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蟾回到宫中，淡淡的荧光透过满屋的藻荇，在地砖上投射出她肥硕的身影。

    “明天……要去死，明天……”

    她不断重复着这段话，生怕一转眼就连这件事也忘了。

    玉蟾的行宫里是一片莲池，近百年的历史让它原本金碧辉煌的屋宇变得锈迹斑驳。

    她脱下衣服缓步沉入水中，满身的肥肉如同溶解了一般，变得近乎透明，可以直接看见肥肉下的骨骼血管。

    意识越来越涣散了，像是不可抗拒的睡意一般，她感到自己向一处海渊不断下坠。

    按时间来算，可能今天已经到达了遗忘的终点，她将要失去“自己”了。

    玉蟾茫然无措的在水中哭泣，像每个新生儿那样大哭着，眼泪消散于水中，四周的莲茎在她的哭泣中摇晃。

    传说人们在死亡时会走马灯，这一生经历的事情会在眼前一一浮现，而她眼前只有一片水光，只能感受到所有思想在迅速的溶解。

    很快，她将连思考的能力都丧失，连眼前的事物都无法分辨。

    可是她好想记住点什么。

    “我要……我要……”

    那个瘦小的身影突然浮现在她脑海中，但她已经不记得那是谁了，也不知道那个人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可是一种超脱了死亡的渴望，在那一瞬间控制了她的整个神经系统，在消散于水中的最后时刻，她许下了一个愿望。

    “我想要他活下去。”

    夜尚且过半。

    陈三背着老婆婆和小孙儿，三个人偷偷爬过黑暗的甬道。借着天上星月镜的荧光，来到隔壁的李家寨。

    当时浊丞相来救援他们，陈三却并没有跟其他人一起，通过浊丞相去往浊阴避难。

    他想去找春花。

    一来他得要个说法，春花到底是不是坏女人，二来今天的事情可是惊天变故，也许其他寨子也会突发厄难，他得去通知一下。

    “乖孙儿，你这是要去哪啊？”

    老婆婆这一路来一直念念叨叨，好像把陈三当做很亲密的人了。

    “嘿嘿，去看你孙媳妇儿。”陈三是个孤儿光棍，全家人死了很多年了，老婆婆叫他孙儿，他莫名的没有很反感，于是顺着她唠。

    来到春花家的墙角下，陈三把手指放到嘴边，吹出几声老鼠叫。

    只听楼上闺房里被褥翻动声，窗户悄悄地开了。一个珠圆玉润的女孩子探出头来，看见陈三背着老太太和小婴儿，露出疑惑的表情。

    “这是我奶，说想来看看你。”

    陈三比了一堆手势。

    春花左右看了看，从屋里抛出一卷绳子，看来这活儿他们早就十分熟练了。

    陈三背着两人，嗖嗖地爬上了楼，像只灵活的大猴子。

    “咯咯咯……”小婴儿似乎觉得这很有趣，发出清脆的笑声。这给陈三吓得不轻。

    “咋回事呀？”春花把绳子收到床底下，啪地往床上一坐，大咧咧的盘着腿：“你家里人不都死光了吗？哪来的你奶奶？”

    陈三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春花，那天我喝醉了和你说的事儿，你和别人说过没有？”

    春花瘪了瘪嘴：“人家又不是傻子，还能和你一样，那么大嘴巴？”

    听到春花这个回答，陈三内心不禁一阵愧疚。

    “你不知道，咱们寨出大事啦！”陈三把老婆婆和小老弟放下来，老婆婆抱着小婴儿轻轻摇晃着。

    “白羽卿相来咱们寨里抓人，就是抓那个活神仙。抓不到人就要把咱们全杀了，那阵仗你是真没见过。”

    “啊？大王会这样对咱们？”李春花脸上写满了怀疑：“你可别开这么大的玩笑。”

    “不是玩笑！”陈三脱下衣裤，展示自己腿上和背上的伤痕：“看到了吗？这是后来那活神仙和白羽卿相斗法给整的，那叫一个天崩地裂，咱们寨子死了不知道多少人！”

    “我天，你伤得好重……”

    春花没仔细听他接下来的话，而是在房间里四处寻找可以用来包扎伤口的东西。

    “没事，春花，我这伤不算什么大事。”陈三把她拉过来，两手扳住她的肩膀：“我来找你，是觉得夜笼城要变天了，咱们一起逃吧？”

    春花眼睛瞪得大大的：“不能吧？而且我爸妈管着我……”

    “那就带他们一起逃！”陈三表情严肃，跟平时判若两人：“我听人说，金羽大王想把我们所有人杀了做药材，再不逃就来不及了。”

    “这是真的吗？等一下，我脑袋好乱……”

    “千真万确，春花，我不是什么大英雄，救不了所有人，我只想救你，如果你信我，就叫上爸爸妈妈，我们一起走！”

    不只是他声音太大了，还是被之前的小婴儿的笑声吵醒了，楼下传来一阵响动，只听春花的父亲在下面说：“春花啊？还没睡啊？”

    两人吓得不敢作声。

    “老李？咦，这地上咋恁湿啊。”

    是妈妈的声音，听着刚从睡梦中醒来。

    “返潮了？不对啊，这啥情况……我去！”

    只听老李一声嚷嚷，接着整个寨子都响起了叽叽喳喳的说话声，人们纷纷醒来，安静的夜晚顿时变得吵闹。

    春花把脑袋探出窗外，发出一声惊呼。

    “怎么了？”陈三不敢探出头，怕被伯父伯母看见，但从春花恐惧的表情中，他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水，全是水！”

    春花脸色煞白地看着陈三：“洪水要来了！”

    陈三看向老婆婆，只见老婆婆气定神闲道：“乖孙儿，好好表现咯！”

    陈三眼神坚定起来，他果断地背起婆婆和弟弟，把春花一把拦腰抱起，两个踏步从二楼跳了下去。

    “咯咯咯咯！”婴儿发出愉悦的笑声。

    “轰隆隆隆隆！”

    只见远处的岩壁裂开一条大缝，万顷洪流从缝中冲出，伴着巨大的水风，灌入李家寨。

    街道已经铺满了水，脚下一片冰凉。地面塌陷裂开，滚滚白涛喷涌而出，将居民房屋一起吞噬。

    刚睡梦中醒来的人们，毫无反抗地被拖入浪涛之中。

    从岩壁裂缝中冲流而下的巨大白浪，像一头冲锋的大蛇，沿着主街道直直向陈三撞来。铺天盖地的波涛面前，陈三感到自己无比的渺小。

    但他不能退缩！

    衣冠不整的伯父伯母从房间里冲出，见到只穿着一条裤衩子的陈三，明显的呆住了。

    但没有时间解释了。陈三一拍小老弟的屁股，小老弟咯咯大笑，黑色的羽翼从襁褓中飞出。

    “伯父伯母，跟我走！”

    陈三拉起春花，全力奔跑在崩塌的李家寨。地面不断震动，塌陷，然而他们几人所在的地方，总能巧合的避过灾难。

    “什么情况？什么情况这是！”

    老李一边狂奔一边叫嚷。

    “夜笼城要毁灭了！我们一起逃到外面去！”陈三嘶吼着回答。

    “我说你们两个什么情况！”

    陈三嘴角一抽抽，面露难色。只见春花闭上眼睛，鼓足了勇气，仰头大喊：“报告老爸老妈！”

    “这位是我的男朋友，他叫陈三！”

    “什吗？”老李瞪圆了眼睛。

    “你们发展到哪一步了？”老妈快步跟了上来，插在陈三和春花之间。

    “呵呵呵！老太太我要抱曾孙咯！”老婆婆冷不丁说。

    “啊？”老李一口气喘不上来，摔了一跤。

    “伯父！”陈三想回头去扶，就在这时，滔天巨浪已经逼近他们身后。陈三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冰冷的河水灌入他的七窍，在洪流裹挟中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