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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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问题

    “你看过达尔文《物种起源》吗?”

    “当然。”邹龙点了点头,这是专业名著,他肯定熟读过。

    “达尔文的《物种起源》被誉为生物进化史的圣经,其中最核心的观念便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这个我也看过。”李骁打岔,但塞恩并没有看向他,而是继续说道。

    “那你觉得自己对这八个字的理解深刻吗?”

    “额,如果你说的是竞争的话,我觉得已经初有体会了。”邹龙如实回答。

    现在的社会哪里不存在竞争,小到幼儿园的不同等级,大到国家之间的科学发展竞赛,竞争无处不在。

    适者生存,这四个字似乎从出现的那一刻就一直伴随着整个人类的发展史。

    “我说的可不是人与人之间的,算了,我还是直接出题吧。”

    塞恩继续道:“那么现在假设这样一个场景,在一所监狱里,你与另外十只各不相同的动物被囚禁。

    这十种动物分别是老虎、羊、蛇、牛、老鹰、鱼、大象、老鼠、乌鸦、狼。

    我们先抛去世俗的概念,认定你和所有动物处于同一起跑线,你们具备同样的智慧、同样的力气、以及同样的体型,甚至于对食物和饮水的诉求都一模一样。

    在这样的前提下,监狱有三条规则:

    第一,监狱每天只会提供三份水和食物,获得这些食物的动物不能将其分享、保留,更不能销毁。

    第二,七天后,还能存活的三只动物全部可以获得自由。

    第三,监狱里每天只能进行一次决斗,而且必须只能有一只动物在决斗中死亡。

    那么请问你现在身处这样的环境里,你所考虑的问题必须是什么?又或者说你必须要做什么选择?”塞恩微微喘了口气,然后看向邹龙。

    这是一个很有趣的问题,也是塞恩的老师最喜欢拿来考验自己学生的一道题,现在塞恩拿来考验邹龙。

    这个问题的题干很长,也很有意思,本来离得远远的李骁在塞恩说出问题的时候不自觉又靠了过来。

    “你能再说一遍有什么动物么?”丘奔涛忽然道,显然他也被这个问题吸引了。

    “老虎、羊、蛇、牛、老鹰······”塞恩耐心的再次说了一遍。

    “注意,我问的是:你考虑的问题必须是什么?”

    邹龙听完陈述,在脑海里再次复述了一遍问题,于他而言这就好像是在提前知道某份重要工作的面试题一样,不自觉的想要认真作答。

    塞恩可是哈佛毕业的博士,他的老师想来应该不会籍籍无名,这样的一道题,很有挑战性。

    “如果是我,我会先考虑这十只动物里哪些更加强势,对他们一一分类,然后有选择性去沟通,合纵连横,然后每天想办法杀死其中一只动物,以此来达到在第七天时我还活着的目的。”

    比伯是第一个回答的,这个问题并没有问他该怎么去做,而是只问该怎么考虑,答案很简单,因为这压根就是一道开放性题目,没有绝对正确的答案。

    闻言,塞恩只是摇了摇头:“不对!”

    “那我就······”比伯正准备继续发言。

    “诶诶,一个人只能回答一次。”塞恩故意挥了挥手打断道。

    比伯瞥了一眼塞恩,倒是没有继续说下去了,他也只是对这个问题本身感到一丝兴趣才回答,也不是非要答对。

    你不让答,我还不稀罕答呢。

    张玲玉这时回答道:“你只说了食物不能共享,那水应该是可以共享的对吗?”

    “没错。”

    “那么我会先考虑到自身在没有食物的情况下喝水能坚持多久,制定计划时以优先获得水为目标,并且根据这个时间制定必须获取到食物的时间计划。”

    张玲玉的答案和比伯所说的其实差不多太多,但她的做法却是比比伯的纯莽要好上一些。

    这时塞恩轻轻鼓了鼓掌说道:“你和我以前回答我老师问题时说的差不太多,但可惜,也不对。”

    “你们思考问题的角度是对的,但不够细致,没有看到问题的核心。”

    兴许是见不得塞恩这幅装模作样的样子,李骁嗤笑道:“这么开放式的问题,答案不还都是你自己说了算?”

    “你想要回答试试看么?”塞恩问道。

    “呵。”李骁翻了个白眼,直接用行动告诉了塞恩的答案。

    李骁对塞恩本人并没有多大意见,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看着塞恩一直挂在脸上淡淡的笑容时,总感觉有点犯贱,心里直冒火。

    “那算了。”塞恩转头,等待着下一个答案。

    这时,思考了好一会的邹龙似乎是突然意识到什么,要求塞恩把三条规则重复一遍。

    毕竟单凭语言就记住整个问题,确实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塞恩重复,可就在塞恩说完规则之后,邹龙开口问道:“七天后,会有三只动物存活,这三只动物是必须三只吗?”

    塞恩点头“必须是三只。”

    “那我想我知道答案了。”邹龙摊了摊手。

    听到邹龙这么说,塞恩不置可否:“说来听听。”

    “这个问题看似没有唯一的正确答案,但其实是有的。”

    “首先我来把你的问题复述一遍,大概就是我和十只动物一起要度过一周,每天必须在决斗中死一只动物,一周后必须只剩下三只动物,对吗?”

    “没错。”

    “那也就是说,除了每天在决斗中死去的动物之外,必须还有一只动物要死于饥饿或者缺水!我说的对吧?”邹龙问道。

    不知怎么的,塞恩在听到邹龙的反问之时,脸上的笑容更甚,他点了点头,然后打开了自己的笔记本似乎在写着什么。

    “什么意思?”丘奔涛这时脑子有点没转过来,问道。

    “十只动物,每天在决斗中死一只,七天之后不就剩下三只了吗?为什么还必须有一只要死于饥饿和缺水?”张玲玉也十分好奇。

    如果真的有一只没有死在决斗上,那么加上每天决斗必须死的一只,那么最后怎么可能只剩下三只动物呢?

    “这其实是一个出题陷阱······”邹龙慢慢说道,现在他已经坚信自己的是正确答案。

    “你可以先说说你的答案,万一说错了呢?”塞恩耸了耸肩。

    “好吧。”

    “如果是我,我考虑的第一个问题是怎么参与决斗,并且在每天一次的决斗中活下来!”

    邹龙的声音不大,但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很确定,仿佛他说的并不是这个答案,而是他的一种态度。

    围在周围的几人一阵发愣,这就是答案?

    参与决斗,在决斗中获胜,这难道不是最为愚蠢的行为吗?

    比伯眼神古怪的看着邹龙,兄弟,你比我还莽啊?

    你的对手可是拥有同样智慧同样体型的老虎和狼等动物啊,正常人谁会先考虑这个啊。

    也就是在几人愣神时,塞恩却突然哈哈大笑:“有趣。”

    “宾果,这就是我要的答案!”

    “嗯?”周围的几人表情有点凝固,这·····答对了?

    可是······为什么啊?

    “不得不承认,你比我刚上学的那会聪明。”塞恩微微感慨道,完全没在意其余几人的表情。

    “为什么?完全不明白啊。”比伯大叫道。

    “解释解释?”张玲玉百思不得其解。

    得到塞恩的肯定回答后,邹龙无奈的继续说道:“这其实是一个出题陷阱。”

    “他的问题看上去有很多选择,但实际上根本没得选。”

    “首先是动物数量的问题,题目是我和十只动物在监狱里,这里面的我当然也算是动物,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说,一共有十一只动物困在监狱中。”

    人类算动物吗?

    回归生物本质,人类当然是动物,只不过似乎所有人向来都会把人类和动物区分开来。

    “这也就是我为什要问,七天后是否必须只剩下三只动物,因为如果在七天里每天只死一只动物的话,那么最后一定会剩下四只动物。”

    “这多出来的一只动物就必须是因为饥饿或者是缺水,因为每天只决斗一次且只能有一只动物死于决斗,这是陷阱一,有没有把‘我’自己算进动物的行列。”

    听到邹龙这么解释,张玲玉恍然大悟:“我明白了。”

    “可这也太赖皮了。”张玲玉有些无语,一般人谁会下意识把自己归属到动物的行列里。

    塞恩这时候默默说道:“我老师给我出题的时候就是这样,信息就在已知条件中,答案得靠自己寻找。”

    “不过这也只是数量的问题,和决斗有什么关系呢?”比伯不解。

    “这就是陷阱二了,既然其余所有的动物都和我们一样具备同样的智慧和体型,正常人第一时间都会考虑到这些动物肉体有多强大,但很多人会下意识忽略他们和我们具备相同的智慧。”邹龙继续解释道。

    “试想一下,如果七天后必须只能剩下三只动物,且只能有一只动物被饿死或者渴死,那么在食物有限的情况下,如何做到自己一定不会成为那个被饿死的存在呢。”

    “所以只能是参与决斗。”丘奔涛此时彻底明白了。

    这个逻辑很简单,打个比方,这就和日常工作一样,工作得多自然就拿得多,而整天想着不工作不努力投机取巧的人,必定会被淘汰。

    “具备同样智慧的前提下,要保证只有一个人饿死渴死,也就意味着一定会有对应的食物按天分配和水的平均分配,这样一来才能保证不会多出一只被饿死的动物导致最后剩下的不足三只动物。”

    “没错!”塞恩点了点头。

    在这个问题里,上位者是谁都没有关系,因为他必须保证只有一只动物被饿死,其他的动物只能在规则下死亡。

    这关系到所有动物的生与死,任何存在私心的行为都可能导致被其他动物孤立,最后成为被饿死的存在。

    “这看似没有条理与秩序的问题里,其实给所有动物的出路只有一条。”

    “因为决斗机制的存在,没有动物会希望把食物分配给那些不愿意或者想发设法拉帮结派的其他动物。”

    “又因为最后必须剩下三只动物的机制存在,所以一定会有一只动物被饿死或者渴死。”

    “在这个问题中,无论是哪一只动物掌握话语权来进行食物和水的分配,他都必须保证每只动物在规则的范围内生或者死!”

    “所以,参与决斗避免被孤立,在决斗中获胜避免死亡,这只能是唯一的答案。”

    也就是塞恩把问题剖析得清清楚楚的这个时候,张玲玉几人才终于是听明白了。

    这个问题里的所有其他因素都是虚幻的,在那样的规则之下,所有在内的动物都只能考虑一件事:决斗,并且获胜!

    “确实是一个有趣的问题。”胡榕坐在张玲玉身边感叹,尽管他没有参与问题的回答。

    李骁这时候没有说话,他其实也是把整个问题全部听清楚了的,如果是他来回答的话,也不会将问题分析这么透彻。

    “你也是学生物的,应该知道我们这个专业找工作有多难,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一点从不会因为我们是人类就有所改变,在这个问题中是,现实中更是。”

    说这话时,塞恩的语气也不自觉少了些许轻松。

    说起找工作,邹龙心思瞬间就从刚才的问题中飘忽出来,他看了看自己的满身的绷带苦笑:“这应该就是代价吧。”

    自己只不过是想借着军蚁的这趟东风让自己的论文更加出色,现在却落得这副伤横累累的模样。

    “起码你还在努力不是么?”

    塞恩虽然大不了邹龙几岁,但两人的见识还是有着较大的差距的。

    最起码塞恩现在已经小有成就,而邹龙只不过是个还没毕业的研究生。

    “听说过SAC研究所吗?”忽然,塞恩问邹龙。

    “没有······它很有名吗?”

    邹龙有些尴尬,他对国外的这些研究所其实认识不多,只是几个非常著名的会去了解一点。

    “它现在还没到出名的时候。”

    “啊?”邹龙发呆。

    不到出名的时候,这样的形容对于一个研究所来说是不是有点奇怪。

    这就好像别人在问你吃过芒果没有?你问芒果好吃吗?他却回答芒果在树上,还没成熟。

    总感觉那里有点怪怪的。

    “哈哈,那是我工作的地方,我现在觉得未来你也许应该也去那里工作。”塞恩笑道。

    “听都没听说过,估计是刚组建没多久的小实验室吧?”李骁真的是抓住机会就嘲讽。

    旁边,张玲玉扯了扯李骁的衣袖示意他不要这么说话,那毕竟是人家的单位,少说几句。

    李骁脸色僵了僵,但也没有继续再说。

    “你说的倒也没错,SAC现在的确是一个小实验室,算不上研究所。”塞恩大大方方的承认道。

    “谢谢,我回头会去了解的,不过现在我想我还是得先把自己这身伤给养好了。”

    “那就足够了,这是我的名片,你要是有想法随时打我电话,我想SAC不会让你失望的。”

    说着,塞恩从自己笔记本的夹层中掏出了一张黑金色的名片递给了邹龙。

    邹龙接过名片,名片看上去极为简单,黑色的背景上SAC几个字母用的金色的条纹装裱,然后便是塞恩的名字和联系方式。

    “时间不早了,我想我得回去睡觉了,祝各位好梦。”递交名片之后,塞恩伸了个懒腰便朝着自己的帐篷走去。

    营地的帐篷搭建并不算难,猫头鹰小队两只小队的成员的速度也很快,在刚刚塞恩出题的时候便已经将整个营地整理的差不多了。

    “真是个怪人。”张玲玉望着离开的塞恩说道。

    塞恩出现的突兀,离开得也很快,他突然的出现好像就真的只是过来认识一下邹龙这个人。

    “他不装13,人倒也还可以。”丘奔涛补充了一句,这话得到了李骁的高度认同。

    至于邹龙,他只是看着塞恩递来的名片有些出神。

    邹龙和科夫认识了很久,几乎可以说从他刚读研究生的那个时候就认识了,每年他都会来扎伊尔河研究学习,在这期间科夫也不曾一次向他夸过他这个弟弟。

    说起来,科夫和塞恩其实是姓,威尔森才是名,国外的取名习惯和国内还是有着区别的。

    国外的取名规则一般是名在前而姓氏在后,所以科夫和塞恩其实是同名不同姓。

    科夫和塞恩是兄弟,但却不是亲兄弟,只是同父异母而已。

    不过由于科夫和塞恩的父亲是个酒鬼,出于对父亲的厌恶,两兄弟在十八岁那年便各自跟随母性,而名字则改成了一样的威尔森以此来证明他们亲密的兄弟关系。

    正是因为科夫的念叨,所以邹龙对塞恩的背景也了解的很清楚。

    手里捏着这张看起来神秘且大气的名片,邹龙疑惑,哈佛的博士,会在毕业后只进入一个小小的实验室吗?

    “SAC研究所·······”

    还是等回国之后再好好研究一下吧,邹龙心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