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夜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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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竹林深处

    雪,满天的雪。

    除了江水,都是一片雪白。

    屋舍就横七竖八的隐匿在那个纯白的世界里。

    船上的渔夫唱着歌谣,小舟缓缓地从石拱桥下飘荡而过。

    与船夫的轻快相比,辛里心情复杂,如此美好世界,自己的时日所剩不多,悲从中来;但当想到会儿就能跟妻儿相会,也有几分的欢心。

    “客官,何故如此忧愁?”

    “嗯?”

    “明日之后,你我都将不同凡响。”

    “如何不同?”

    “客官没有听说?”

    船夫一边兴奋地说着,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划着船。直到听到辛里这么问,才惊讶的看着他。

    “没有。”

    辛里果断地说道。

    那船夫摇摇头,那神情仿佛在说“你没救了”;然后道:“我们这个雪宫,藏着无尽的宝藏。”

    辛里道:“宝藏?”

    船夫道:“你不知道?不会吧?天下人皆知啊。”然后有些不悦地道,“若不是松井先生让我们到渡口接客,我都难得出来了,这些天,客人太多了。”

    辛里道:“松井先生让你们来接客的?”

    船夫道:“对啊,这个东瀛鬼子也不知道脑子坏了还是咋了,人越少不是分得越多吗,还要把外来的人像贵宾一样迎接,真是岂有此理,糊涂至极。”

    辛里道:“你是说,这些天来了许多客人?”

    船夫道:“是的,包括各大门派高手,以及各种商贩,你是我接的大概第三十波客人了。”

    辛里好奇道:“那你们有没有接过一个叫梦雪的女郎?”

    船夫道:“你是说,那个必须死掉的妖怪?”

    辛里道:“妖怪?”

    船夫道:“对啊,只有妖怪的血才可以让山川融化,本来还有一个叫辛里的,可惜有孔雀翎代替了他。”

    辛里道:“辛里?”

    船夫道:“对,这个该死的妖怪。”

    辛里一惊,问道:“该死的妖怪?”

    船夫道:“对啊,难道不该死?”

    辛里道:“可是,他们的死可以给你找到宝藏啊。”

    船夫道:“他们死不死有什么干系,我只在乎宝藏。”

    辛里道:“你们太没心肝了。”

    船夫大惊,有些好气地道:“没心肝?这里的人谁不是这样想的?你不是?别装好人了,客官,你不也是千里迢迢来分财宝的吗?”

    辛里道:“当然。”

    船夫道:“对啊,这不就是了。”

    辛里闻到:“这片雪山将会崩塌,难道没人想要逃难吗?”

    船夫终于看傻子一样看着他,嘴里很轻蔑地道:“逃难?老天把财富砸在你的头上,你居然想着逃难,客官啊,恕我直言,你适合一辈子穷困潦倒。”

    船夫说着,就很不屑地闭上口了,也许他觉得跟辛里说话就是浪费口舌吧。

    把辛里载到渡口时,他没有收辛里任何钱财。

    “都要发财了,这点小钱,谁稀罕。”

    辛里淡淡一笑,道:“那多谢船家了。”

    那个船家摇着头,唱着曲儿走了。

    肉铺包子店。

    在大雪纷飞中依然热闹无比。人群不仅坐满了里间,就是雪地里也围着桌椅,三三两两一桌,就算雪花洋洋洒洒,人群也津津有味地吃着。

    辛里想起醒娘的那家肉铺包子店。

    但是,里面已经没有一个熟悉的面孔。

    “店家,有上好的房间吗?”

    包子铺的二楼是旅店。

    辛里径直向里间走去。

    “有的。”

    那个老板没有了以往的热情,似乎不是太像做这个生意。

    是啊,假如你知道晚饭就吃山珍海味,中午的馒头,你肯定是吃不下去的。

    辛里没给他计较这许多,跟着店小二走进一间房间。

    那房间里五味杂陈,很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人打理过了。

    “辛少侠!”

    有人呼唤辛里的时候,辛里刚刚在店里安顿下来。

    夜幕下的雪宫,静得让人望而生畏。

    辛里清楚地记得,他刚刚走进来时,这里还是一片喧腾,转眼之间一片幽静,就是连那些厨子也都没了踪影。

    肉铺包子店,在风雪夜中凌乱着。

    雪地里一个轮椅,轮椅上一个清秀的少年。

    林浪已经等候多时了。

    辛里道:“大哥,你来了?”

    林浪没有说话,也没有看他。他就直勾勾地望着竹林深处。

    埋伏!

    不仅是竹林深处,这里四面八方都设下了天罗地网。

    江水缓缓地流着,流向远处的苍茫,那里一片夜色。

    小拱桥一个撑着油纸伞的青衣少女,在纷纷的大雪中缓缓而去,犹如世界故意放慢了脚步。

    然而,剑却一点也不慢!

    “杀!”

    当杀声四起时,四面八方都如雨点般的剑雨,洪水般的人群蜂拥而来。

    在茫茫人群中,辛里第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船夫。

    一脸的杀意,冲在人群的最前面,如此这般争先恐后,必是重赏之下必有的勇夫。

    辛里来不及多想,一把碧绿的剑,一把竹剑就在手中了。

    竹剑,一把多么简陋的剑,它甚至都算不上是一把剑。

    这世界上有许多镶嵌着钻石的剑,但没有一把剑比它更让人闻名而胆寒。

    因为他杀过很多人,很多十恶不赦的人!

    他的竹剑也不是一直是那一把,只有他的剑法,他的人永远是,这么大一片竹林,他需要新鲜的竹,新鲜的竹杀人更干脆。

    他不怀旧,一把杀人的利器实在也不值得怀念,他甚至都会忘记他杀过的一些人,除非那人还有一丝丝善,不然他都记不住。

    今天的恶人很多,这儿也一片竹林,竹比人多。

    所以,这些恶人都得死!

    “那里没有一个好人!”

    辛里想起萧薇的话,是的,看起来这里确实没有一个好人。

    所以,他们都得成为尸体。

    山、血。

    尸体堆积如山,红雪血染尽白雪。

    那些倒下的死人,或咽喉一个窟窿,或一片竹叶就插在咽喉处。

    “林浪,我看是你飞刀多,还是我们人多?”

    当那个船夫这样说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多聪明,以至于有恃无恐。

    然而,他们人没有竹林多,更没有竹叶多。

    飞刀,飞叶!

    竹叶,谁说竹叶不可以杀人?

    只要是飞刀,为什么不能飞叶?摘叶杀人!

    那个船夫躲在人群后,大声道:“上啊,上啊。”

    然而人群跟着他退,退到了竹林深处。

    “废物!”

    一个瘦弱的书生模样的男子,犹如一只轻燕,从竹稍向人群跃来。

    “辛少侠,咱们又见面了。”

    松井一郎犹如一个翩翩公子,一丝自以为很潇洒很自信的笑挂在脸上。

    辛里的眼里、脸上全是鲜血,瞪着松井一郎道:“是的,松井先生。就怕,没有再有下一次见面了。”

    松井一郎一个不寒而栗,脸上装轻松道:“对,明晚你就要死了。”

    辛里道:“哦?”

    松井一郎猥琐一笑,道:“早知道,阁下会自投罗网,昨晚就该跟尊夫人一度春风的,不过没关系,来日方长嘛。”

    辛里知道对方是故意激他,但还是大怒,一剑就向松井一郎刺去。

    “去找你哥哥团结吧!”

    辛里一剑刺穿了松井一郎的咽喉。

    但是他的咽喉就如同是幻影一样,轻轻移位,就完好无损地在他脖子前面了!

    松井一郎退在十米开外,挑衅的眼神看着辛里。

    “竹剑辛里?见面不如闻名,叫我大失所望啊。”

    原来此松井一郎非彼松井一郎,为两孪生弟兄罢了。

    辛里也着实吃了一惊,问道:“忍术?”

    松井一郎傲娇地嘿嘿一笑,道:“见笑了。”

    辛里又提剑斜刺、直刺,连刺,刺出十几剑,松井一郎已经被逼到竹林边,大气不接小气。

    这是竹林里涌出十三个黑衣人,一身是黑,就包括手中的刀也是黑的,他们的动作步调出奇地一直。

    十三个黑影一步一步向辛里、林浪、阿青三人走来。

    走到身前约七八米处,都一个九十度鞠躬就跑开。

    他们跑起来也是很有章法,说时迟,那时快,一个眨眼就围住了三人,围得水泄不通。

    辛里左顾右盼,轻蔑地道:“奇门遁术,武术刀剑,早在唐,高下就有定义,各位是要班门弄斧不成?”

    松井一郎道:“哈哈哈,那倒不必,我这些家奴摆了一个不像样的阵,还请辛、林两位大侠赐教。”

    说着,一跃而起,退到竹林里去了。

    此时那些溃败的众人也围将上来,想一瞧个究竟,方才的惊恐扫去了一半。

    辛里一个冷哼,向东南角杀去,谁知那阵开始变幻起来。

    辛里心中一惊,只见此阵似是八卦阵,又不尽相同。每次宛如破绽就在眼前,但每次攻击都漫无边际,尝试几次,毫无效果,变得无计可施了。

    “用心看到的世界,比用眼看的世界更真。”

    “用心也能看?”

    “眼睛有时候会轻易地骗自己,心就不会,它永远不骗自己,所以心才会容易受伤。”

    “你说人会伤心是因为心不会骗自己?”

    “是啊。”

    辛里、林浪、阿青三人困于其中,绞尽脑汁也徒劳无功,情绪越来越烦躁、慌乱之时,竹林深处传来了一老一幼的对话,虽此时兵荒马乱,四处喧嚣无比,但对话还是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送入辛里的耳朵里。

    很显然是老人在用传音之术。

    辛里想起梦二爷曾经装扮的说书先生,对,就是说书先生!

    辛里窃喜,他知道说书先生是在为他指点迷津。

    辛里恍然大悟,把起初的阵型牢记于心,然后按着心里的地形,闭着眼睛走位、厮杀,果然,没多久就冲出了敌阵。

    辛里信心大增,林浪、阿青还困在阵中。现在这个奇门遁术已经不在他的眼里,一个回马枪杀入阵中,左一剑,右一腿,好没废多大的劲,整个阵就溃烂。

    血流一片,惨叫声不断,十三个黑衣人,都是胡须一撇的东瀛人,或左撇,或右撇!

    果不其然,这些不死心东瀛人是去而复返了,定有居心叵测。

    “果然有两下子,佩服!”

    松井一郎瘦剑一抖,一闪身就横在辛里面前。

    雪飘飞在古桥上,那个缓缓而去的女郎,现在又珊珊而来,依然撑着那油纸伞。

    雪花飘落,她的长发如雪一般飘飘。

    辛里刚要说话。

    竹林深处的老者又传来声音,道:“不足为外人道也。”

    辛里向竹林深处望去,在人群之中,他就看到了那一老一幼。

    白眉老人瘦若一张纸,那孩子滴溜溜眼睛望着他,正是他的儿子辛梦梓。

    辛里大喜过望,正要叫儿子,那老人连忙对他摇摇头,辛里恍然大悟,说书先生何等能人,显然传音之术就之传于他听见,松井一郎当然以为辛里是凭个人本事破的奇阵。

    辛里强压住激动,多望了一眼孩子,他多希望现在就把孩子抱在怀里,多可爱的孩子,多明亮清澈的双眸。

    就在辛里出神之际,松井一郎柳叶般的剑已到胸前!辛里一个侧翻,那剑刺空,带着呼啸的空气从耳边过,带走了一撮发丝。

    辛里急闪三米开外,还未落定时,就看到了满天的雪花!

    不,不是雪花,是梅花!

    天上、地上、空气中都有,从上往下,从向往上的都有!

    辛里看见了那个撑伞的女子的纤纤玉手,就那么抖了一下,雪花就满天的飞了!

    当然,那样抖一下手的不仅仅只有她一个,很多人都抖动手了,但是抖手了,不一定就是满天的雪花。

    其实,也可以是飞刀,流星一样的飞刀!

    辛里用竹剑撑在雪地了,艰难地呼吸着,忽然“宕”的一声,终于倒在雪地里,再也爬不起来。

    他的耳边,插着两片竹叶和两枚梅花镖!

    人群中,一老一幼,扬长而去,老的没有头也没回,幼的三步一回头,眼睛里无尽的担忧,被老的强行牵着手拉走了,眼泪婆娑着。

    “飞刀!果然是武林一绝!”

    那个松井一郎似笑非笑地道。

    “你最好信守诺言。”

    阿青推着林浪走了,甚至都没有看辛里一眼。

    他依旧那么潇洒,那么清秀,那么像个与世无争的书生,一个正派人物。

    只是眼神里,藏有一丝不易发觉的忧伤和落寞。

    松井一郎这才笑起来,道:“一切都来得恰如其分。”

    梅婷也娇笑道:“刚刚好。”

    松井一郎一把拦过梅婷的腰,猥琐地笑个不停,道:“有什么奖励啊?”

    梅婷咯咯地笑起来,娇媚地道:“放心,亏待不了你。”

    说着一只手伸进了松井一郎的胸口。

    竹林深处的人已经散尽,一抬八人大轿缓缓地走过被雪覆盖的青石板路。

    轿子在颤动着,轿夫们把脚印深深地往雪地里拓。

    踹息声急促,风雪也急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