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灵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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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公元3094年,核污染区外围,切利王国境内的不知名小村庄周围,一个六七岁模样的核人小孩,带着另一个跟他差不多大的孩子以及一个看起来四五岁左右的女孩在雨夜的泥地上狂奔着。这个看着大一点的孩子疯狂的拖拽着其余的两个孩子向前奔跑着,三对闪亮的眼睛里写满了悲伤和恐惧。

    三个小时之前,他从熟睡中惊醒,看着窝棚外的火光,从有记忆起就在荒原上讨食的孤儿便明白灾难已经降临了,他必须像野兽一样逃跑,才有可能获得一线生机,跟着他的是以往在村里子唯一跟他交好的伙伴普拾和他的妹妹普达,他们两个顾不上双亲骤逝的悲痛,也发了疯一样的向村外冲去,两个人就像从前在荒原上抓变异野兔一般默契的选择了平日偷溜出去的小路。

    “岩!他们,什么人?”普拾跑的上气不接下气,慌乱的问道。

    被叫做岩的孩子没有理会同伴的问题,只是在前面努力的辨认着方向,他们来到以往抓野兔时用的陷坑,把杂草盖在上面稍作掩饰,就为了在这场莫名其妙的屠杀中能够稍微的喘口气。

    其实这样的屠杀和掠夺每天都在发生,漫长的核冬天过去之后,只有少数人生存了下来,这些生存下来的人经过了漫长岁月的繁衍生息,形成了以现存大陆为基础的社会体系。

    来抢劫屠杀这些村落的是游走在城邦要塞周围的自由民,他们跟核战争之前的人类别无二致,保留了部分纪元之前的文明。这种劫掠会为人类城邦带回核人奴隶和一些城邦内见不到的自然物资。而岩他们生活的村子,则是属于核化人王国的村落。

    核化人被城邦人类称为核人,核人的祖先也是普通人类,但他们运气稍差些,是纪元前未能进入避难所的人类,在长期核辐射的影响下逐渐发生变异,他们的变异分为两种极端,一种是良性变异,外观上与普通人类并无差别,但是五感更加发达,体力更加充沛。并且能长时间的暴露在核辐射下不受影响,另一种是恶性变异,也就是畸形化,兽化。所以王国阶级的划分就清晰明了,兽化严重的会被直接扼杀,越趋近于人类,阶级越高,传说坐镇切利王国的国王和他的军队甚至拥有以一挡百的实力。

    但是核人不管是走向哪种变异,他们都有一个严重的缺陷,那就是寿命过短,加上辐射区恶劣的环境,核人王国的平均寿命也就仅有45岁,在王国强制生育和繁衍能力强的保障下,核人王国尚能留存一息火种。而城邦内部早年间曾利用纪元前遗留的基因技术强行将核人的基因与正常人的基因混合,无一例外都失败了。

    普拾就是一个兽化核人。

    只不过看起来没那么明显,他骨节粗大,身体健硕,六七岁的孩童就能像正常人十五六岁一样,而妹妹普达不同,她看起来与正常人没什么区别,甚至更加精致好看,在人类的审美上来说是一个标准的美人胚子。

    而岩看起来则瘦弱了些,六七岁的正常孩童模样,算是个长相普通略微有些好看的孩子。虽然瘦弱,却感觉浑身有用不完的力量似的,岩的力量其实不逊普拾,两人每隔几天就会在村子周围配合捕猎,每次都收获颇丰。岩的眼睛长得很好看,那双眼睛里仿佛藏着不属于这个年龄的黑暗和深邃,哪怕在黑夜当中仿佛都闪着光。岩不太喜欢说话,总是一个人感觉在静静的思考什么,每次捕猎结束后,岩都会坐在荒原高处,静静的看着远方。普拾从来都不明白自己的伙伴脑子都在想些什么,只知道跟着岩,每次都能找到吃的。

    普拾悄悄的掀开一小块杂草,刚想探出满头泥水的脑袋观望一下,就被岩一把拉了下来,照头就是一巴掌,普拾捂着脑袋悄悄地向岩解释:“我想,看看。阿爸,阿妈,被,喷火筒,杀了。”

    岩摇了摇头,示意普拾不要动,然后看向了在一旁小声抽泣的普达,三个孩子蹲在陷坑里,连呼吸都格外小心翼翼,祈求能够平静度过这场灾难。但是雨越下越大了,陷坑里的水越积越多,泥土混合着雨水渐渐的没过三人的小腿,腰,已经到了胸口。

    这时自由民掠夺者驾驶着大马力越野车向这边开来。

    轰隆的马达声渐渐逼近了三人藏身的陷坑,陷坑上方的杂草已经染上了灯光,氚气车灯将前路照射的如同白昼一般,而在车后的货箱内,满载着他们的战利品,奴隶,物资,他们在车上欢呼号叫着过来了。就在这时,陷坑侧边用于堵水的石堆突然被冲散,积水如同倒灌一般的迅速抬高陷坑的水位,普拾一手托着普达,一手托着岩,三人努力的仰着头,贪婪的呼吸着仅有的空气。

    但普达毕竟是女孩,她没有普拾那样体魄,很快坚持不住了,尽管普拾托着她,她还是脱力沉了下去,陷坑是大人以前为了捕猎大型动物挖的,最深足有两三米,普拾一慌就要去伸手去捞,岩则紧紧的抠住壁上的树根,紧紧的挽着普拾粗壮有力的胳膊。

    越野车队越来越近,这边的动静自然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车队停了下来,四个掠夺者端着枪小心翼翼接近陷坑,一个掠夺者突然掀开了杂草,其余三人立刻端枪上前准备射击,但当他们看到三个孩子覆满泥水和杂草的脑袋时,全都露出了贪婪的笑容,掠夺者们将三个孩子从泥水里拎出来,四周的强光晃得他们真不开眼睛,岩和普拾将普达护在身后,就像野兽一发出怒吼,试图恐吓眼前荷枪实弹的掠夺者。

    可即便是野兽,在羽翼未丰之前,也毫无反抗之力。

    掠夺者们发出了笑声,戏谑的看着面前的三个孩子,一个掠夺者向一名看似首领的男人说道:“老大,这下算是赚了,又多了三个核人小畜生,加上之前的7个,这次咱们可以两个月不用出来了!”

    首领笑道:“哈哈哈,你去,把那两个看起来稍微老点的核人杀了,腾出地方来把他们三个装进去!”

    他仔细打量着普拾:“乖乖,这个崽子这么壮,农场那边的杂种肯定能出个好价钱,其他两个嘛......”就在首领思索着如何为他们三人寻找合适的买家时,普拾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突然冲过来扑倒了首领,狠狠的从他脸上咬下了一块肉。

    “死杂种!”

    首领嚎叫着一把推开了普拾,站起身来一脚踹到普拾的小腹上,镶嵌着铁板的靴子格外坚硬沉重,普拾被这一脚踹倒在地,痛苦的弯着腰躺在地上,嘴里还恶狠狠的说:“你,杀了,阿爸,阿妈,我杀了你!”

    岩在旁边护着普达,他冷静地看着普拾,双拳攥的紧紧的,忍住了冲上去的冲动,这时一群掠夺者冲了上来,对着普拾就是一顿拳打脚踢,岩和普达也没能幸免,岩紧紧的将普达护在身下,雨点般的棍棒和拳脚落了下来,他一声不吭的忍受着,竭尽全力守护着,可他太瘦弱了,没办法完全护住普达,偶尔会有拳脚落在普达身上。

    一块被棍棒激起的碎石扎进了普达的大腿,普达顿时疼的昏厥了过去,再看向一边的普拾也被首领打的满头是血,不省人事。

    岩怒吼一声,用最后的力气站起来,挥舞着拳头想要赶走这些恶魔,而就在他站起身想要扑上去时,一只不知道从哪个方向打过来的枪托击中了他的后脑,顿时岩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看到三人皆没了动静,首领捂着脸赶紧叫身边的人停手:“别他妈打了!打死了就卖不出去了!全都装上车,我们快走!”说着又踢了一脚昏迷在脚边的普拾,旁边的人赶忙拿着应急药品跟着首领上了车。

    等到岩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被关在越野车后面的笼子里,浑身上下都酸疼不已,像是快要散架了一样。

    他仔细打量着周围,普达和普拾也在旁边,普达腿上的碎石被取下,简单的包扎过,但破布条下渗出的血液不难看出伤口已经开始感染了,而普拾更惨,比常人健硕的身体上布满淤青,右眼处也捆扎着一圈破布条,

    岩急忙问普拾:“你眼睛怎么了?”

    “眼睛,看不见了。“普拾有气无力的回答,看向普达:“岩,你,聪明,比我,你想办法,带普达,逃走。“普达抱紧了自己的哥哥,噙着泪水摇头。

    岩摇摇头,对着普拾说道:“我们现在没办法逃走,这个笼子是铁做的,我打不开。”岩颓丧的低下头,不敢回应普拾眼中的期望。普达轻轻拉了拉岩的衣角,问到:岩哥哥,切利王,会来拯救我们吗?”

    核人的孩子,都是听着切利王的故事长大的,传说中的切利王无所不能,是所有核人的信仰。岩拉着普达的手,笃定的对普达说道:“一定会的。一定会。”

    岩透过牢笼的缝隙望向天空,手中握着那个仿佛从一出生起就戴在胸前,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黑色吊坠,抚摸着对他来说非常奇妙的纹路,嘴里喃喃自语,这个孤儿仿佛像是对命运发出质问一般。而吊坠上的奇妙纹路,则是两个纪元前的汉字。

    几天后,掠夺者的车队抵达了北望城周围的自由民营地。北望城是附属于夏国的一座边远小城,相比于临南城等其它大型城市,北望城的作用就像夏国北部的一座孤独哨塔,这里鲜有科技的痕迹,原始缓慢的发展就像科技文明从未出现过一样。

    而自由民一般都是在城邦内犯下重罪而潜逃的平民和不愿接受城邦管理生活的人,新纪元的物资非常匮乏,各城邦的城主已经尽力去做好城邦的管理工作。尽管如此,城内的犯罪行为仍然没有办法控制,并且混乱不堪。毕竟在物资匮乏的时代,如何更好的生存才是每个人都要切实考虑的问题。

    好在纪元后科技发展还是延续了部分纪元前的成果,尤其在填补温饱问题方面成果显著。而有些尖端的科技文明,则被牢牢的掌握在大城上层中,普通平民无缘窥视。

    车队开到了自由民临时设立的集市,掠夺者把岩一行人从车上赶了下来,用一盆盆冷水泼在他们身上,清洗着连日来积攒的污垢,说实话,这帮核人这辈子都没这么干净过。清洗干净的核人被长长的电击棍像牲口一样的驱赶到集市里站成一排,供来往交易的人们挑选。

    城邦坐落在核污染被完全净化的地方,这里的环境跟核战争之前并没有明显的差别。而核人居住的区域,虽然辐射的影响随着时间慢慢的减弱,但天空中还是会飘散灰黑色的雪花和雨,也很难找到可以耕作的土地。

    岩打量着周围,尽管自己被当成了商品一样被人挑拣,但作为一个孩子的好奇心是无法抑制的,自由民的生活条件,也就比核人村子好了那么一点点,碎砖瓦搭建的房屋是比核人的土屋木屋看起来结实又好看,而营地后面则是一道深而宽广的沟渠,沟渠对面则是一道看起来牢固无比的巨大合金门和高耸的城墙。他不禁幻想起来,这道高耸的城墙背后,会有比面前这些石头屋子更加精美的房屋么,就像故事里切利王的宫殿那样辉煌。

    可一个巴掌将他的思绪带回了现实,他冷冷的看着面前肥胖的男人,而首领则佝偻着自己的身板,面带谄媚的站在一旁,胖男人捏着手巾,捂在自己的鼻子上,对着首领说道:“这个看着不错,没那么傻,细手细脚的应该能干些细致的活儿,就是看着弱了些,多少钱?”

    首领笑着说:“这个啊,3000。”

    “3000?你在跟我开什么玩笑,2000我牵走,你看着办吧!“胖子脸上露出了不悦的表情。从怀里掏出两卷纸币。

    “2000也太少了,胡迪老爷,您再加点儿。2400!要不,您愿意帮咱几个再改几个那种炸药包?”首领一改往日的暴虐强横,谄媚奸诈的说道。

    胖子摇了摇头正想继续还价,突然那边那边过来一队农场的人,一眼就相中了普拾:“这个畜牲我们摩杉农场要了!谁的货?”

    首领连忙跑过去开价,对方也爽快,上上下下检查完普拾之后直接付钱走人,首领回来后看了看岩,撇撇嘴说:“行了行了,2000就2000!”说着从胖子手里抢过了那两卷纸币,把拴着岩的绳子解开,递给了胖子,扭头就去招呼其他生意了。

    胖子满意的一笑,牵着岩就要走。

    而普达站在女人那一堆里显得格外的瘦小和无助,看到普拾和岩都被带走,自己顿时茫然了。只是呆呆的站在那里,呆呆的看着岩被那胖子牵着消失在人群当中,双眼中仅剩的光芒仿佛也消失了,整个人就像木偶一样任人摆布着。

    而岩在离开之前,记住了摩杉农场,也用力的记住了普达的眉眼,在自己的生活里,身为孤儿的岩已经把这对兄妹当做了自己的家人,即使他不知道此生还有没有再遇到这两人的机会,但他觉得自己不该忘记。自小生活的家园被毁,从小相伴长大的伙伴流散,自己从一个孤儿变成了一个奴隶,除了脑海中的记忆和胸前的吊坠,他一无所有。对于六岁的他来说,一桩桩一件件都像尖锥一样刺穿他的意识。

    在经过检查站的时候,检查官扒光了岩的衣服,仔细的搜查了一番,自然也看到了岩胸前的吊坠。

    检查官粗暴的将吊坠扯下来,仔细打量着这个不知是什么材质的东西。

    “言旭”

    检查官仔细的辨认着上面的纹路,居然是两个汉字!

    “没想到你这个核人畜牲居然还有这样的东西,老实交代!这东西从哪偷的?”检查官厉声喝问道!

    岩听到“言旭”这两个字时,瞳孔不自然的收缩了一下,这两个字好像有什么魔力一般,似乎很熟悉,岩用力的抓住吊坠,大声喊道:“这是我的东西,不是我偷的!”

    其实这也不难理解,就像普达和普拾一样,核人的名字发音都很简单,因为普通核人的智力因为文化传承的流失和变异,多少都受到了一些影响,大多数核人都没有读写能力。就像普拾,在普达和岩都能正常说话的时候,普拾只能通过简单的词语拼凑语句来表达自己的意思。

    再比如岩这个名字,也是村子里的大人不知从哪里听来的,就这样叫到了现在。

    一听这话,检查官和胖子都鄙夷的看着岩,检查官没再继续跟岩争辩,拿出了血液检测仪,从岩身上抽了血放入检测仪中。五大国的每个城邦都有这样的检查站,他们除了搜查扣留违禁品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职责就是鉴别核人和普通人。血液检测仪能够区分这份血液是属于核人还是普通人。

    但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检测仪的指示标旋转了许久,居然显示岩的人份是人类,检查官懵圈了,胖子也懵圈了,他又取了几份血液放进去,结果出奇的一致,为了证明仪器没坏,他甚至取了自己和胖子的血液同样进去检测,这下结果坐实了。岩居然是一个人类。

    检查官苦笑着对胖子说:“胡迪老爷,也不知道该恭喜你还是该安慰你,你居然用钱买了个人类,按照5大王国的统一规定,人类不可作为奴隶在城邦内生活,你去找我小舅子吧,让他帮你的‘奴隶’办一个身份,当然,这身份你知我知,你该怎么使用他,我们可管不着。”

    胖子胡迪看了一下岩,准确的说是言旭,顿时觉得胸口一阵发闷:“真他妈晦气,本来以为赚到了,结果是个赔钱玩意儿,林塞检查官,办理身份手续需要多少钱?”

    “1000。”检查官笑眯眯的说道,想着自己小舅子如果懂事的话,起码今晚的酒钱是不用愁了。

    合着还是3000啊,胡迪狠狠的剜了言旭一眼,咬咬牙牵着他往户政厅走去,退货是不可能了。

    看着身份证明上言旭的名字,胡迪踹了一脚跟在后面言旭,恶狠狠的说道:“你这个赔钱玩意儿,别以为你有了人类的身份,本老爷就会给你作为一个人的条件,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你还是我的奴隶,听见了么?外人问起来你就说你是我捡来的学徒,如果说漏了嘴,看我怎么收拾你!”

    言旭站在他后面,因为身份改换问题在户政大厅换了身衣服的他,竟然真的跟城邦里长大的孩子一样,只是黑了些,瘦了些,他望着胡迪,虽然未来的生活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但他突然有点想笑,又想了想普达和普拾,隐隐为同伴的命运而感到担忧。就像蝴蝶煽动翅膀最终能够引发飓风一样,林塞和胡迪这两个城邦市民,不知道自己的有意或无意之举,为一个伟***的诞生制造了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