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日和煦，几只黄鹂正立在枝头婉转。

    屋内熏起了沉香，比起别的，沈亦舒更爱闻这个味道。早起伺候琮珏更衣上朝，不得不说那朝服真是笨重，长而宽的尖头坎肩，还有那些繁琐的腰带配饰，可算是把沈亦舒一大早头疼了个遍。

    翊坤宫小厨房是宫里出了名的好味道，今儿的早饭是取晨露所制的坚果红糖藕粉，还有些精致面食，配上那上等的雨前龙井，琮珏对这些可是赞口不绝。

    沈亦舒递给琮珏一张擦嘴的帕子，琮珏接过，说道：“身子方见好还是多以静养为重，等你身子好了，朕再带你出去走动。”

    沈亦舒微微点头，说道：“是，臣妾知道了。”

    琮珏放下帕子，起身：“好了，朕也得去上朝，改日再来看你。”

    沈亦舒也跟着起了身，蹲下说道：“臣妾恭送皇上。”

    琮珏走后，沈亦舒便吩咐人把桌上的残羹收拾了，现下她已身为皇帝的嫔妃，从今往后，她便不再是沈亦舒，而是沈家之女沈华莲。

    映雪伺候她更了衣，今儿是去向太后请安的，目前还未知太后对她是何种态度，还是稍稍低调些才好。沈亦舒换了身朴素些的衣裳，可头上点翠还是依旧华贵，出了翊坤宫门便是她盛妃娘娘的骄辇，待她在轿辇上坐稳了，奴才们便抬着轿子往寿康宫走去。

    人间四月芳菲尽，这春日时光，宫里街巷都穿梭着微风，或是从御花园飘来的花香，引得她不禁沉醉其中。她回首望向那渐行渐远的翊坤宫，翊坤宫三字在她的视线里越来越小，直到消失。

    “娘娘，在想什么呢？”襄萤察觉她的动静，便问道。

    沈华莲摇了摇头，只手轻抚着眉额，说道：“没什么。”

    坤宁宫与翊坤宫之间相隔不远，出神的一会儿功夫，便到了坤宁宫。传闻皇后提倡节俭，这坤宁宫的装潢倒也朴素，叶赫那拉静莞素来喜欢清静，宫苑里头常常点着白芷香，闻起来倒也清新凝神。花坛里头种着些茉莉栀子，栽的树也是金桂，让人走进来瞬时觉得舒畅不已。

    襄萤和映雪陪着沈华莲进了坤宁宫主殿，叶赫那拉静莞坐在最上头，淑妃居于右侧第二把位子，她身后则是纳兰贵人。左边第一把位子上坐着位没见过的娘娘，不过看那穿着气质不凡，位分大概也是不低的。

    见沈华莲前来，叶赫那拉静莞立即迎上笑容，说道：“盛妃妹妹来了，赐坐。”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沈华莲本不想行大礼，可想到她如今还不知宫中情况，凡事都得注意着些。沈华莲在淑妃前头那把椅子入座了，映雪和襄萤则站在她身后伺候着。皇后殿内虽然简洁，但却依旧不失皇后气度，无论茶具还是家具，都是上好的。

    叶赫那拉静莞说道：“这位是储秀宫的宜妃娘娘，她那身子也不好，故而昨日没来看你。”

    沈华莲是不曾见过宜妃的，宜妃乃是赵国公府的小姐，名为赵雅龄，是琮珏登基后才纳入宫中，正因出身高贵，家父又是先帝重臣，这才封为宜妃，入宫后一直在储秀宫养病，不常出门走动。、

    沈华莲与赵雅龄互相打了个照应，也不再拘礼。

    叶赫那拉静莞端了端身子，说道：“自皇上登基一年有余，宫里姐妹一直只有咱们几个，先帝开明曾有遗诏，不必守孝三年之久，一年足矣。所以，太后也曾嘱咐本宫，皇上登基一年，后宫稀薄，为皇家繁衍子嗣，得挑个好日子选些秀女入宫，此事便交予盛妃妹妹与本宫协理，妹妹你看如何？”

    选秀女？意味着宫里要添新人。

    沈亦舒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说道：“臣妾自然不会负了皇后娘娘所望。”

    叶赫那拉静莞便也满意，又对着众人说道：“选秀女是为了给皇室增添血脉，日后新人入宫，大家都是自家姐妹，想要得到皇上的恩宠不错，但切莫伤了和气，咱们皇上向来是以和为贵的。”

    “是，臣妾谨遵皇后娘娘教诲。”

    叶赫那拉静莞说道：“好了，本宫这也没什么多说的，大家便回去歇着吧，盛妃你还要去慈宁宫请安，时候也不早了，你快些去吧。”

    沈华莲起身稍稍行了个礼，说道：“那臣妾先行告退。”

    众嫔妃散去，皇后宫中便只剩那些未凉的茶水。秋叶在叶赫那拉静莞身旁伺候着练字，见自家娘娘脸上并未有几分好脸色，便问道：“娘娘，可是心有顾虑？”

    叶赫那拉静莞顿了顿笔，随即放下，望向窗外指头微微冒着嫩绿的枝丫，说道：“枝头有新绿，朱庭得新红。”

    沈华莲倚在轿辇上，去往慈宁宫的路上，路过许多空荡荡的宫殿，遥望前朝，这后宫大院不知住了多少秀丽佳人，先帝驾崩后，她们应该也只能一辈子在后宫院里养老吧？古代女儿多十几岁入宫侍奉皇上，要知道如今她也不过十八岁，在这个年代却已经怀过一个孩子。

    我往后的人生，真的要一辈子在这里度过吗？

    沈华莲将手伏在小腹上，这儿曾经有过一个生命，是她从未想象过的，虽与她无关，可始终是沈华莲的孩子。

    “襄萤，去慈宁宫的路有多远？”

    襄萤回答道：“娘娘，已经到了。”

    沈华莲这才朝前头忘去，遥遥观望那慈宁宫，确实比其他六宫都大了许多，这儿住着太后和其他太妃太嫔，比起如今的六宫甚至要热闹多了。传闻先帝有众多嫔妃，却没能留下几个子嗣，一想到此，倒是身为皇家人的悲哀了。

    沈华莲被人扶着下了骄撵，跨入了慈宁宫的大门，里头如她所想，十分宽敞豪华，入了宫苑便是一个大堂子，中央建着个新戏台，映雪说这是琮珏孝敬爱听戏的太后，特意指人来修建的。两旁是东西厢房，住着慈宁宫几十号仆人，可见规模之宏大。绕过戏台往里走才是主殿，里头传来阵阵沉香，不远能听得颂经的声音，许是太后又在礼佛了。

    映雪上前与门口的宫女说了声，那宫女便进屋传话了，不一会儿便出来领她们进去了。

    进屋便是一座金佛，看来太后是个喜好静心礼佛之人，想来应该也不会太过刁难。

    过了侧边屏风，便见太后正坐在榻上喝茶，沈华莲规规矩矩行大礼，说道：“臣妾给太后请安，太后万福金安。”

    太后捧着茶，朝她笑笑，慈声说道：“你这孩子还是如此讲规矩，昏睡了这么些时日怕是忘了吧？哀家说过，你来见我不必这么多礼，你母亲是哀家的表妹，时常来问你怎么样。”

    沈华莲的母亲竟然是太后的表妹？看来太后必然是自家人，这沈华莲的背景如此高贵坚固，竟然叫一个小小嫔位给欺负了，这性子得有多柔弱？

    沈华莲被太后邀着坐在她身边，太后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倒叫她闻着安心。

    “臣妾很久没有见过母家人，皇上已经派人传了话，今日午后许哥哥进宫来看臣妾。”沈华莲说道。

    太后点了点头，说：“皇帝对你是一片真心，这些日子除了忙于朝政，他其他的心思便都在你身上了。你呢，也不要太难过，只要养好了身子，孩子总会有的。”

    此话，沈华莲也只能听着，虽为“沈华莲”失去的孩子感到惋惜，可这终究不是她所经历的一切。但这孩子没得蹊跷，待她对这宫里头稍微熟悉些，再着手去查清楚真相。

    “太后若是不嫌弃，臣妾时常来陪着您。”

    “你能常来那当然是再好不过了，可你还年轻，皇帝才刚刚登基，多陪着皇帝伺候着才是你该做的事情，别一天天把大好年华耗在我这个老太婆这儿！”

    “是，臣妾知道了。”

    沈华莲在这慈宁宫陪着太后说了好一会儿话，太后虽然年纪大了，却已经爱吃茶点，拿了不少点心给沈华莲吃了。这番景象，倒是让沈华莲想起了去世多年的外婆，小时候总爱留些好吃的给她，后来外婆去世，便再也没有人会给予她一些类似的小小偏爱。

    外头阳光灿烂了些，气候也稍稍回暖，见窗外灿烂阳光已经爬上红墙青瓦，便也知现下已经是太阳高升之时。太后便也不久留她，沈华莲则坐着轿辇回了翊坤宫。翊坤宫的小厨房已经冒起了青烟，正是为了迎接那骁骑常胜大将军进宫探望。

    沈华莲这会儿正坐在宫里头，左右两把椅子，中间一张小茶桌，上边刚泡了两盏新茶。她一会儿捏着手帕，一会儿玩捏着护甲，面上虽看不出什么神色，但她此刻显然并非那么自在。

    见一个从为见过的亲戚，而且还是她的亲哥哥，一时之间，她那随遇而安任性潇洒的性子还真不知该往哪儿撒。刚来这个世界不久，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很多人物关系甚至都未曾搞清楚，便要应对这么多应酬。

    沈华莲以前性子柔弱，在家里大概也是被宠着的掌上明珠，一会儿是得装柔弱？还是得自在些？不，想自在都不能自在吧。

    映雪从屋子外头进来，对她说道：“娘娘，沈大将军来了。”

    沈华莲蹭地一下站起身来，映雪只以为是娘娘太久未见家人，一时心情激动才如此，殊不知沈华莲心里正想着他为何如此迅速。

    “那快迎进来。”她说道，声音随平淡，但却隐隐有些颤抖。

    映雪出去迎接，沈华莲则站在屋内揣测不安，时不时伸长了脖子望着门口是否有来人。只见一个身材高挑壮硕，身着披珠朝服的壮年男人大步跨进翊坤宫主殿。

    此人一见到沈华莲，那锋利凉薄的眼神立刻变得柔软，仿佛春日暖阳融化了寒冬冰雪，而沈华莲见到他那一刻，也似乎格外愣了神，那春日里的和煦春光透过门口叮当的珠帘穿入，落在他身上，此刻在沈华莲眼里，他便是那个混声散发着光彩的人。

    “臣沈华堂，拜见盛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沈华堂是向来不失礼数的，即便是自己百般疼爱的亲妹妹，此刻他是臣子，她是妃嫔，于是立即行了参拜礼。

    沈华莲也立即扶了他起身，不知怎的下意识拍了拍他衣袖上的灰，说道：“哥哥本是亲人，不必行此大礼。”

    沈华堂说道：“娘娘贵为皇上宠妃，身在宫中，若臣不按规矩行事，娘娘日后是会受人耻笑的。”

    沈华莲请他入座吃茶，说道：“哥哥如此遵规守礼，皇上知道了定然赞赏哥哥。”

    沈华堂剥开盖子稍稍抿了一口，说：“人要端正，就应当遵循礼制。你如今身体可好了？可有落下什么病根？江太医可有为你好好医治？”

    这就是亲哥三连么？

    沈华莲捏了根小银叉，细细挑了口最鲜嫩多汁的蜜桃，递给沈华堂，说道：“本宫身体已安然无恙，江太医不过给本宫开了几剂调养的药方，每日按时吃下，便能养精蓄锐。”

    沈华堂目光转向她，再而落向她手中的桃儿，然后才迟疑着接过这桃，捏在手里却也没有吃下：“我听闻皇上说你醒后活泼了不少，今日一见倒是确信了。”

    沈华莲心一慌，她对上沈华堂的眼神，那是她第一次败在别人的犀利之下，往往都是她这么看别人，如今也尝到了被洞察一切的滋味。

    沈华莲轻声笑了笑，也挑了块儿个小的桃子，放入嘴中，瞬时汁水四溅味蕾，那芳香清甜果真是这蜜桃特有的。

    沈华莲说道：“先前备受他人欺辱，痛失那未出生的孩子，若是不为自己考虑些，那大选之后，宫里人丁兴旺，就凭着本宫脾气好，岂不是日日受人欺？”

    沈华堂移开了目光，问道：“这桃味道如何？”

    沈华莲这知他没了戒备心，方才松了口气，说道：“味道沁人心脾，很是清爽，哥哥快尝尝。”

    沈华堂这才吞下，细细咀嚼了那桃子，说道：“嗯，果真不错。”

    这会儿沈华莲正愁不知该与他聊些什么好，恰好襄萤宛如救兵及时赶到，说：“娘娘、将军，午膳好了，可以用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