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夜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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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落花

    “东瀛人死了。”

    “很多东瀛人死了,多死一个没什么的。”

    “告辞。”

    飞轮,飞起来的轮椅。

    林浪看到了满天的飞花!

    梅花。

    梅花飞舞。

    落花。

    梅花落的时候,是寂寞的。

    寂寞的不仅仅是人。

    寂寞的还有这个苍茫天地。

    地是雪盖的地,天是遮的天,天地间除了寂寞,就只有迷雾和雪,也正因为这样,寂寞才是肉眼可见的。

    这样的天地,谁都不免烦闷。人一旦烦闷,脾气就会暴躁。

    梅婷脾气就很暴躁。

    这很显然她没有得到满足,身体上得到了满足,心理上没有。

    因为黄狐狸拒绝了让她当雪莲公主,黄狐狸只想让她当个妻子。

    就算她当妻子,那黄六爷绝对不是丈夫,甚至一夜丈夫,她都觉得难为情。

    他的狐臭,她是受不了的,狐狸嘛,哪有不臭的。

    所以,她要杀了这个老狐狸。

    只是,她杀错了人。

    即使她根本杀不了这个人。

    “你走吧。”

    林浪取下她肩上的飞刀,划着轮椅消失在梅林。

    梅花凋零,满天的落花,犹如春风吹破大地。

    再冷的冬天也要勇敢的过,不然春天永远不会来。

    是的,这样糟糕的时节,明知道是你有限生命的一部分,但也确确实实珍惜不起来,消磨的有些时光就是这样溜走的。

    肉铺,在横七竖八的尸身上,一个疲惫的身躯躺着喝酒。

    竹叶青。

    血染的竹叶青。

    肉。

    东瀛人的肉。

    虽然已经冷了。

    但是,他吃得很香,至少酒香四溢。

    “好酒!”

    “好酒,那就请吧。”

    王一看都没有看,就把酒壶胡乱一扔。

    梅林中伸出一只手。

    一只矫健又修长的手!

    这世界上,没有这么完美的手。

    美感和肌肉感都兼顾了。

    辛里!

    竹剑辛里。

    竹剑,翠绿的竹剑就挂在腰间,竹上还有两片没有拔干净的竹叶,像个装饰一样。

    竹叶青,是他的最爱。

    不管有多远,只要是竹叶青的香,就能把他召来。

    “好酒,爽!”

    “你喜欢喝陌生人的酒?”

    王一还是没有看他。

    辛里道:“有时候朋友的酒未必比陌生人的酒好喝。”

    此时,梅林里划过一个轮椅,一个青衣女郎推着一个白衣少年,那少年清秀无间,那女郎温柔无限。

    “里弟,你不会还怪我吧。”

    林浪有些痛苦地道。

    辛里大喜,道:“大哥,是应该我感谢你才对。”

    林浪道:“是我上当了。”

    辛里道:“我知道。”

    辛里握着林浪的手,一股暖意流过两人的心田,与其说是冰释前嫌,还不如说是灼艾分痛。

    原来昨夜辛里被飞刀和梅花镖制服后,就绑在马车上押解到雪宫来。

    一路的颠沛与风雪,辛里已经恢复了体力。

    到得雪谷,天刚刚亮。

    当松井一郎打开帘卷时,他就看到了满天的梅花飘零。

    落花雨和飘雪中,一众人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引入辛里眼帘的是一个拿着禅杖的和尚,穿得一身火红。他身后是一众僧人。

    “出家人四大皆空,大师这是意为何为啊?”

    松井一郎把瘦剑一横,讥讽着道。

    “哦弥陀佛,佛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老衲只是劝谏迷途之人,不要财宝惑人心,以免斗得头破血流,追悔莫及啊。”

    那个和尚行一礼,然后缓缓地道,他的气息稳重,呼吸也稳重,甚至都觉得这是机械,不是生命!

    辛里感觉得出,这绝对是高手。

    但显然,松井一郎不这么认为,他很轻蔑地望着和尚,道:“还是大师慈悲为怀。”

    那几个随从都哈哈大笑起来,都道:“真慈悲。”

    那和尚双手合十,再施一礼,道:“哦弥陀佛。”

    他的气息依旧稳,就如同风吹山石,纹丝不动。

    甚至,他在快速施展武功的时候,那气息都那么稳。

    他的修为极高,甚至没有人看见他是怎么动的手,当卷帘落下去的时候,他就动手了!

    所以辛里没看见他是怎么动手的。辛里只听见东瀛人摔在雪地上的惨痛声。

    “老衲只是为求调解争端而来,施主莫要难为了老衲。”

    从始至终,辛里听到他的心跳、气息没有一丝丝的紊乱。

    他就像是机械做的一样。

    “哈哈哈哈,好一个为求调解争端。”

    梅林边上的小楼上灯光亮起,也许它一直都是亮着的。

    在这满天的梅花飘零之前,没有人注意到那个小屋,更没有人在意那里有没有人。

    现在,所有的人都不得不把目光望向那里。

    梅婷!

    她是一个可以靠着娇媚就横行天下的女人,她太娇媚了,她比她的师父醒娘都要娇媚,她可能就比梦娇差一点点。

    但是,现在梦娇死了,她就是最娇媚的女人。

    她就这么自信地站在那个小楼上,满天的梅花飘零。

    她一直都这么自信的。

    雪地里,马车外,辛里只听到惨叫,跟有人倒在雪地的声音。

    那个和尚运气于双掌,挥手拍去,满天的梅花落地,那个小屋也“轰隆”一声倒塌,梅婷就那么摔下,往梅林深处逃去了。

    “老衲不想打架的。”

    那和尚还是那样平静地道。

    忽然,辛里感觉到和尚的心跳加快起来,越来越快!

    “轰”的一声,雪地里钻出一把三叉戟!

    对,就是从雪地里钻出来的,直向和尚的跨步扎去。

    和尚用力向地里拍去时,满天的星星出现。

    满天的星星在这个乌云朦胧的天际散落。

    和尚身后的僧人已经悉数倒下,惨叫着。仅有几人苦苦支撑,也是垂危着,摇摆着,大有摇摇欲坠之势。

    和尚一跃而起,抓过一把梅花,一把雪,一起抛向天空。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满天的星星化作一团火,像流星一样燃烧起来!然后陨落。

    雪地里站着一个人,他的手臂上流着血,他长得像个枯瘦的老鹰。

    雪地里还站着一个人,他的手臂上也淌着血,他长得像一只狡猾的狐狸。

    “黄狐狸,满天星!老衲有礼了。”

    和尚的红衣服上看不到血,但血从鞋子里流出,浸染了雪地。

    天地一片孤寂。

    只有辛里安静的呼吸声。

    “松井,你真会自作主张了?”

    一个壮汉一手提着一个女人,一手拿着一把长剑,飘飘若仙,轻盈如风,落在和尚的对面。

    此时松井一郎才狼狈地爬起身来,破衣烂衫,脸上更是青一块,紫一块。

    “尊主,属下知错了。”

    松井一郎跪下就磕头认错。

    高彦松道:“来者都是客嘛。”

    说着就把手里提着的女人像一个西瓜一样扔在和尚脚下。

    高彦松继续道:“雪莲宫二宫主,人都说妩媚动人,可惜在下实在是欣赏不来,就赏了各位。”

    和尚一脚把她踢到满天星脚下,道:“可惜,老衲是出家人,不好女色。”

    松井一郎欲言又止,因为他看见了高彦松那双置人于死地的眼神。

    杀人的眼神,毫无人性的眼神。

    高彦松收回了那双眼神,温和地道:“松井先生,女人如衣服,钱财如爹娘。”

    说着在松井一郎的身上摸起来,继续道,“别忘了,是谁让你荣华富贵的。”

    他的话音很柔和,就像恋爱时女人的温柔话语,如仙露琼浆,令人心醉,更令男人迈不动腿。

    松井一郎也心醉了,也许他是装的,但他至少装得很像,至少他现在很享受。

    那个瘦瘦高高的鹰一样的满天星,一个笑脸就在脸上灿烂地绽放,俯下身去,扛着女人就走。

    那个狐狸模样的大叫一声,“别走!”也径直追了去。

    和尚和高彦松相视一笑。

    风吹起卷帘,辛里与那女的对视了一眼。

    梅婷!

    那个风华绝代的女人此时脸上依然堆着傲娇。

    无论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只要有男人,就能给他骄傲的资本。

    毕竟世界上的男人,高彦松那样的不多。

    “大师,多有得罪。”

    高彦松给和尚施礼。那和尚还了一礼,道:“施主,老衲有礼了。”

    高彦松道:“大师请。”

    高彦松一个脸色,一个仆人心领神会,领着和尚和一群衣衫不整、模样狼狈的僧人往雪谷走去。

    高彦松牵着松井一郎走在马车之后,两人腻腻歪歪,犹如一对青年男女。

    “他们可都是钱财。”

    “是的,尊主。”

    “叫高先生。”

    “是,高先生。”

    “一郎啊,你要学会如何用智慧赚银票。”

    “智慧?”

    “对,智慧。”

    “我知道了。”

    “不,你不知道。那个贩卖消息的盈利啊,不够塞牙缝。”

    “不够塞牙缝?”

    “是的,现在,我们要干一票更大的。”

    “什么更大的?”

    “卖财宝。”

    “卖财宝?”

    “嘘!”

    高彦松比了一个手势,放低了音量,道:“你傻呀,留到明夜,等死啊。”

    松井一郎有些懵了,问道:“高先生的意思是,我们今天就撤?”

    高彦松道:“不,明晚丑时前离开。”

    松井一郎惊呼道:“明晚丑时开财宝,我们为此付出了太多心血......”

    高彦松打断他,道:“要命,还是要银票?”

    松井一郎道:“孔雀翎可以带我们离开这里的。”

    高彦松道:“一郎,你啊,真不知道怎么说呢。你信那个假枫叶先生胡说八道?”

    松井一郎一惊,道:“假的?”

    高彦松道:“也不全是假的,不过,他只是给枫叶先生抄写经文的助手罢了。”

    松井一郎道:“难怪他懂得也不少。”

    高彦松道:“而且,现在孔雀翎也保不住了。”

    松井一郎又是一惊,问道:“为什么?”

    高彦松道:“枫叶先生救走了梦雪。”

    松井一郎道:“什么?”

    高彦松道:“事情就是这样。”

    松井一郎不说话了,显然有些生气,但又不敢发作。

    高彦松道:“郎,别生气,怪我不好。”

    辛里差点都作呕了,万万没想到武功高强的金钱帮尊主高彦松竟是如此人物。

    松井一郎沉默了很久,才道:“你是不是计划很久了?”

    高彦松道:“何出此言?”

    松井一郎道:“不然,怎么解释你邀请了这许多武林帮派。”

    高彦松道:“一郎,你果然变聪明了,是的,但这只是计划的一部分。”

    松井一郎道:“一部分?”

    高彦松道:“是的,只有这些武林中人来了,那些商贾才会放心的来,商贾来了,我们才有钱赚,等赚够了钱,一走了之,让他们命丧于此,从此就没人敢跟我们做对了,我们就高枕无忧,双宿双飞了。这些个蠢蛋,运气好的话,在死之前可以看到财宝,那也仅仅就是一眼。”

    松井一郎终于开怀大笑了,道:“高先生好计谋!”

    两人都开怀大笑了。

    良久,松井一郎才道:“那我们为何非要得罪阿飞和飞刀门人呢?”

    高彦松道:“枫叶先生何许人也,他带着梦雪在江湖上一走,计划不就泡影了,所以顾全大局,管不了那么多了,计划势在必行。”

    松井一郎迎合道:“再说,现在是飞刀门人背叛了阿飞门人,江湖上,热闹了。”

    高彦松笑起来,道:“那两家伙还以为都是仁义呢,其实是蠢得不着边际。”

    辛里不清楚林浪为什么帮助他们,但他的飞刀佯装伤害了他,然而却又不偏不倚地避开了要害。

    他跟林浪神交已就,心有灵犀,现在他已经知道林浪必有良苦用心,于是仍然装做昏迷。

    马车进得雪宫,辛里就被死猪一样被抬进了肉铺包子后的“有间客栈”。

    此时早已天明,外面一片苍茫,肉铺内一片欣欣向荣,各路人马形形色色,络绎不绝。

    “把他给我看好咯。”

    松井一郎对左右道,牵着高彦松的手就消失在窗外。

    辛里心理有些欣喜起来,心道:“只要雪儿得救就好,现在她应该和梓儿在一起了。”

    良久,隔壁屋里就响起女子的喘息声来,然后是打斗声音。

    一个男人道:“满天星,你夺人所爱,不是君子。”

    另一个男人道:“老狐狸,我就夺人所爱了,怎么啦?”

    一个女人娇声细语地道:“我只崇拜英雄。”

    前一个男人道:“那就对了,因为,我就是英雄。”

    女人娇媚地道:“可是,我觉得黄大侠也不赖啊。”

    男人怒不可竭,大喝一声,叮叮当当的兵器交恶声久久不绝,这场打斗大概延续了三个时辰。

    一切终于尘埃落定,世界苍茫一片,苍茫的静,苍茫得如死了一般。

    女人道:“果然,我没看错,黄先生才是英雄。”

    男人道:“你喜欢吗?”

    女人道:“喜欢。”

    叹息声,不止一声。

    直到辛里看见那个刀客进了肉铺,并且煮了松井一郎。才如燕子一般逃出窗外。

    “站住!”

    “来人呐,辛里小子跑了!”

    但此时东瀛人正在跟王一厮杀,根本就没有几人追来。

    辛里一剑一个,一路行如风。

    有道是:“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此时,杀戮已经平息。

    辛里和林浪相聚,两人都是欣喜若狂。

    王一这才看向辛里,道:“其实,我一直怀疑枫叶先生的排名。”

    辛里道:“哦?”

    王一道:“若有机会,我倒想跟阿飞挑战一下,那怕是死也在所不辞。”

    辛里道:“阁下对虚名倒是很在乎。”

    王一道:“你有的时候,你就不在乎,你没有的时候,就会很在乎。人生就是如此。”

    辛里道:“家师早已隐退江湖。”

    王一道:“你觉得,上了枫叶先生的名单,还有人能全身而退?再说,阿飞就是江湖,江湖就是阿飞。他避无可避,退无可退!”

    是啊,人生大多时候都是树欲止而风不止。

    静夜中,梅花飘零。

    是东风在氤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