湮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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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谭之死

    段冲的心底有一股戾气支撑着他,事后的很多年里,他依旧能感受到那股戾气在他的心底冲撞。他瞒过了所有人,用他那高超的演技让所有的人都觉得他不值一提,就连王保和艾谭也是如此。

    “段冲,你……。”艾谭的表情由于痛苦而剧烈的扭曲着,他银白色的盔甲上沾满了乌黑的血,有一部分是玛尔斯,正在往下淌着的则是他自己的,“你本质上跟段龙一个样,是我大意了,我早该意识到的。可是你不该现在就杀了我。”

    从艾谭的眼睛里,段冲看到了一抹恐惧,他的心因此雀跃起来,原来这个家伙也有害怕的东西。他把那根断掉的枪尖用力的扭动着,鲜血像是决堤的河一般倾泻在他的手上,暖暖的,黏黏的。随着艾谭痛苦的呻吟,他的胸口挨了一脚,身子向后飞了出去。随后段冲从地上爬了起来,虽然那一脚让他感到难以呼吸,但那张脸上的笑容从未消失过。

    “这次任务非常重要,我死了,乌恒城就完了。”艾谭用手按住自己的伤口,想给自己止血以此谋得一线生机。但那把枪尖角度刁钻,上斜着插进他的肋骨里,从铠甲的缝隙里。很快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救了,于是便靠在一块石头上,艰难的扭过头看着段冲。

    叶子从树梢上落下,随着风儿起舞,它着短暂一生的归宿是阴黑潮湿的地下,很快会有其他的叶子将它盖住,它只能在不见天日的地下逐渐腐烂。段冲踩在厚厚的叶层上,一声不吭,只是笑着看着艾谭。

    “真像啊。”艾谭努力的吐出几个字来,“从眼神到笑容,一模一样。”

    “不要再提他了,你毁了我的家。”段冲轻轻的吐出几个字,仿佛再说着与自己毫无关系的话,多年来的隐忍,让他的心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尘埃,不见天日,最终腐烂成一堆肮脏之物。他静静的站在那里看着艾谭,他们此刻在一处断崖边,玛尔斯的袭击给了他这个机会,否则凭段冲永远都无法杀了这个乌恒城的探险队队长。

    夕阳打在山崖上,一片血红。艾谭把头扭向西方,那是乌恒城的方向,是他终其一生守护的家园,他想起自己年迈的父亲总爱坐在床头给他述说着守城时代之前的繁荣盛世。他总向往着亲手结束守城时代,那时他想他会卸下一切的职务,带着秦悠悠隐居山林,盖一座小木屋,过平凡安乐的日子。

    “秦悠悠。”艾谭喃喃道,他用力的伸出手去抓天边那颗残阳,眼睛不知何时早已湿润了,“一切都太快了,太快了。”他觉得自己似乎只是一颗流星,短暂的从天边划过,转瞬即逝。

    夕阳缓缓落下,艾谭的生命似乎也走到了尽头。段冲上前试探了一番,发觉他已经无法再对自己有什么威胁了,便拔出了那根致艾谭于死地的枪尖。血似乎流不尽一般,随着艾谭微弱的喘息声,从那里面又短暂的喷出一些温热的血。段冲用力的推着艾谭,把他推向那无底的深渊。

    “你干什么?”王保张大了嘴巴,眼前的事情无论如何他都难以相信,他气喘吁吁,刚到山崖处,正好看到段冲把艾谭推落山崖。可一切都晚了,艾谭像千万颗石子一般从山崖落下。

    “王保?”段冲把头扭过去,他的脸上身上都是血渍,看到王保的那一刻,他有些无无伦次,“我……艾谭他……”

    王保冲到山崖边,俯身看去,只能看到一片蒙蒙的雾,他感到一阵眩晕,同时他的心里明白艾谭毫无生还的机会了。他一把抓住段冲的领子,那件带领子的外套是王保的母亲做的衣服,去年他作为生日礼物送给了段冲,只是现在那上面沾着腥臭的血,“你把艾谭怎么了?告诉我这不是真的。”他的眼睛血红,脖子上青筋暴起,口水从嘴里飞出来,落在段冲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

    “我杀了他。”段冲把头低下去,面对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他那句谎话始终无法说出口,“我用这个杀了他。”他一只手举着一根血红的枪尖。

    眼泪滚落,王保抑制不住的哭了出来,他哽咽的说道,“你始终忘不掉那件事。”

    “对,我一辈子都忘不掉。”段冲抬起头,看着泪流满面的王保,“从那天起,我脑子里就只剩下这一件事,如今做完了。”他用力的扯开王保的手,把那枪尖塞进了王保的手里,“来,你可以杀了我了给乌恒城里的所有人一个交代,死在你手里,我绝不后悔。”段冲微微的眯着眼,他清楚王保无论如何下不了手。

    冰冷湿润的枪尖仿佛吓了王保一跳,他扔掉枪尖双手抱头蹲在一边口中不停的喃喃道,“怎么办,秦桑怎么办,他的姐姐怎么办,乌恒城的人怎么办。”

    “王保,你是我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人了。”段冲蹲下一把搂住浑身颤抖的王保,不知为何,他的眼睛在此刻也湿润了,“段龙死后,你对我最好,但我现在需要你的帮助。”

    王保停下了喃喃,像是听到了段冲的话,他双目空洞,对着杂乱的叶层和洒在上面的血,仿佛在静等下文。

    “我杀了艾谭,就算能活着回到乌恒城也是死路一条,可这件事只有你我知道,我求你不要说出去好吗?就说他是死于意外。”段冲极力的让自己的话听起来诚恳一些,他不知道王保有没有听进去,也不知道王保会不会答应他,如果王保不答应,他就只能连同王保一块杀掉,“我想活下去,我想跟你一起活下去,跟你做一辈子的兄弟。”

    夜幕降临,笼罩了山林,入秋的风带着寒意轻轻的拨弄着树冠,这片乔木林里长着大片的柏树和杨树,树干粗壮,枝叶茂密。春天里绿树成荫,无不焕发着生命的气息。只是这片林子并不属于人类所有,在由人类堆砌的城墙之外,有一种名为玛尔斯的古老生物。他们嗜血凶残,很快便把人类的地盘压缩为方寸之地,帝国就此瘫痪,各地开启守城时代。

    王保久久的凝视着段冲的脸,那张削瘦的脸上有一双明亮的眼睛。他还记得第一次遇见段冲,那是十三年前的一个夜晚,外面倾盆大雨,他躲在窗边看着雨洒满大地。雨夜中,也是这么一双明亮的眼睛,正在窗户外盯着他看,那是他们二人的第一次相遇。那时段冲个头矮小,骨瘦如柴,身上布满淤青,在征得父母同意之后,他撑起一把大油伞跑到外面把段冲拉进了家里。那双冰冷小手的触感至今让他深刻。

    “我答应你。”王保坚定的说道。

    一切烟消云散,月亮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它缓缓地从天边落到广袤无垠的天空,不知是否错过了山崖边二人相伴一生的约定。

    他们找了个背风的地方,升起了火,青色的烟钻进王保的鼻子里,呛的他直流眼泪。不一会儿火便旺了起来,段冲不停的往里面添柴,“这火越旺,咱们就越安全。”

    “我们……”王保一边伸手在火堆上烤着,一边努力的挑选着字眼,“怎么跟林哥他们解释艾谭的事情呢?”

    “说跑散了不知道。”

    “可是大家都看到你和艾谭一起跑了出去,况且你身上沾了这么多血,洗也洗不干净,该怎么解释。”王保看着段冲的衣服,一时间想起了自己母亲,艾谭一死,这次任务大概率会失败,下场是大家都要挨饿,前几年饥荒几乎饿死了三分之一的人,靠着秦桑的帮助,王保一家及段冲和他的父亲才幸免于难。

    “也是,不仅外套,几乎所有的衣服都沾上了艾谭的血。”段冲仔细检查自己的外套,里面的毛衣,裤子,以及脚上一双几乎破了的布鞋,“说是玛尔斯咬死的呢?”

    “艾谭是什么人大家都知道,能坐上探险队队长的位置,无一不是抱着坚定的信念,以任务为最优的人,很难想象连你我都活下来了他却死于玛尔斯之下。”王保的心里充满了负罪感,他无法想象乌恒城的人在得知艾谭死讯时会多么的绝望。尤其无法面对秦桑,三个月前,秦桑的姐姐秦悠悠刚刚在大占卜师的见证下订婚,如今艾谭已经躺在漆黑冰冷的断崖之下。

    “对了。”段冲的眼睛忽然明亮了一下,像是突然抓到了什么东西,“我们说是那个怎么样?”

    从段冲的表情里,王保读到了一丝狡黠,同时他的心里也闪出了那个东西——神秘的钢铁怪物。用钢铁怪物来糊弄确是再合适不过了。但王保内心有了另一种担忧,“你说的是酒馆传说的那个钢铁怪物吧。”

    段冲用力的点了点头,“被钢铁怪物袭击,艾谭与之搏斗,被其击落山崖,生死不明。”

    王保没再说什么,这似乎是最好的办法。去年跟着探险队负责采集零草的某人声称在采集零草时见到了一只体格巨大的怪物,它足足有两三个人高,浑身上下散发着金属的光泽。那人喝大了在酒馆里逢人就说,很快这人就被抓走了。大家只当这是酒鬼的疯言疯语:“老兄我捡回来一条命不容易啊,我儿子刚满三岁,谁让咱是穷人呢,可这次给我再多钱我也不进探险队了,简直就是送死,奶奶的那个大铁疙瘩比我家房子还高,给再多钱也不干了。”这个人每天都泡在酒馆里说这件事,大家以为他出去探险吓破了胆,精神出了问题,一时间这人成了全城的笑话。

    直到后来在探险队中也有关于此事的传言,大家这才相信酒鬼的话,有关钢铁怪物确实存在的事在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乌恒城。流言像是癌细胞一样飞速扩散,但无论是军队方面还是教团方面,都未对其做出任何解释。有人说钢铁怪物对人类没有兴趣。也有人说如果它用身子撞击城墙,乌恒城的城墙会像豆腐一样不堪一击。更有甚者说那是帝国想巩固自己的势力,派来监视城镇的。各种说法络绎不绝,很显然,大家对钢铁怪物一无所知,但无论如何,段冲的说法会让钢铁怪物成为乌恒城的敌人,况且它还杀了艾谭。

    “我们最好先想想怎么回去。”王保环顾四周,到处都是漆黑一片,处处都是未知的危险,如今二人脱离了队伍,可能很快就会被玛尔斯撕碎,就算运气不错,一路上一只玛尔斯都没遇见,他们也难以找到回去的路。况且,食物,水源,他们一无所有。眼下唯一的方法就是前往佰鞑峡谷,那是本次任务的目的地,在来的时候,队医靖雪曾详细的跟队伍的每一个人说过峡谷的方向以及大致的路线。如若不是中间遇到了意外,明天队伍本应该已经到达了佰鞑峡谷,去往佰鞑峡谷似乎是唯一能够找到队伍的机会,“钢铁怪物的事情,还是再考虑考虑,毕竟大家对它完全不了解,万一它对我们无害,那……”

    段冲冷冷的哼了一声,他把手放在离火很近的地方,丝毫不觉得有任何的不适,“既然不了解它,那它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万一,因此让它成了我们的敌人……”

    王保吞吞吐吐的话让段冲觉得烦透了,从小到大王保都有这个毛病,总爱想些跟自己没什么关系的事情,“那你不如告诉大家艾谭是我杀的,我死了无关紧要。”

    “我不是这个意思。”王保急忙解释,“那好吧,就按你说的。”

    一夜无话,二人躺在地上透过粗大的树干看向天空,漫天乌黑,只有月亮微微的透过云层散发着微弱又凄寒的光。王保的眼睛里滑落几滴泪,他想象着艾谭跌落山崖的感觉,像是有一双巨大的手牢牢的捏住他的喉咙,一时间令他难以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