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吟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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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画符

    “落墨繁绘,契力千载,诀施念行,尔卜尔生。”

    顾长风心诵咒语,笔走龙蛇,在足有半尺之长的黄纸之上先画上符头,再绘成符胆,最后又落下符脚,期间不断控制天地元气炼化入符纸之中,一张符箓就此一气呵成。

    若能有修为境界高深者观之,便会看到符脉纹理之中正有五行真气流转不停。

    别院厢房之中一应陈设简单素雅,只有几盆品相不俗的兰草稍加点缀,与院外清幽相和倒也显出几分出尘之意。

    只见几人正挤在桌案旁聚精会神地观看着这一幕,刀客冯安摩挲着下巴很是郑重地点了点头,而这画符一幕瞧在一旁兄弟三人的眼中,顾长风的形象顿时又高大了不少。

    要知道在他们看来寻常游方术士所制符箓不过是骗人的把戏,点敕符箓之举便该是道玄山天师府的天师们才能做到的神仙事,而顾长风先前已经向几人证明过自己的实力,三人自然不会把顾长风当作坑蒙拐骗之辈,这如何不让三人心中惊骇。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自顾长风能炼化第一道真气入体之时,其师傅无名道人便将绘制符箓之法传授于他,或者更为确切地说是将绘制符箓的繁琐差事统统交给了顾长风来办。

    其师所在的无名观,观如其名,的确并没什么大的名气,来道观参拜的善信也少得可怜,平时多是些左右村邻来求些趋吉避凶或治小儿癔症的符箓,这些符箓大多未入品,对顾长风来说算不上什么难度。

    但每年剑庐举行开剑炉的盛会之时,剑庐会需要不少构建天火大阵所需的五行符箓,剑庐负责采购事宜的执事跟无名道人是老熟人,每年到这个时候,这位有些抠门的老执事舍不得花重金到别处采购之时,便会想起来照顾一下自己这位老朋友的生意。

    无名道人要价的确公道,却也把绘制符箓的活统统抛给了顾长风,也只有绘制这些已入品的符箓之时,才会勉强对当时境界未深的顾长风来说有些难度。

    而顾长风对符箓之道真正开始精通,还要从其独自行走江湖开始,起初为了能勉强糊口不让自己饿死,只能扮成道士四处求些生计,靠着师傅给的一册《箓藏》给人绘制符箓,可是解了他不少燃眉之急,毕竟绘制符箓的活计可比捉妖驱邪,替阳司办这类脏活累活轻松多了。

    这世间妖类分为灵妖与孽妖两种,有灵性且神智通人的灵妖根本无需去捉,自有阳司为其载明谱册。

    许多灵性极高的妖类甚至无需结庐深山,而是被允许居住在各州城内与人为邻,除无法参加科举外并不与常人区别对待,而那些只有兽性冥顽不灵的孽妖大多嗜血残忍,每年都会有无数修士葬身在这些凶残的孽妖腹中。

    而无论灵妖还是孽妖皆属草木走兽之精,何时化妖,会化成灵妖还是孽妖,皆无法预测,所以各地不时便会有孽妖冒出祸害人间。

    此事虽属阳司管辖,但阳司也只是镇抚司辖下的小小分司,实权虽大,但管辖一国之地的孽种妖物也实在是鞭长莫及,所以只能在各州城驻接悬赏。

    江湖高手携带孽妖头颅便可到阳司取认赏银,妖物皮肉和内丹亦可卖与阳司换取银钱或其它所需之物,这也是大多江湖散人的经济来源。

    但接阳司的悬赏赏银给的不多不说还有随时丢掉小命的危险,远远不如绘制符箓来得轻松,虽然绘制一些中品以上灵符的天材地宝有些难遇,能接到的这类大活的机会也不多,但所幸半年不开张一开张便能吃半年。

    便是接不到这类大活,仅凭着绘制普通的下品符箓,也能令顾长风不用为生计发愁,是以随着江湖阅历越深,顾长风绘制符箓的功力也愈发纯熟,若非绘制上品符箓甚至他从未见识到过的的仙品符箓,对顾长风来说并算不上是难事。

    自阮大春走后,其余众人也没了继续赏景的兴致,兄弟三人将顾长风和冯安带到别院的另一处厢房安置下,兄弟三人又与顾长风和冯安两人聊了些元江城的风土人情奇闻趣事。

    直至又聊起了近日城中猖獗的采花贼,顾长风突然叫住了樊仁令其派人找来朱砂和黄纸,说是要绘制符箓,并言到捉那采花贼之日会用得上。

    对兄弟三人来讲能见识此类近如神迹的机会不多,这可把兄弟三人高兴坏了,忙令管事福全去城中的杂珍铺子将东西买来,这才有了顾长绘制符箓的一幕。

    顾长风所制符箓乃是一张追踪符,此符的品阶并不算,高顾长风绘制起来也并没有多少吃力,但其功用却不可小觑,符头符胆可作为路引制成符水令人饮下,再将符脚折成纸鹤便可追索饮下符水者的行踪。

    那采花贼虽轻功高绝,但终有藏匿之处,只需在樊仁纳妾当日,将此符制成符水提前给樊仁的小妾饮下,就算那采花贼又再次将人掳走也可凭借此符找出其藏匿之所,虽然此符显踪有其时效,但也足够樊府的众多高手将其找出。

    顾长风在绘制符箓前已将此符的功用告知众人,见顾长风已经画完符,刀客冯安忍不住夸赞道:“之前见识到顾小兄弟的一身武艺已是惊叹,不曾想小兄弟竟还精通符箓之术,当真令为兄汗颜,就是不知顾小兄弟还有什么本领是我等没见识过的。”

    “都是些从前用来谋生的手段,只是手熟了些罢了,倒也并没有太过惊艳之处,是冯大哥过奖了。”顾长风谦虚道。

    冯安哈哈大笑着拍了拍顾长风的肩膀:“顾小兄弟太过谦虚,好将我等颜面置于何地呀?”

    一旁的杜子滕见符箓绘成已经开始摩拳擦掌起来,此刻耐不住性子地问道:“顾少侠,这符箓现在可否使用,好教我等见识一番这符箓是怎么变作纸鹤寻人的。”

    终于忙完的顾长风长舒了一口气道:“现在还不是时候,此符制成符水后便只能生效十二个时辰,使用不可过早,那采花贼一般在晚间行动便等后日傍晚再使用也不迟。”

    说着顾长风便起身将画好的符箓交给樊仁,樊仁惴惴不安地接过符箓,顾长风又将符头符胆和符脚的位置仔细地指给他看,并再次叮嘱道:“到时只需将符脚剪下,再将符头符胆点燃烧成灰烬,用清水与之冲合,待灰烬沉底后便可饮用,切记做完这些定要将余下的符脚交还与我,到时万一被那采花贼逃脱,此物便可派上大用场。”

    樊仁犹豫再三仍是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这东西使用起来当真这么简单么?在下就怕到时一不小心弄出什么岔子来耽误了大事,要不这事还是顾少侠您亲自来做?”

    顾长风皱眉思考了片刻才道:“此类符箓显踪之技俩在江湖之上并不少见,想要破解此法追踪也异常简单,到时樊府之中人多眼杂说不定便有那采花贼安插的眼线,所以万不可被有心之人察觉,还是樊兄自己行事才不会引起人注意。”

    “还是顾少侠考虑周全,那便由在下来试一试,只是到时若是没能办好还望顾少侠能够谅解。”樊仁仍有些心虚道。

    顾长风笑着安慰道:“这符箓至多绘制起来较为麻烦,但使用起来却极为简单,樊兄倒也不必过于担心,只要注意不被人撞破便好。”

    樊仁有些憨傻地笑着挠了挠头:“有顾少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顾长风见状又向四人继续交代道:“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如非必要大家尽量不要对外人提及。”顾长风停顿了片刻,微微皱起眉头,“包括那位姓阮的高手,也最好不要被其知晓此事。”

    “顾小兄弟的担心不无道理,小心谨慎些总归是件好事。”冯安附和道。

    众人听闻后纷纷点头应允,只有那杜子滕在点过头后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似乎有些话难以启齿。

    直到所有人都看出不对劲纷纷望向他,杜子滕这才鼓起了勇气,满脸堆笑地搓搓手道:“顾少侠,在下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当讲不当讲。”

    顾长风不知其葫芦里又在卖什么药没有当即应承下来,只是试探着回应道:“杜兄但说无妨,只要在下能做到便不会推辞。”

    杜子滕似乎松了一口气,继续讲道:“在下所求并非难事,只是想请顾少侠为在下绘制一张同样的符箓,不知顾少侠可愿意?”

    顾长风还以为是什么难事,原来是看上了自己所画符箓,可此符对他又似乎无甚用处,虽然经过半日的相处能看出这杜子滕并非十恶不赦之人,但外界对三兄弟的传言又历历在耳,顾长风有些担心此人会将符箓用在不当之处,于是追问道:“杜兄欲得此物有何用处,不知可否告知在下?”

    杜子滕有些扭捏道:“倒也没什么用处,只是听闻此符箓的神奇之处一时有些心痒,也想自己能有使用此符的机会,不知顾少侠可否了却在下一桩心愿?”

    顾长风思虑片刻后决定还是答应为其再绘制一张符箓,一来此符对常人而言威胁并不大,二来此人大概真的只是好奇心重了些,于是回应道:“既是如此,便再为杜兄绘制一张亦是无妨。”

    话罢顾长风又坐回了原来位置,再次提笔在黄纸之上勾描起来,又一张追踪符很快绘制完成,繁复纹路与先前一张几无二致,可见其绘符的功底确已相当纯熟。

    顾长风紧接着将符箓递给杜子滕,接过符箓的杜子滕连声道谢,脸上更是乐开了花,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着,好似得了天大的宝贝一般。

    顾长风心中仍有些惴惴,还是不放心地提醒道:“杜兄切记,如无必要不可随意窥探常人行踪,若施用对象乃是江湖人,尤其是修为高深之辈便要加倍小心,切不可被人事先察觉,否则恐将招致祸事。”

    杜子滕听完这话好似被泼了一盆冷水,他只是想要张符来玩玩,折成纸鹤会飞还能寻索人的踪迹,能有这般神奇的符箓他没见过更没用过,现在好不容易有了能亲自使用的机会,竟突然被告知常人不可随意乱用,用给江湖高手又太过危险,那他要来此符只能当作废纸干看着岂非无趣得很?

    杜子滕虽然有些失望,但还是信誓旦旦地保证道:“在下定小心使用此符,断不会因此闯出祸来牵累顾少侠。”

    顾长风向来谨慎惯了,这会儿终于稍稍放下心来,对着杜子滕点了点头,见樊仁和杜子滕两人仍端详着手中的符箓,又提醒两人赶紧将符箓小心收好,并令那管事将砚笔朱砂与未用完的黄纸收走。

    可没等管事离开便见那阮大春走进门,管事稍稍避让本想从阮大春身旁绕过却被阮大春拦下,阮大春看了一眼瓷碟中的朱砂,又拿起方盒中的朱笔和黄纸瞧了瞧,转过身笑问众人:“哪位仁兄竟通晓符箓之道,不知可否为在下引荐?”

    顾长风方才叮嘱众人尽量不要被其知晓,但此刻又那么不凑巧地被其碰上了,众人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也就无人敢于引荐,但众人的目光却全都看向了顾长风,其意不言自明。

    顾长风自知躲不过,但仍是希望知晓此事的人越少越好,便只能撒谎道:“方才与几位闲聊之时,杜兄忆起在下曾言自己是道门俗家弟子,便想请在下试画几张符箓,奈何在下对符箓之道知之甚少,徒令几位失望了。”

    阮大春疑惑望向杜子滕,杜子滕顿时有些心虚但很快就满脸堆笑地掩饰过去,并忙着打圆场道:“嗐,无妨,无妨,在下只是一时兴起想着求几张招福纳财的灵符来戴戴,顾少侠修为已然高绝若要再精通符箓之道岂非令天下豪杰汗颜?不会才好,不会才好。”

    杜子滕说到顾长风修为高绝之时,一脸促狭笑意地对着顾长风竖了竖大拇指,实是在明贬暗褒。

    顾长风以为杜子滕是见自己说谎脸不红心不跳才故意竖大拇指揶揄自己,顿时脸上滚烫起来,尴尬地挪开视线不敢再直视旁人。

    而这一幕落在阮大春的眼中却又是另一意味,直以为这杜子滕竟属意男子不成,这顾长风又是眼神闪躲又是脸色泛红的当是何故?难道……

    阮大春倒吸一口冷气不敢再细想下去,轻咳一声打破了这十分古怪的氛围,继续讲道:“原来如此,在下也本想求一张符,既无人精通此道那便罢了。”

    听闻此言顾长风却是好奇道:“阮大侠想求得何种符箓,又是所为何事?”

    阮大春哈哈笑道:“当然是求一张疾行符,听闻那采花贼轻功十分了得,在下轻功虽也尚可但不知比不比得过那采花贼,若能有疾行符助力便不惧那采花贼能够逃走。”

    众人听闻阮大春话中之意也是为捉住采花贼着想,便又将目光齐齐望向顾长风。

    顾长风听闻也有些犹豫自己是不是太多疑了,此人虽然处处透着古怪或许也是因为听闻过有关三兄弟的传闻才故意为之的,顾长风已有反悔之意想要答应为其画符。

    可没等顾长风话说出口便听那阮大春说道:“顾少侠一看便是行事磊落之人,断然不会欺瞒我等,说是不会便当是真的不会,那符箓也只作锦上添花之用没有亦是无妨,若是强人所难便不美了。”

    顾长风自觉有些心虚,反悔的话不敢再说出口只对着阮大春抱了抱拳,只是不知是表示的谢意还是歉意。

    “阮大侠方才出府可是去了楼外楼?”顾长风急忙岔开话题。

    阮大春看了一眼管事福全,随即了然,又回望向顾长风:“是刚去过一趟楼外楼,还遇上了昨日在府上曾见过的几位高手,这些人倒是好享受,大摆宴席不说还有说书唱曲可听,不过在下对这些倒不怎么感兴趣,买了些新出炉的香酥烧饼便回了。

    “不得不说这楼外楼的香酥烧饼当真是一绝,自数年前头一次吃到楼外楼的香酥烧饼便时时惦念,如今住处离得不远便想着日日能吃到便再好不过了,等晚间用饭时在下带来与几位尝尝,几位便知在下为何对此物有此执念了。”

    阮大春一番话说得云淡风轻,其他人听来也不觉什么,可落在樊仁的耳朵里却如棒喝一声,令其羞愧难当,只得慌忙解释道:“实在是对不住诸位,近日府中客满住不下便安排了数位客卿去到楼外楼住下,相比此地住处简陋那楼外楼自然是更好的去处,但依在下之见府中仍需诸位侠士照看,若安排诸位去到楼外楼难免会顾及不上,是樊某招待不周还望诸位能够海涵,等此事过后在下定会另行补偿。”

    阮大春抚须笑道:“樊少爷误会了,在下只是顺嘴一提并无怪罪之意,此处别院幽静雅致甚得我意,况且我等接下悬赏来此自然是要办些实事的,留我等在府中正当合适,又怎会怪樊少爷招待不周呢,诸位可同意在下看法?”

    阮大春正说着便望向顾长风和冯安二人。

    “同意,同意,江湖中人从来不拘小节,且樊府盛情我等已经领会,樊少爷更无需为此自责。”冯安也好言相劝道。

    “在下也对此地甚是满意,如今日光已不似晌午那般耀夺人眼,不如就请樊少爷带我等一观园中奇花异木如何?”顾长风提议道。

    “在下也正有此意。”阮大春同意道。

    其他人纷纷附和,樊仁也喜笑颜开,这园中花木皆是他与妻子亲手所植,此刻见众人对此十分满意竟也生出了几分自豪,忙请众人一同前去观赏:“好好好,若论谈诗在下或许谈不出几分深意,但这对于这花草嘛,在下倒是能说上许多,那便请诸位皆随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