黯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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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习任务(其二)

    1.奔驰车转了个弯驶进一条偏僻的巷道。

    \t巷道幽深狭窄,仅供两辆车并排开的程度。巷道入口处的一家店铺折叠门上用蜡笔画着一个大大的笑脸,笑脸上方贴着店铺转让的告示,一棵茂密的大梧桐树矗立在店铺旁边,一个老人蹬着破旧的老式三轮自行车拖着几箱台湾啤酒迎面驶过,啤酒瓶叮叮当当地碰撞。

    \t炸酱面的味道夹杂在晚风中,青石地砖经过漫长岁月的冲刷已经显得有些泛白了,孩子们在道路旁边嬉笑打闹着,几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打着蒲扇围在一起下象棋,浓浓的生活气息扑面而来。

    \t几个年轻人靠在梧桐树下乘凉,眼睛有些发直地盯着驶过的奔驰S级。

    \t奔驰最后停在了一栋四合院前。

    \t四合院建得很是气派,门的两边卧着两头威武的石狮,翠绿的南瓜藤翻过了院墙盘在右侧的石狮上,复古的木门上贴着两张门神画,两个狮口咬着铜制门环。

    \t将车开进旁边的停车库中后,江镇原和高飞城下了车。

    这时,一名穿着考究的老人打开了四合院的门。

    \t“镇原先生,飞城先生。”老人微微欠身,微笑着摆出请的姿势。

    \t“你好啊管家先生,有几年没见,没想到你还能认出我。”高飞城点头致意。

    \t“飞城先生您还是这么年轻有活力。”管家自然地接过高飞城的登山包,“装扮也依旧这么别致。”

    \t“医生说老年人多活动活动对心血管有好处,而且我也有每天吃钙片。”高飞城爽朗地笑着。

    \t四合院装饰得十分精致,院门前有着一堵大理石石墙,石墙经过多年风吹日晒显得有些泛青,墙上雕刻着诸多飞鸟走兽,两只大红灯笼挂在墙的两边。

    绕过石墙一个小院出现在视野中,此时,夕阳正透过院子顶棚的油桃叶星星点点地洒下来,宛如群星坠地。院子右侧的小水池边,一架小型水车正在将逐道运来的水送进水池里,水池中红金鱼在起伏,种植在水池边的细竹竹影投在水面,隐隐绰绰。

    \t整个小院都沉浸在宁静祥和的气氛中,既私密也开放。

    \t院子中央有一张大理石桌,桌边摆着四把竹椅。

    \t管家在桌上摆好了棋盘,然后又端上一盘水果。

    \t江镇原和高飞城对坐在竹椅上,江镇原是红方,高飞城是黑方。

    \t“管家先生,麻烦给我一杯威士忌。”高飞城打了个响指,“加两块冰。”

    \t“下棋还喝酒?”江镇原问。

    \t“日本古代的武士在切腹前也会喝酒,酒是好东西,能帮人克服恐惧。”高飞城耸耸肩。

    \t“你还会害怕?”江镇原随口问。

    \t“拜托,我也是人,人老了总会变得畏手畏脚。”高飞城说,“我挺怕死的,所以我的背包里总是装着肾上腺素和强效救心丸。”

    \t加冰的威士忌很快被端了上来,高飞城摇了摇酒杯,冰块混着酒液在杯中咔咔作响,然后他仰头一口将酒液喝干了一半。

    \t“谁先?”江镇原抬眼问。

    \t“要不咱们猜拳决定?”高飞城摩拳擦掌。

    \t“红子不占先,你先吧。”江镇原回答得很果断。

    \t高飞城倒也不客气,率先动了卒。

    \t江镇原是在七个小时前接到高飞城的电话的。

    \t高飞城说想跟他下一盘棋。

    \t这是江镇原和高飞城认识以来,高飞城说的最正常的要求,毕竟之前都是邀请他联机打连连看大富翁什么的。

    \t江镇原算是个象棋高手,因为经常跟巷口的老人们切磋。

    \t高飞城则明显是个新手,只会一些基础的技巧,局势几乎没有任何悬念一边倒。但高飞城却不慌不忙,只有在被将军时才移动棋子保将,其他大多时候都在做一件事。

    \t固执地移动棋盘中最弱的卒,甚至在车马炮被威胁时也在一直移动卒。

    \t棋局中确实有句话叫‘小兵过河赛过车’,但实力差距摆在那,高飞城的车马炮都被吃掉了,能够组织进攻的只有那三个每次只能走一步的过河卒。

    \t而江镇原的车马炮则还全部健在,取胜只是时间问题。

    \t这种情况下无论是谁看了都得直摇头,但是高飞城却仍然不急不忙地移动他的卒。

    \t江镇原有些不太舒服了,高飞城的态度随便散漫得就像上课嚼口香糖的学生,时不时还吹个泡泡给人看。江镇原在国民军中曾经是一名将军,长达20年的军旅生涯造就了他严谨认真的性格,对于随便散漫的人,他向来都是零容忍。

    \t高飞城能跟他维持关系到现在纯靠高飞城单方面的死皮赖脸,以及他们曾经一起出生入死的经历。

    \t脑火驱使江镇原想到吃掉高飞城最后的三个卒,让他彻底丧失进攻能力。

    \t江镇原将逼在高飞城家门前的车撤了回来,气势汹汹地直冲那三个打到自己家门前的卒而去。

    \t“将军。”高飞城吃掉了江镇原左侧的士。

    \t江镇原果断用将吃掉了高飞城的卒。

    \t“你输了。”高飞城说,“对将。”

    \t江镇原愣住了,这才发现自己的帅和高飞城的将在一条直线上。

    \t2.“怎么突然想起找我下棋?”江镇原喝着管家端来的茶问。

    \t“想试一试,不是有个哲人说过,凡事都要尝试吗?”高飞城继续喝着那杯威士忌。

    \t“你刚学不久?”

    \t“嗯,在飞机上看过了象棋的基本规则。”高飞城说,“马走日象走田,小兵过河赛过车。”

    \t“所以我是被一个刚上实战的初学者打败了?”

    \t“镇原你就是因为做事太认真,所以才不受女人欢迎。”

    \t“我可不想被自己女儿讨厌的人说教。”

    \t“喂,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高飞城低着头嚷嚷。

    \t“你还知道啊。”江镇原吹胡子瞪眼。

    \t“你说该怎么跟女儿相处呢?”高飞城抬头望着黑下来的天空问。

    \t“我怎么知道,我又没有女儿。”江镇原说,“你不是自诩很会应付女人吗?”

    \t“那是两回事,意大利有句话叫对待女性就该像春风般温柔,但没有人说过要如何对待女儿。”

    \t“女儿也是女性吧。”

    \t“就因为是女儿,才不能把她当作普通女性对待。”高飞城说,“你没有孩子,你不会懂那种感受。”

    \t“那你还问我?”

    \t“但你不是有个孙侄子吗?是叫江一鸣吧?”

    \t“一……江一鸣是男性,你病急乱投医了。”

    \t“我是问你是怎么看待江一鸣的?”

    \t江镇原忽然沉默了,他低头静静盯着手中的茶,清亮的月光透过棚顶的油桃叶投进茶杯中,小半个月亮在茶水中颤动。

    \t“很怪吧……”江镇原缓缓出声,“这个世界上有个跟自己血脉相近的年轻人存在,就好像自己被继承了一样。”

    \t“镇原你一脸交代遗言的表情……”

    \t“有时候我真想一巴掌扇你脸上。”

    \t“开个玩笑,别动怒。”高飞城耸耸肩,“照你这么说,那个文明也会这样看待我们吗?”

    \t“不会,他们大概率会觉得我们是卑贱的低等种,就像人类看黑猩猩一样,尽管两者的基因相似度高达90%,但对于人类来说自己还是高它们一等,所以它们只配被关在铁笼里。”江镇原说。

    \t“对将在棋局中是极其罕见的情况吧?”高飞城突然问。

    \t“嗯。”江镇原点点头。

    \t“我在看象棋规则时,里面大都是如何用车马炮这样的棋来攻防,兵被认为是实战力最弱的棋子,因为它一次只能走一步,并且只能前进不能后退。”高飞城幽幽地说,“所以我就想着要用兵来下一盘棋。”

    \t江镇原默默听着高飞城说话,目光落在棋盘的兵上。

    \t“勇往直前,没有退路,就像我们一样。”高飞城捏起一个兵把玩着,“因为我们的身后就是世界,是人类的世界,是我们的亲人生活的世界。”

    \t“我们都老了,应该把希望交给年轻人们了。”江镇原说,“你还不愿意休息休息吗?”

    \t“我跟镇原你不一样,我的父亲母亲和妻子都是为了守住这个世界死去的,那么我又怎么能安安稳稳地坐在乡下的椅子上,披着大衣烤着火等死呢?”高飞城沉声说,“镇原,我是个怕死的人吗?”

    \t“你当然不是,你只是害怕没有任何意义地死去,你这种人就该像火炉里的柴一样燃烧殆尽。”江镇原点头说。

    \t“你可以继续过你的安生日子,我也会时不时过来找你叙叙旧,关于你的孙侄子我会找他谈一谈,如果他半年后要退区我会第一时间批准。”高飞城喝干了威士忌起身,“我得走了。”

    \t“天黑了,不留一晚再走?”江镇原问。

    \t“不了,订了晚九点的机票,有个东西要送回五十五区。”高飞城接过管家递来的登山包,看了看小院,“而且镇原你的审美太老龄化了,在这呆久了,感觉人都老了好多。”

    \t“我已经86岁了,以人类的寿命来衡量算是个老人了。”江镇原忍了,“而且你也有79岁了,别说得你好像很年轻似的!”

    \t“网络上最近不是流行一个词吗?”高飞城仰头望着夜空,“男人至死是少年,男人的心理年龄是不会被生理年龄束缚的。”

    \t“那么就请你尽快滚出我的院子,现在马上!”

    \t“镇原你总是这么容易生气,小心高血压发作。”

    \t“发错了也是你害的。”

    \t“我真害怕你会死在我前面,白发人送白发人是世界上最残忍的事情之一了。”高飞城将登山包背好,“你希望葬礼上收到什么花?蒲公英怎么样?想象一下葬礼上有一阵风吹过,蒲公英被吹得漫天都是,落在穿黑礼服的少女雪白的肌肤上……”

    \t“趁我还忍得住把茶泼在你脸上的冲动,快点滚出我的视线!”江镇原说,“而且我喜欢的是菊花。”

    \t“蒲公英多好,免费的,路边随便找找就能摘一堆。”

    \t说完这句话,高飞城便大步流星地走出了院子,躲过了江镇原泼过来的茶。

    \t江镇原忍着怒气深呼吸了几下,在心里暗示自己是被一条狗咬了一口。

    \t压下怒气后江镇原重新看向棋盘。

    棋盘上,黑方的将和红方的帅在一条直线上对峙,像是两军统帅提刀架马在风雨中对视,沉重的铠甲被雨水冲刷得当当作响。

    \t“对将吗。”江镇原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