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地下世界说是有九神护佑，实际上在位的神明只有五位。

    分别是开凿钻探之“蚓祸”，灾厄运势之“乌夜”，繁衍遗传之“惶鼠”，水源化生之“玉蟾”，时节作物之“沼蕈”。

    蛹之家用秘法培育有相应天赋的孩童，选出其中最优秀的坐上神位。

    所有神明之力都意味着巨大的代价。

    蚓祸开洞时会磨损肉体，乌鸦则是直接伤害自己来对抗灾厄，惶鼠由于年幼产子，寿命都非常短暂，很少活到成年。

    玉蟾是地下世界的水源之主，长期生活在水体中，会导致其“遗忘”，直到最终失去作为“人类”的意识。

    沼蕈司掌地下的作物，由于这个世界昼夜不规律，也没有四时，所以十分依赖沼蕈对湿度温度的控制力。

    而他的代价，则是对于“时空”的混乱，无法清晰的知道自己处于什么时间，是过去还是现在。

    这种混乱会随着能力的发动逐渐明显，最终沼蕈的意识会消散于时间之中，变成一动不动的植物。

    沼蕈和玉蟾一样，付出的代价都偏向于精神，所以很难与正常人沟通。

    而剩下的四个神位，除“雨瘤”以外，分别是金羽，玉扇，和骊宫的虚位。

    这三者分别司掌光明，灵魂，以及建筑，而代价未知。

    “神明之中，唯独雨瘤不同。”

    乌鸦曾经听过玉扇大人提及雨瘤的事情，只有只言片语，讳莫如深。

    为何不同，怎么个不同法，无从得知。

    雨瘤是谁，他从何而来，如何坐上的神位，他司掌的究竟是什么力量，为何从来都见不着人影？这个神明放在九神之首是做什么的？

    在一片黑色的水面，陈家寨的幸存者们茫然的坐着，或者三五聚集在一起窃窃私语。

    他们从浊丞相的口中进入深处，发现里面是这样一个连通的界面。

    浊丞相是浊阴的入口。这里是雨瘤的魂魄域，在他夺取浊阴之前，这里也叫浊阴宫。

    水面的远处，雨瘤在黑色的竖长条石块上坐着，身披的黑纱点在水上。

    “雨瘤兄。”乌鸦站在雨瘤背后，端详着自己木质化的手掌：“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乌鸦。经此一战，我确信你会是一个好帮手。但我想知道，你内心真的愿意这样做吗？”

    雨瘤的脑花从头顶溢出来，打在后脑勺和脖颈上。脑花中间的黑刺微微颤动。

    “我必须救下妹仔。哪怕要反抗金羽大人，我也非做不可。”

    “哪怕要反抗金羽大人……”雨瘤稍稍背过身来：“在你心里，金羽是个什么样的人？”

    乌鸦一时语塞了。

    这个问题本来不难回答，在当前的情况下，妹仔还在金羽手中，蚓子的惨状他也看到了，白羽卿相对人民的态度更是明显的答案。

    金羽是个没有人性的牲畜，是个以玩弄他人为乐的魔王，是一个视人命如草芥的暴君，他完全可以这么说。

    可是，此前十多年的“教育”，让金羽大王在他脑子里的形象根深蒂固。每个蛹之家的孩子都会背诵金羽的功绩。

    他靠一己之力扛起了地下世界，号令九神，驱散夜灾，保护百姓，使得贫瘠黑暗的地下生生不息，百年运转。

    书中所写的金羽，和现实里见到的金羽，还有切身感受到的残酷与压迫，交织在一起。

    乌鸦竟一下子无法断言。他为自己的犹豫感到羞耻。

    “不用自责，乌鸦小子。”雨瘤的声音在水面荡起一圈圈波纹。

    “我想说的是，人都是复杂的，金羽也一样。他并不是不可理喻的暴君，他本人甚至是一个高明的修士和学者……但正是这种复杂和理性的一面，将会使你犹豫，使你淡化对他的仇恨，转而去理解他。如果这种事情发生，就太糟糕了。”

    “不可能！我绝不可能妥协。”乌鸦握紧了拳头，木质的拳头没有太多触感，这种麻木感正如蚓子经历的苦痛：“我一定会杀了他！”

    “如果说你的愿望是救妹仔……”

    “还有大家。我希望能救更多的人。”乌鸦说。

    “没错，如果金羽选择让妹仔活下去，那么你还会继续坚定的反抗他吗？如果妹仔和其他人你都想救，你会先救哪一边，放弃哪一边？你真的愿意为此搭上性命吗？”

    “我……我还是要阻止金羽的计划。”乌鸦有些犹豫道。

    “哪怕妹仔会因此而死？”

    两人陷入了一段时间的沉默。雨瘤轻笑了一下，把手伸进脑花里搅动了一会儿。

    乌鸦好奇又惊悚地看着他。

    “金羽已经绝不可能回头，若我们不能拥有更胜于他的决意，结局只有失败身亡一途。”

    雨瘤拔出五彩斑斓，泛着油光的手指，缓缓指向乌鸦：“所以，关于你的目的和决心，关于必须要反抗到底的理由，关于我的渴求与命运，我希望这些能帮助你理解。”

    “这是什么东西？”乌鸦有些闪躲。他知道雨瘤不会害他，但那些东西实在有些恶心过头了。

    “是决心。”

    雨瘤的手指按在了乌鸦的眉心，一些画面缓缓在乌鸦的脑海里飘散开来。

    “是我为何在此的理由。”

    “叮……”

    “叮咚……”

    淅淅沥沥的小雨，在圆形的天空坠落下来。他闻到青草的香气，和水底浮上来的腥味。

    天是青白色的，乌鸦没见过这样的天和雨，他呆呆的仰望着这一幕出了神。

    圆形的天空边上，有一张大脸，几乎占据了四分之一的天空。那张大脸颇为稚嫩甜美，是一个女孩的样子。

    她的眼睛大大的，睫毛眨巴着。正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雨丝将她的头发浸湿了，黏在脸上。

    “阿金，它好像出来了。”

    女孩忽然开口说话，声音像玉佩一样清脆。

    “哎哎？你说雨种吗？出来了？这么快？”

    一个吵吵嚷嚷的声音从天空的远处传来，接着圆形天幕边上又出现一张大脸，是一个俊俏顽皮的少年模样。

    他看到自己，眼神亮了一下，又露出鄙夷的神色：“什么嘛，怎么养成这样啦？雨种是圆圆润润的，这个，这简直就是个瘤子。”

    “但是也成功了啊。”女孩说。

    “阿金，你再说我要揍你了。”一个声音比较粗的男声响起：“你就是光说不做，平时全是我和阿玉在照料，现在出成果了你又来指指点点了！”

    阿金做了个鬼脸，哭丧道：“哎呦我的好哥哥！我阿金没啥大用，你和阿玉就尽管嘲笑我吧。”

    “小宫，你不能这么说阿金。”女孩认真道：“我们都是按照阿金的计划，才一步步做出来的，成果不完美，可能是我们执行时出了问题。”

    “阿玉你就是太认真啦，我跟他闹着玩呢。”

    小宫靠了过来，一把攀住阿金的肩膀。是个黝黑俊朗的小伙子。天上挤满了三张大脸，俯视着乌鸦。

    看了一会儿，阿金噗嗤一声笑了。

    “这瘤子看久了还挺可爱的。”

    “不如就叫雨瘤吧。”小宫说。

    “赞成。”

    “那算成功了吗？”阿玉问。

    阿金看了看身边的两人，然后用手在水缸边上用力拍了一下。乌鸦感到自己在惊涛骇浪中翻滚起伏。

    “我宣布，夜神容器一号，培育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