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雾散开了！”陈三率先注意到这件事，与此同时，满地的福羽齐齐向前飞去。

    脚步在水面啪嗒作响，陈三怀着激动的心情狂奔起来，众人紧随其后。

    “如果能出去，首先要感谢春花。”陈三暗想着：“如果没有春花，小老弟不会这么愉悦，咱们运气就不会这么好。”

    “其次要感谢小老弟，福大命大，居功至伟。”

    “奶奶也是咱的救命恩人，我陈三将来一定好好报答他们。虽然这辈子从没走出过鹤阙山……但只要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一定会有办法的。”

    “三哥，后面好像有水声！”

    春花的声音打破了他的幻想，可怕的水流声在黑暗中迅速逼近。还没来得及回头，就被浪头打倒，淹没在水流中。

    陈三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水，竭力把老婆婆抬出水面，双脚用力在水下蹬踏，忽然踢到一个坚韧而圆滑的物体。

    他在水下睁开眼睛，看见一个发着荧光的圆球，球里蜷缩着一个干瘦的少年，看上去已经昏迷了。

    圆球后方的水里拖着一长条蓝色的荧光波纹，有某种动力在推着它前进。陈三奋力踩在圆球面上，被它顶着往外走。

    “咚！嘭！”

    接着春花一家人也撞上了圆球，球的表面微微凹陷进去，似乎兼具弹性与粘性。他们所有人在球面上黏成一张人网，水流也无法冲散。

    就这样被顶得七荤八素，“哗啦”一下，被拍到一个台阶上。圆球也啪地碎成了一滩黏液，那个干瘦地少年趴在地上，生死未卜。

    陈三擦了擦鼻血，抬头看向台阶上方，幽暗的白光打落下来。他闻到一股冷冽的气息，是地下世界没有的气息。那代表着天空与风，代表着无垠广阔的自由。

    他一瘸一拐地登上台阶，盯着那束光芒，若有所思。

    “这样就逃出来了？”

    其他人也清醒过来。李大叔叫唤着，说自己腰闪了。春花抽着凉气，搀着老奶奶，怀里抱着婴儿，慢步跟在陈三后面。

    陈三走进了那缕暗淡的白光中。

    天色晦暗，冷风如刀一般刮在他脸上。

    出现在他眼前的，是绵延万里的山谷，直通向远方隐藏在云雾间层叠的群山。

    山外还是山。

    而他脚下是一片冰蓝的湖泊。一行石墩在湖面若隐若现，通向彼岸。

    蓝黑色的湖中央，静静伫立着一座斑驳的石头牌坊，百年来的风霜雨雪刻在它身上。

    “土地门。”

    进了土地门，就是夜笼城。

    陈三一步步走过水面的石墩，圈圈涟漪在冰冷的湖面扩散开。他看见自己喘出的白色雾气，牙关止不住地打颤。

    夜笼城此前从未禁止过人们外出，但人们很少外出。

    因为外面实在太荒凉了。

    小时候陈三偶尔会偷偷爬出来，看着鹤阙山中的天色，一看就是一整天。

    鹤阙山谷就像一个大碗，太阳像一个小弹球。这个弹球扔进去，又弹起来，扔进去，弹起来，日复一日。

    他有时候觉得，也许这里就是这个世界的尽头，这山外面，什么也没有。

    陈三从牌坊下走过，面对着空空荡荡，黑白分明的雪山峡谷，抬头望去，却见远处最高的山上隐隐有些扭曲的形状。

    陈三确信小时候没见过这个东西，他怀疑自己是否把云雾看成了山体上的花纹，于是停下脚步，揉了揉眼睛，想看清楚那到底是什么。

    “夜……笼？”

    一股寒意爬上他全身。在见到那字的全貌时，陈三感受到了难以言表的压抑和恐惧。

    那是“夜笼城”。

    云雾缭绕中，顶天立地的黑色山峰，从上到下，写着清清楚楚的三个金色的字。

    山峰海拔不下四千米，而这几个字，像信笔挥成一般，刻在山体上。

    很难想象这是怎样完成的。

    光是思考一下这几个字背后所蕴含的力量，就让陈三一时喘不过气来，呆站在原地。

    “出了土地门，就是出了夜笼城？”

    那一列大字，似乎对他发出轻蔑的嘲笑。他那血肉的双腿，如何能迈得出这连绵的群山？夜笼城，又如何是想走就能走的？

    “但愿大王没有注意到我们。”他苦笑道：“这哪还能算是人啊。”

    “就是啊，字为什么能写这么大？”春花抱着孩子，站到陈三身边：“写这么大给谁看啊？”

    冷风呼呼地吹过两人的脸颊。陈三勉强安慰她道：“没事，我们这样小人物，跑了应该也不会计较。先走出山谷再说。”

    “扑啦啦——”

    一阵羽翼翻飞声在耳后响起，接着就听到老李下跪求饶的声音：“大人，我们是被拐带的！我们不是自己要跑的呀，大人……”

    “什么拐带……”

    陈三回头看见一个白羽卿相落在土地门的牌坊上，心一下凉透了。

    “是这小子，这小子拐带了我们全家——”

    “谁让你说话了？”

    白光一闪，空中掉落一片染血的羽毛，只见老李神情惊恐地捂住嘴巴，发出哇哇的声音，血如泉水一般从指缝涌出。

    而地上躺着一条粉色的肉块，仍在不断抽动着。

    他的舌头被切下来了。

    “沼蕈，有没有看到？”白羽明显不耐烦地询问道：“一个干瘦的小男孩，长得很丑。见过没有？”

    春花看向陈三。陈三知道，干瘦和丑跟自己不搭边，很显然春花也意识到那个水球里面的少年正是白羽要找的人。

    沼蕈，九夜诸神之一。

    白羽这么着急地要找他，恐怕跟金羽大王的计划有关。把沼蕈交出去等于是助纣为虐。陈三没有犹豫，指向远处湖面的洞口：“就躺在那儿啊？你们来的时候没看到吗？”

    他的良心有一点点不安，但也只有一点点。

    很显然，现在的夜笼城如何水深火热，已经和他们没有关系了。能活下去的任何机会，抓住一点是一点。

    他只希望白羽急着抓人，懒得收拾他们。

    但以白羽的利索程度来看，可能杀他们全部人都用不了几秒钟，想到这里陈三心里便忐忑不安。

    “小老弟，靠你了，乌夜神保佑你，给我们带来奇迹吧！”

    “哇！”不出意料地，小老弟被血腥场面吓哭了，春花怎么哄也没用，这下一滴福羽也没有了。

    大凶！

    白羽轻哼一声，袖子一甩，天空几枚寒光朝着他们坠下。千钧一发之际，陈三看到眼前的画面裂开了。

    牌坊，白羽，湖泊，远山，裂开了一条不规则的黑色裂缝，他几乎以为这是死亡时看到的奇怪画面，可他并没有死。

    “笃笃笃——”

    有什么东西挡住了落下的羽刃。

    一片光怪陆离的割裂画面中，一个巨大的形体确切地移动了。它从湖面中升起，满身的色泽剥落在水中，将冰蓝色的水染成五彩。

    原来那割裂的画面，是这个东西的拟态颜色。

    那是一颗流光溢彩的大树，树上坐着一个闭眼熟睡的小个子少年，他的身体与树融为一体。

    土地门被顶了起来，插在树上，像一个小小的装饰。

    “呼——哈——”

    沼蕈张着嘴，流着涎，鼻子冒出老大一个气泡。在他的鼾声中，白羽卿相像一个气泡一样被捏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