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雨瘤啊。你应该已经死在那一天了，不是吗？”

    密藏洞的花园里，蟠龙车上站着数十位白羽卿相。只有一人立于地面，身披层层白羽，戴着没有眼孔的全脸鸟嘴面具。

    而他的腰间，悬挂着玉牌“壹”。

    “壹”戴着长长的金属爪，抚摸着手里的一只橙色的乌龟，语气慢条斯理的。

    “孩子，这些年来，你是如何度过，又是如何决定反叛的，可以说给我听听吗？”

    雨瘤叉着腰，环视着这熟悉的房间，笑了笑：“早知道你会在这里等我，父亲。你还是这么爱花草。”

    “老父亲我的身体大不如前啦，赏不得鲜花嫩草，怕坏风水。”壹羽伸出金属指爪，轻轻弹了一下金属的花瓣：“这房间只容得下金子，只能留个形式了。”

    雨瘤盘着腿，在壹羽面前坐下来，完全一副交谈的神态：“父亲，我倒是想问问你，那天之后发生了什么？你又是怎么度过，怎么决定毁灭这个世界的呢？”

    壹羽愣了一下，随即干笑两声。

    “说实话，自那天起，我再也没有真正的活过。哪怕现在也是，我依然沉浸在虚无和痛苦中。”

    他轻轻敲了敲手中的乌龟，那乌龟仰头叫了一声，叫得很古怪。一个橙色的空间扩展开来，将密藏洞包裹住。

    “雨瘤，我真想再活一次啊。”

    雨瘤轻笑一声，摆了摆手：“我倒觉得，真正的父亲已经死了。你不是我认识的父亲，你只是一个怪物。”

    壹羽的动作停滞了一瞬间，两人之间的空气骤然紧张起来。

    “是你吃掉了我的父亲。”

    雨瘤身上的黑纱开始嗡动，化成点点苍蝇和蠕虫：“我要替死去的父亲报仇，这个理由如何呢？金羽大人。”

    “很好，很好啊。”壹羽平静而慢条斯理的语气，掩盖不下怒火：“越长越恶心了，雨瘤。”

    地面颤动，白羽卿相纷纷从蟠龙车上飞起，地下钻出无数条紫色的环节触手，在触手中，一只红色的，燃烧着的铠甲怪物升了起来。

    七分身之乌龟丹垂，蜈蚣棠脊，螃蟹赫霸。

    壹羽抱着乌龟丹垂，侧身站在赫霸的头顶，俯视着坐在地上的雨瘤：“诚如你所说，今天之后，我将非我。前尘往事，连你一起，就此了断吧！”

    “正合我意！”雨瘤化身为一道黑烟，飞到壹羽面前，所指之处，巨大的黑雷砸下，与壹羽挥出的剑羽相撞，激发出猛烈的气浪。

    壹羽那没有眼孔的鸟嘴面具表达不出任何情绪。

    百年过去，他们二人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但已经没有叙旧的必要了。

    只有你死我活的决战。

    夜灾来临的那个晚上，雨瘤已经由一个小小的长毛的瘤子，被养育成了一群有思想意识的苍蝇。

    它飞翔在夜笼城的每个角落，所以这里的故事，它点点滴滴都记得。

    有金他们偶尔会和雨瘤聊天，玩耍，成群的苍蝇听得懂他们的语言，飞舞着，在空中集群出各种形状来回应，渐渐开化了灵智。

    三人也乐意跟雨瘤玩，作为这么多年来唯一的成果，雨瘤开化的灵智和逐渐增强的能力，给了他们些许慰藉。

    可是那次夜灾过后，雨瘤便消失了。

    他们偶尔能看见苍蝇和小飞虫，但那不是雨瘤，不会回应他们说的话。雨瘤就这么死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在夜灾中化作虚无。

    直到一百年后，以背叛者的姿态再次出现。

    “哎，一个两个的……”

    玉扇碎掉的躯体，诡异地颤动着，在叮当乱响中复原。她看着小白召唤出来的千手白骨，感叹道：“好大的阵仗，女孩子的力量不容小觑啊。”

    “你也是女人吧？”小白的声音愠怒中带着讥笑：“欺骗，愚弄，伪装，你真的是一个很坏很坏的女人。”

    “为了金羽，做到这种地步，真的值当吗？你如此爱他，他又爱你了吗？”

    “是这样吗……”玉扇喃喃道：“那种事情早都忘了。”

    她卸下了鳞状的玉衣，像昆虫蜕下自己的皮。玉衣下面，是老树一样干瘦拉长的肉体，已经完全看不出人形，更看不出这是一具女性的肉体。

    “或许我曾经是个女人，但现在，我是灾变仪式的祭司，是珀玉持有者，是夜灾光羽皇诞生的阶梯，我为自己身披的荣耀感到自豪，并愿意为之献身。”

    枯树一样修长的身体，顶着巨大的玉扇头颅，显得非常不协调，传达着一种非常诡异的气息。

    她的四肢像树木一样卷曲起来，变得像一条章鱼。仔细看时，才发现不是四肢卷曲，而是她身边的空间发生了扭曲！

    “你们这些不听话的孩子，理解不了自身的荣耀，理解不了责任和使命，理解不了光羽皇的崇高和伟大，你们丧失信念，只能可悲地死去！”

    “这种屁话你自己信吗？”

    小白咬紧牙关，施展力量，金属铠甲覆盖住自身，然后蔓延到千手白骨外部，形成一层鳞甲。

    白骨手中再次生成一把十米长刀，狠狠劈向玉扇。

    “嗞嘎嘎——”

    金属刀刃在玉扇身前被扭曲拉长，一刀挥过，竟丝毫碰不到玉扇，反倒是这把长刀变成了一团扭曲的废铁。

    “神灵万化，它即我心。”

    在玉扇幽暗的眼孔的注视下，小白听到了自己眼骨碎裂的声音，接着是胸口，小腿，一股巨力抓住了她的骨头，狠狠地扭曲，捏碎，穿透。

    疼痛让小白发出凄厉地惨叫，冷汗直流。她没想到对方的攻击会如此诡异，如此恐怖！

    玉扇们根本没有任何动作，它们只是默默地站在那里，就快把小白弄死了，就像弄死一只老鼠。

    那漠然的神态激起了小白心中的愤怒，她回想起卑微而耻辱的一生，怒火瞬间冲散了恐惧。

    怎么可能如此滑稽的死去！

    “休想小看我了——”

    小白嘭地变成一只小老鼠，脱离了扭曲之力的控制，钻到千手白骨的缝隙里。

    回生之炎从破损的眼孔胸腔里钻出，这是雨瘤战前给他们的保险。小体型的老鼠，治愈速度远比人体要快，很快她就完全恢复了。

    扭曲之力紧追不舍，将白骨身上的鳞甲一路破开。千手白骨不断向玉扇发起攻击，却无法触碰对方分毫，数百根手骨扭曲断裂，空中飞起雪片一样的骨头残渣。

    “吱吱！”

    小白一声令下，墓坑里成百上千的灵骸如海浪一般开始向上爬，小老鼠纵身一跃，隐入白骨堆中，任玉扇也无法分辨了！

    “玉扇的能力……这个，我也不太清楚。”

    之前被蚓祸关进无间之间时，小白遇到了一个自称骊宫的男人。他给她讲了许多自己的故事，以及他为何在此的原因。对于外界的情报，也都无保留地告诉了她。

    “因为她一直以来，都不在我们面前使用力量，是个很神秘的人。某种程度上，可能比阿金更不好对付。”

    骊宫的身影隐藏在黑暗中，他坐在小白面前，像一座大山。

    “如果我碰上她，就只能等死了呀？”

    “不过我记得，她好像很怕思维被干扰。尤其害怕别人的谎言。”骊宫抠了抠脑袋：“鄙人不擅长撒谎，但阿金有时候趁她修行，故意调戏她，都会被狠狠暴打。我想她的能力或许和思想有关。”

    “那可难办了。”小白抱着胸，垂头丧气道：“我脑子也不好使，没什么思想。”

    “哎……”骊宫也叹了口气，又似乎注意到什么：“等等，你说的‘也不好使’，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认为我是笨人……”

    墓坑边沿爬满了白骨，又被卷曲起来，扬出去。

    小白混在白骨下面，始终看不出卷曲之力的规律，根本找不到机会近身。

    思维……谎言……和这些有什么关系？

    神灵万化，它即我心，又是什么意思？

    正思索时，她注意到一个扭曲的空间落到了自己身上。下一瞬间，小老鼠被扭掉了半个身子，肠子拖了一路，只剩两只爪子勉强地在骨山中爬行。

    小白差点晕死过去，但求生的意志让她克服了剧痛。在这种痛苦煎熬中，她忽然想到了什么。

    在她看到那团扭曲之前，它就已经在了，自己却没有感知。那东西并不是立刻生效，而是她看到后才生效的！

    小白心里有了一条推论。

    这也许是一种幻术，一种只有自己看见了才会生效的幻术！

    “如果我闭上眼睛呢？”

    回生之炎修复了小白鼠的肉体，她闭上眼睛，试图验证自己的想法。可一片黑暗中，灵骸与玉扇战斗的声响不断传入她的耳朵，在她脑海中形成可怕的画面。

    她畏惧了，在这种情况下闭眼非常没有安全感，她害怕跌落，害怕被扭曲之力碰到。接着，她便跌落下去，落在一团扭曲之力中间。

    小小的老鼠还没来得及睁眼，就被那团巨力绞成肉泥！

    临死的瞬间，她终于醒悟过来——并不是因为自己看见，而是因为自己相信。

    玉扇的力量来自于相信！

    在玉扇的场域内，自己想的一切都会变成真的，她被自己的恐惧和想象害死了！

    “不行……得把这个信息传递出去……否则大家都糟了……”

    意识消散之时，她的眼前再次出现了粉色的海洋。

    海洋中闪烁着无数光点，似乎在对她说话。她看看自己，没有手也没有脚，想说话也没有嘴巴。

    原来她也是一个光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