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吟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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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恶霸

    次日一早,日头渐盛,天空阴霾尽扫,阳光比前几日要明媚许多,是个近来难得的好天气。

    顾长风等人刚从晨间入定中醒来不久,樊仁、杜子滕、梅文华兄弟三人便来到别院,挨个敲了房门请众人出府游玩。

    此刻所有人都已在府门前集合,台阶下的一群人正列队整齐,估摸着有四十来人,衣着皆似府中家仆模样,只是不知为何皆蒙着面,更不知为何一趟出游竟要如此兴师动众。

    台阶之上除兄弟三人外站着的就只有顾长风、冯安和阮大春了。

    今日众人初见杜子滕时,竟见此人一身官差打扮,等来到府外时竟又在外套上了一身樊仁的衣服,显得有些臃肿滑稽。

    听这兄弟三人解释,说是这杜子滕自从昨日知晓了自己修行无望后,便想着洗心革面做回自己的本职,元江县衙的捕快。

    几年前杜知县见自己这儿子入仕无望,便给他在县衙安了个差事,但杜子滕向来不受拘束惯了,又怎会在县衙老老实实当差。自打得了这捕快身份,未曾当值过一天,更未被委任过一次任务。

    可现在不同了,他杜子滕既入不了江湖做不成大侠,便是在这元江地界做个名气没那么大的名捕也不算太差,京城六扇门里的六大名捕哪一个不是威振江湖,虽然武功并非世间顶尖,可便是站在江湖之巅的那一小撮人也要礼让三分。

    他先在元江做成个小小名捕,将来未必没有机会进到京城六扇门,这个梦想实现的机会也并非渺茫,这就够了。

    而今日这杜子滕本是想着要去衙门当值的,可前脚刚踏进县衙后脚又接着直奔樊府而来,叫上了姐夫樊仁和二弟梅文华,说是要再放任自己再玩乐一天,等明日樊仁纳妾之事事了过后,必定痛改前非认真履职,以后就没有这样可以肆意放纵的机会了,今日一定要让两人陪自己玩个痛快。

    樊仁又想起昨日之事,对顾长风、冯安和阮大春几人的安排确有不周,便想着一同叫上几人,等会先去城中耍耍威风,随后再去那楼外楼中大摆宴席好好招待几人,好教几人看看他樊仁是如何热情待客的。

    一行人已准备妥当,那樊仁还贴心地派管事给顾长风等人送来了遮面的面纱,几人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地戴上了,不听人劝容易吃大亏,鬼知道这些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不小心就可能把自己坑惨了。

    杜子滕见顾长风等人已等候多时,抱了抱拳以示歉意,随后转过身大喊一声:“出发!”

    台下一群人非但没有打起精神列队整齐,反而一个个歪头叉腰撇腿地活动起筋骨,活像一群地痞流氓。

    杜子滕趾高气扬地一人走在前,不似个官差,反像个恶霸,樊仁走在后头有样学样却瞧着有股子憨劲儿,梅文华紧跟其后不慌不忙地走着,手拿一把折扇,倒像个翩翩公子哥儿。

    那管事福全得了自家少爷的叮嘱后一直候在顾长风等人身旁,此刻也邀请众人一同跟上,顾长风和冯安二人有些犹豫,反倒是阮大春率先走出跟上,反正自己带着面纱没人认得自己,他也想看看这兄弟三人又要耍什么新花样,顾长风和冯安二人见状也只好继续跟上。

    一群家仆则跟在顾长风等人之后,浩浩荡荡地向着楼外楼进发。

    樊府本就处在元江最繁华的地段,沿途皆是行人商贩,见到这出行阵仗大多人慌忙逃窜远去,元江三霸的名头他们还是听过的,谁也不想在太岁爷头上动土,一个个皆是唯恐避之不及。

    但总有那么一两人想躲开却有心无力,这不就被杜子滕撞见了,一个双腿残疾的老乞丐双腿拖地艰难地在地上挪动着身子,正巧挡在杜子滕等人行经的路上,老乞丐见这架势已然躲不过去已是急得满头大汗。

    老乞丐原是个城中的外来户,早年间会去山里贩些山货来卖,在攒了十多年的积蓄后在城中买了个小宅子,日子虽过得清苦可好歹还有个奔头,有了个小宅子就有了个能安稳依靠的家,便四处去请托媒人给自己张罗个媳妇儿。

    媒人找到了,当时还是个青年的老头儿还给了媒人一贯铜钱的请托钱,那媒人二话不及便告诉青年,城西有户人家的女子正当合适,便等她再说和两日便可去家中提亲。

    这一说之下可把青年给高兴坏了,他父母去世得早,从小孤苦着一个人,人生大小事只能自己一个人抗着,想着不久这小家里便能多个贴自己心的人儿,他怎么能不高兴,青年当晚又备了二斤白糖两斤鸡蛋给媒人送去,媒人直夸他这么会做事,这辈子都不愁找不到媳妇。

    可这高兴不要紧,偏偏这青年就高兴地忘了形,第二上山贩货的途中便一直想着此事,他所贩的山货净是些紧俏物件,皆是生长在悬崖峭壁之上,山道崎岖难行,青年又因想着将要娶上媳妇儿分了心,一脚踏空跌下了悬崖。

    万幸的是下落的过程中被崖壁上生长的嶙峋怪木拦了一拦,最终跌在崖底之时侥幸捡回一条小命,但双腿算是废了,青年在崖底捱了数日始终无法脱困。

    而那请托的媒人担心自己这媒说不成,少拿了事成之后的请托钱,数日不见着急坏了,后来灵机一动想着反正报官又不用花钱,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报了官,当时又恰逢新的政令下达,严令惩治人伢贩卖之事。

    在那个当口丢个人可不是个小事,况且这人在城中有住宅算是元江城的人,又有人替其报官,官差不得不将其找到,于是官差为此搜遍了整座山头最终在悬崖下找到青年,并将其带回了城中。

    青年摇身一变成了个废人,此后生计无着,家中光景一日不如一日,而那媒人也来过几次,见其这番模样却也不好再去跟女子家说和,心生怜悯之下退回了请托的半贯铜钱,青年只沉默着不说话,好像真的认命了。

    十数年后,还算壮年的男人模样竟跟个老头一般,处处都变了样子,虽然仍是拖着两条废腿,却又有了一双新腿,这双腿既能当手又能当脚来用,虽然男人仍旧干不了什么活计,只能沿街乞讨,家中还多了一张嘴,媳妇是之前那个媒人给他带来的,没再收他的请托钱,只说能管她口饭吃就行了。

    老乞丐的媳妇儿有些痴傻,出来讨饭吃总挨人打,有一次还被人打得吐了血,老乞丐心疼得不行,此后便再没让媳妇出门讨过饭,他每次出门都希望着能多讨两口饭,这样就不用轮换着挨饿。

    时间久了,城里人也知道这人家中的情况,一个双腿使不动的老头儿,膝下无儿无女,只有个痴傻的媳妇儿,着实让人心生怜悯,人们可怜他也就愿意多赏给他几口剩饭。

    老乞丐也不再似最初那般沉闷着只顾着低头要饭,现在逢人愿意赏他些铜板吃食的人,他都愿意跟人说些吉祥话,既是发自内心的,也是希望下次不会见着他就躲开。

    杜子滕见这老乞丐挡了路,就立在原地双手环胸踮着脚在原地等着。

    那老乞丐自知这杜大少爷不好惹,慌忙向一旁挪动,那杜子滕偏偏不让他走开,又来到那老乞丐身前挡住去路,老乞丐又挪动数次,次次皆被挡住了去路,老乞丐自知惹了大麻烦,一时着了慌,声泪俱下地哭喊着说道:

    “不是老乞儿有眼无珠才冲撞了杜少爷、樊少爷和梅少爷,实在是是老乞儿无能啊,拖着这么一双废腿走道实在是走不快,几位少爷要打要骂都行,就是求几位少爷行行好,放老乞丐一条生路,老乞儿家中还有个痴傻的老婆子,还等着老乞儿讨来的饭呢,老乞儿这条命留着还有用,请几位少爷高抬贵手。”

    杜子滕一把揪过老乞丐的衣领,凶狠着一张脸问道:“我欺负你没?”

    老乞丐一颗心怦怦直跳,慌忙摆着一只手说道:“没有,没有,人人都知杜少爷是个好人。”

    “嗯?你再说一遍。”杜子滕恐吓道。

    老乞丐似乎想起来什么,放下了一颗心道:“杜少爷欺负老乞儿了。”

    杜子滕听闻这话终于开心起来:“这就对了嘛,那我凶不凶?像不像元江城的恶霸?”

    老乞丐飞快地点着头道:“凶,凶,杜少爷是元江城有名的恶霸。”

    “小老头儿回答的不错。”杜子滕点点头松开了老乞丐的衣领,又转过头望向姐夫樊仁,“姐夫,善后。”

    樊仁一脸憨笑地走到两人身前,从怀中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口袋,樊仁将口袋打开露出满袋子的银子,小心摸索出一锭大银子,直接扔进老乞丐丢在地上的一张破碗里,可不曾想银子太重,冲劲太大,那破碗砰地一声碎开。

    杜子滕见状一咬牙:“再给!”

    樊仁一脸云淡风轻地点点头,又掏出一锭银子扔在了地上,老乞丐跪着将银子捡回,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对着几人拜了又拜,把感谢的话说了一遍又一遍,就差没把头磕破了。

    杜子滕对着身后一众家仆挥了挥手,便有人来将老乞丐小心抬到路旁搁置下,那老乞丐仍是跪拜不止,惹得四处行人也驻足在原地观看。

    杜子见状朝四周大吼道:“看什么看,元江城恶霸巡城没见过啊,再看小心把命看丢了。”

    行人听闻后纷纷四散而逃,杜子滕见到这一幕很是得意,又带领着一行人继续前行,此后再没遇到阻拦,众人很快来到楼外楼。

    楼外楼的掌柜早早便听闻消息,已在门口等候多时,见一群人终于到来,赶紧疾步迎上前,掌柜显然是见惯了大场面的,这三位少爷摆出的这阵仗他也不是第一次见了,是以面对着这许多人仍是从容自若丝毫不显慌乱。

    就在掌柜的想要向三位少爷一一问候之时,杜子滕却先打断道:“朱掌柜别废话,还是老样子,今天这楼外楼我兄弟三人全包下了,在里头的就不用赶走了,还没来的就别让再进了,给我这些弟兄全部找个地儿安排上,好吃好喝的伺候着。”

    那朱掌柜爽快地点点头道:“几位少爷果然还是那么豪爽,就依杜少爷的来办,咱们楼外楼别的尚且不说,就是够大,容得下这许多弟兄,诸位快快里边请。”

    四十多个人瞬间闯进楼外楼,这一幕被一些不知情的食客瞧去,还以为是来聚众闹事的,有不少人唯恐殃及池鱼,已经作势要逃,是掌柜的出声劝告才将众人安抚下来。

    顾长风等三人随樊仁三兄弟来到二楼一处开阔的小阁间,可居高临下望向窗外风景,亦可望向一楼的正中位置,那有一方桌椅,此时,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正被掌柜的亲自搀扶着坐到位置上。

    刚坐到位置上的老人轻轻捋了捋胡子,抬头望二楼的一侧,见樊仁三兄弟冲自己抱拳,老人端起桌上的酒碗,敬了三人一碗酒。

    接着便听到杜子滕的声音在顾长风等人耳边响起:“这老头儿就是我等先前所说的那位说书人,此人满肚子里都是故事,驻在这楼外楼十多年来,可没少为楼中招徕生意,甚至有不少人特地从外地慕名而来,只为听此人说上一段书。

    “如今老头儿上了年纪,一天只讲下午一场,一场也只讲半个时辰,今日你我赶了个早,掌柜的倒是识趣仍是破例把人给请来了,不枉我兄弟三人这些年在楼中花的这许多银子。”

    楼中一下子涌进了这许多人,楼里的伙计纷纷忙碌个不停,把掌柜的看的也有些心焦,见自己的亲随在二楼照看着才稍稍放下心来。

    准备宴席要花费些工夫,更何况要一下准备四五桌上好的宴席,兄弟三人可是楼外楼的大主顾,都是不差钱的主,若是怠慢了那损失便难以估量,说不定便砸了自家招牌。

    虽然自家楼外楼的势力遍布天下,可这楼外楼的楼主另有其人,他只是个负责生意的掌柜,可不敢托大欺客,所以掌柜的宁愿慢些也必须保证不出半点差错。

    慢了可以拖嘛,这不,得亏他聪明,几位少爷还没到,就连忙派人把还在睡回笼觉的伍泉叔给请来了,伍泉叔在楼里说了将近二十年书,而他当元江这处楼里的掌柜也才十几年,这位上了年纪的说书人在楼里的资历可比他还要老,这十几年来可真是把老人当亲叔看待,破次例的薄面老人还是愿意给的,更何况老人还是个顾念旧情的人,这三位少爷也是待他不薄。

    只听楼下惊堂木一响,楼中顿时鸦雀无声,诸多食客不自觉地将目光投去,堂中正襟危坐着的老人浑身气势陡然一变,仿佛下一刻便有了睥睨天下指点江山的魄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