《念奴娇·赤壁怀古》,苏轼,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梦姈这一路背诵出来着实令吴白嘴吃惊不小。他不敢相信,这连小学都没读完的女儿,不仅能背诵这么深奥的课文,且还把作者的生平简介都给准确无误地讲了出来。

    他顿时瞪大了眼睛,好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梦姈则轻描淡写地对他讲:“这有啥难的?弟弟妹妹们都不知道念过好多遍了。”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便又找来两篇课文给女儿看,叫她明天一早将课文背给自己听。梦姈也不反对,只在看过之后,立即就背了起来。吴白嘴这才发现,女儿居然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却说吴白嘴这大儿子吴伟,因是个带把儿的男孩,自小就被他宠着,娇生惯养多年也就养成了不少的恶习。最近,他居然敢约起几个街娃,把他们班主任的娃娃给打了,这让吴白嘴很不好下台。令他没有想到的是,那班主任不但不找他要说法,还当面夸他养了一个好女儿。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听哥哥讲,这回可能躲不过去,爸爸的板子自然不会少挨,这学校怕是也上不了了。梦姈可就这么一个哥哥,她怎么也得为哥哥出一把力。抱着这样的想法,她便拿定了主意。

    这天,母亲大骂出了声,但骂的是狗,不是人。她对家里养的那条狗一阵痛斥,并抓起竹棒照狗身上乱打一气。这也难怪,家里一月也就见一次猪肉。这才割回家的猪肉却不冀而飞,又没见个偷儿来,要怪就只该怪那条狗了。殊不知,这肉其实是给梦姈派上了用场。

    当时,人们的生活都挺艰难。虽不必再像往年那样凭国家配送的票采购生活物资,但要把这些东西弄回家都还欠缺钞票这种硬实力。

    梦姈索性用草纸将肉一把包起,径直到学校里找到那班主任的家里。要知道,这类事情是不便声张的,绝对不能上老师的办公室。

    她一到那班主任的家里,便跟他的妻子攀起了亲。都是本乡本土的人,盘根错节地总得沾点儿亲。于是,两说三不说的还真搭上了关系。这时,那班主任就被他妻子从隔壁卧室给叫了过来。

    常言说,开弓没有回头箭。反正都来了,梦姈也不再退缩。她说:“哥哥老在学校惹事,让您们费了不少心。爸爸妈妈早就想过来陪不是,但平日里事情确实太多,分不开身。”说着,她从哥哥的书包里将包好的猪肉拿了出来,“这是爸爸妈妈的一点心意。请您们一定要收下!有时间,爸爸妈妈一定会来拜访您们的。”两口子都夸梦姈父母懂事,绝口不提她哥哥在学校的所作所为。

    一天,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者主动上吴白嘴家作客,着重谈起了梦姈。前面这两件事自然得提及,他还告诉吴白嘴了两件事:一是梦姈虽没上学,却自己在找书看。她把小学和初中的课本都分别找了一套,并时常虚心地给学生们当学生。二是她还经常把王家三兄妹召集起来,督促他们学习。最后,他下了一个定论:一定得给她提供机会,这女娃肯定有出息。他还对吴白嘴的强辩进行了严厉的喝斥:“啥叫‘女大不中留’?都改革开放年代了,还是这些陈腐的观念?也才十六岁,以她现在的劲头,指不定哪天还真当个女状元呢!”

    接下来的一桩事终于使吴白嘴下定了决心,托关系把梦姈送进了学校。

    大义场的孩子实在心灵手巧得很。他们不再满足于用纸张折叠的物件,什么纸舰船,什么纸飞机,什么千纸鹤,对他们而言,早已不在话下。不晓得是从哪一天开始的,人们对芦苇杆着起了迷,用其编织出大量的枪炮、飞禽和走兽,其精巧程度着实令人叹服。当然,这主要是男孩子在意的事,女孩子看重的则是芦苇迎风招展的美丽身姿。但光看还是远远不够的,她们更想将其抓在手里,然后,迎着风在野地里跑动。近距离地欣赏,且似乎能将自己整个地融入芦苇的清风慢舞里,她们便把玩得如醉如痴。这样一来,只要男孩们要去扯芦苇,女孩子往往就齐唰唰地尾随。

    这天,吴伟和一帮大孩子又有新发现,他们决定上将军山的石窠附近扯芦苇。这石窠可不是天然的,它是人们经年累月开山取石而形成的。

    到得石窠顶部的一块荒地,只见密密丛丛的尽是芦苇,其间,白色的居多,少有的几丛紫色的都开得并不是十分地鲜艳。但这并不影响孩子们的兴趣,大家纷纷忙活开了。

    远处,一支芦苇在风中恣意地挥舞着一簇特大的紫色的花朵。引得梦姈尖声大叫着跑了过去。

    这芦苇长在石窠顶部的崖壁上,其下悬空有近二十米高。梦姈紧抓住身边的一棵桑树,伸腿向下,脚踩向芦苇附着在崖壁的根部。近了,近了,随着身子的倾斜,她的右手逐渐向前端平移过去。大概还差一个手掌的距离,她只好松开抓树的左手,小心翼翼地继续向前靠近。眼看就要抓住了,不好——她身子失去了平衡,人就立马冲开芦苇的枝叶,向崖下坠去。

    “唉呀,妈吔!”她一声大叫刚过,就以站立的姿势正正地掉进了石窠下的一堆松软的沙土里。只打了一个滚,她便像没事人一般,抖着灰土,自己站了起来。而四周尽是人们弃置的乱石,要是稍有差池,她这条命绝对拣不起来。

    这件事让吴白嘴大受震动,深信女儿不是等闲之辈。想到儿子的不成才,他决心把心思转移到女儿身上,好好地培养一下。

    自从再次活了转来,梦姈的上进心真正出奇地强。她四下里收罗教科书,把它们按年级顺序整理堆放;每天制定学习计划,由浅入深地学习各学科内容;白天潜心学习,还长期秉烛夜读;所采用的“先自学、后请教”的办法,大大提高了学习效率……寒假过后,经老师一评测,她已具备了高一学生的水平。为此,父亲便忙不迭地找教育部门活动关系,终于使她成了县城高中唯一的插班生。

    毕竟没接受过正规教育,初入高中的她在全年级只排在垫底的位置。为此,她的室友和课桌就遭殃了。同学们纷纷向老师反映,她时常半夜里还打着手电看书,弄得大家都睡不好。对于这个情况,班主任不但不制止,反倒还给她打气:“他们是在嫉妒你。走自己的路,不去管他们。”但出乎她的意料,班主任最终还是在临时召开的班会上发了火。因为,她成了学校的火灾隐患。这不怪人家检举揭发,她那木质的课桌就是一件铁证——其左上方已然被蜡烛烧成了一个黑黑的浅坑。

    期末考试的时候,奇迹发生了。每门课程,她总是最早交卷,引得一众老师议论纷纷。

    那天,考数学。她的班主任恰恰就兼教数学。她像是得着灵感的文人那样,匆匆提笔,一气呵成,迅速完成了全部答题。考试时间规定是两个小时,这时才刚刚过了一半。她并不检查,径直向讲台走去,准备交卷。

    “不忙。”班主任把卷子抓了过去。他认真看了一遍,眼光则从那副厚重的眼镜上方越过,盯着梦姈说:“不错不错,但一定得继续努力哈!”

    得着班主任的这一句话,梦姈便在心里发誓要考北大。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太骨感。在接下来的日子,一件发生在石油队的事便无情嘲讽了她的志向,并使她下定决心要成为一名石油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