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宅长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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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风停白府,青凤归家

    白樗愁本以为这次是真真地伤了这位南县主的心,可谁知仅仅一个晚上的时间,南歌兮就缓了过来,全然一副只要娶我为妻,不管你多少娇妾美侍都一概不管的正宫气势。

    想来也并不觉得奇怪,南歌兮喜欢这个修了走阴偏门的白将军已然不算大武的新鲜事情,承受万人背刺议论的强大感情,岂是一介相貌并不算出众的青楼清倌能随意攻破。

    况且南县主自小锦衣玉食,父王和家中兄长都备爱有佳,心气自然高傲无攀,哪里真的会拿自己和出身卑微至极的勾栏女人去比。加上白樗愁昨日并未将狠话说尽,小小内伤并未伤及本固,自己舔舐一晚便能痊愈如初。说不定还因本次受伤,内心更加强大了些,后面再有什么蓝凤紫凤的,完全都不会放在心上。

    汪藏州和一旁的南泽川站在院里看热闹,反正不是自己院子着了火,不摇旗呐喊,心中也盼着再烧的旺些看个热闹图个暖和。

    “我能奈你何?”白樗愁叹了一声。将挂在脖子上的南歌兮推开,在院里择个干净木椅躺下。

    “白兄这是累了?”汪藏州上前调侃道,他清秀的眉目中满是戏谑。

    “累,怎么能不累。常言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女子是她,”白樗愁抬手指向一脸痴笑的南歌兮,又调转指尖,指向汪藏州,继续说道,“你是女子和小人,双倍的难养。我哪里能不累?”

    这番调侃就连候在连廊里的佣人侍女听了都忍不住侧过脸去笑起来,更别说南家两兄妹,笑的是前仰后合。

    “你说你何苦去招惹他。”南泽川拍拍汪藏州的背,让他别真的生气。说罢招呼南歌兮过来一起围坐下来。

    “你也嚣张不了几日了,过两天师傅就来收拾你。到时候看你如何落花流水,再看我如何落井下石。”汪藏州愤懑道。

    白樗愁暗笑了一下,没有再和他呈口舌之快,正色问道:“近几日可安排了法事?若是没有,就好些修养,等娘亲来了,才有精力应对。”

    “前些日子,与你商量过,那南边的野河口上撑渡船的余船夫触了霉头,掉进河里死了。因为做的是抢官渡口饭碗的事,所以官府那边不肯派捞船去找尸体,一直拖着。日子马上就热起来了,都泡了快七日了,再寻不到就喂鱼喂鳖了,所以家里的新寡妇想请你走一趟直接问问余船夫尸身在哪。”

    “我记得,出不起银子。”

    “是,因为这余船夫生前好赌,虽然撑野船赚了许多,都洒在八仙桌的布袋洞里去了。那余寡妇本来就是乡野女子,不会女红也不会织绣,平日里都靠余船夫一人,如今还带着个半大的孩子,实在是给不起银子。”

    “那有何好说的?”白樗愁幽幽抬起眼来冷不丁的扫了一眼汪藏州。

    汪藏州还没说话,一旁的南歌兮坐不住了,叫嚷起来:“白臭,你何时变成这副见钱眼开的模样了?若是缺钱,你与我和兄长说,不会少你的,况且你也不缺这一两个银子儿,昨日去青楼喝酒都花销了不止一次打点钱,怎么到人家想为亡夫收尸,为孩子敛个先父牌位的时候就计较起银子来了?”

    白樗愁并未争辩解释,只说了句你不懂。

    南泽川也觉得此事可能有些欠妥。可按他对白樗愁的了解,这人并不是因为几两银子就背弃道德叛离正道的人。可能其中还有个中缘由并不被外人熟知,抑或是白樗愁心中还有自己的考量,只是不好明说,才借口钱财不足。

    南县主哪里能想到这么多,一时间心中骂起自己来,怎么会喜欢个如此狠毒的铜臭钱虫,可骂归骂,那也只是冲着自己来,对白樗愁的喜欢,依旧如初,只增不减。

    “自古便有无规矩不成方圆一说,不管治国也好,齐家也罢,四方庭角内不可无法无规。佛道法三家能够在百家争鸣中脱颖,绝不是比儒术捭阖一类更多玄妙,而是代代传承中不曾枉法判则。走阴虽然出自道家神根门,是一偏门旁类,可也有诸多绝不可逾越的规矩。”白樗愁见南家的一双兄妹一个疑惑一个愤懑,只得多费几句口舌。

    虽然这两人如今飘荡江湖,却也是出身王族贵戚门中,自小被礼数规矩束缚,比寻常人家的百姓孩子要更明白约束二字的意义与重要。

    “走阴一门因为要常年与阴人鬼官打交道,所以一直以来门中长者老家便会嘱咐不要过多插手阳间事务,不仅是身负因果报应,更多的是阴阳本就相隔,各有定数,我们偶得天机,能够穿阴过阳,却也绝不是能左右其中天机的人。”

    “二来,收钱办事,并不是我们贪图钱财,而是有来有往的天道规律,这才不会让走阴人和业主横空多出业力。拿不出足够的钱就不能走阴,是为了保护我自己,也是为了保护上门来寻求走阴的业主的平安。”

    “最后,如果那船夫往日里做足好事,平白无故的丢了性命,倒也好说,无奈此人犯了许多禁忌,走阴门规,帮善不帮恶,于情于理我也不该去插手管这些事。你们可曾想过,这人平日里撑船打渔,经常洒绝户网,最后落得个葬身鱼腹的下场,也是天机使然。”

    听完白樗愁的讲述,南歌兮与南泽川纷纷轻叹口气,一言不发的坐在脚桌前喝茶。只有心中深知走阴门规的汪藏州依然抱有一丝的期望和不甘。他知道白樗愁并不是冷血无情的人,也绝不是墨守成规腐朽迂昧之人,那母子二人只是想要收个全尸而已,怎么就不能帮一帮。

    白樗愁看出汪藏州的心思,也没有多言,把杯中的浓茶一饮而尽,随后就信步穿过中庭,越过影壁后站在府苑大门前张望。

    门口还站着一人,一身土色素衣,背负一把齐人高的长剑。这人是早些年便一直跟随在白樗愁左右的家眷随从李风停。他年岁三十六,也仅比白樗愁大出一轮,却是一头苍银长发,白眉浓须。若是不了解,一眼看去会以为是哪个修行得道,入了仙门的百岁道家仙人。

    他本是白萧客最小的师弟,和这位江湖盛名的白衣剑圣共同求师在道家剑门下,有断水剑之名的二当家肖一鸣座下研习剑术。本来他也算天赋异禀,对剑术剑势以及心法的理解远超常人,无奈法寂到来,一身本领被天道衰落所束缚,在这无法打破的桎梏之下李风停止步造化第一境再难破境。天生心傲气高让他不仅一夜白头,更是堕入心魔地狱,险些丧命。

    所幸被白萧客与欧阳若清联手救下,心中一直感念救命之恩,在白樗愁远赴黎州时,就一路随行过来,常伴左右。

    寻常日子里白樗愁一直将李风停尊为叔父,以叔侄礼仪相待,但李风停虽然话语不多,为人却很随和亲切,加上在外游历多年,见多识广,平日里还酷爱读书,在这两年境界突入四重善见须弥境后,又被冠以书香剑圣之名,所以白樗愁在许多时候也会求教于他。

    “叔父认为我做的正确吗?”白樗愁望着前方街市上过往的商贩,不知在等着什么。

    “这得问你自己的心。”李风停说。

    “一直以来我都只做自己认为对的事。可是这次我也不知道了。”白樗愁失笑道。

    “公子其实心里清楚的很。”李风停淡淡道。

    白樗愁诧异,旋即笑出来。

    这世间清风奔袭三万九千里,停于此地还真当是一清二楚了。

    “哪里有两全法?无非是不负自己罢了。公子若想是再去踏遍山河追寻那个虚幻女子,就不必在意其他。南家县主也好,清倌青凤也好,何谈辜负?”

    李风停说的轻巧,这些话却是几年来白樗愁的症结所在,几乎是摆脱不掉的心魔。

    “公子的剑,少了些洒脱。若是放下心中背负的狭隘,在这方寸之间,也能踏入另一个境界。”

    “什么都瞒不过叔父的眼。。”对于李风停知晓自己练剑之事,白樗愁已然不觉得稀奇。这位鹤发白须的剑圣一双慧眼洞察万物,修行道家的剑术后,外行人看不出来,但剑门中人凭着无意间捏拿筷子的手势判断出来。

    “还未破境?”李风停问。

    白樗愁叹气道:“已有破境之势,可是每每时机成熟,都会觉得有人耳语某个玄妙剑谱心法,而听后则会心神慌乱,修为真气皆会暴乱,似乎要跌入心魔地狱。”

    “清倌赎身一事,于你或是好事。不要过于惧怕,也不要过于谨慎。所谓破境,也暗含了不破不立之意,若真是冥冥之中有高人赐予深奥剑术,证明你命中,确是注定了就要超于常人。”李风停眼中少有的升起一阵精光,仿佛对此事颇有兴趣。

    “叔父是觉得这与我能成所谓的造化第一人也有些关联吗?”白樗愁问。

    李风停点点头,没有再多言,将头扭过去,不再和白樗愁对视。

    白樗愁知道三家修行之事,不可多问,知晓再多也无益。因为不管是破境如造化,还是造化境界的攀升,都没有定式,更没有捷径,个中玄妙奥秘,当须自己体会感悟。

    既然李风停已经开口将青凤接到身边的事情是有利的,白樗愁心中也平静了许多。虽说为勾栏美人赎身在大武的达官显贵之间并非什么新鲜事情,自古以来就有无数英雄豪杰为美女佳人一掷千金的美谈,也都被奉为口舌中的上等谈资。可对白樗愁来说,出身并非士族,家族也不显赫富贵,单凭着白萧客白衣剑圣的名号与欧阳若清前京天监的称呼,并没有如此资本,况且钱财也不是充足到可以随意挥霍,加上自己修行之人的身份,总怕会惹些是非口舌。

    “来了。”李风停说完两字,就飘飘然回了府里。

    白樗愁闭目运气,将心神精力全都凝聚在双耳处,竭尽全力才听到一里地外的马蹄声以及车轮声。若不是老福跛腿,能听出双脚的深浅不一,白樗愁还真无法但从蹄声脚步分辨出谁是谁。

    此时街道上已经格外热闹,叫卖与杂声鼎沸不息,混乱不堪。蹄声渐进,佳人将来,白樗愁无由来的觉得心里一股燥热之气灌入四肢。是心神动了?

    非也。

    是情愫暗动,内精横生。

    白樗愁这才意识到,青凤的下半辈子,如果没有碰到一个愿意为其赎身,自己也瞧得上托付给他的男人,青凤将一辈子都追随在自己的身边,就好比一个物件,若不是主动弃置,便是一生的牵绊。

    刹那间涌现出的邪淫念头犹如东方海中的冰冷咸水当头浇下,白樗愁不禁打了个摆子。

    “公子!青凤小姐迎回来了!”

    平日里的老福唯诺温和,喉头沙哑,极少有扬声扩嗓的举动。今日却不知何来的底气,这一声气运丹田,洪亮至极的喊声让街道上的人纷纷侧目过来,随着马车靠近,许多好事之人也都三两的聚了过来。借口贩卖馒头烧饼的小贩也纷纷围过来,要看看这平日里开朗倜傥风流翩翩的白将军今日做甚好事。

    走近了才看到,这跛脚老福的脸上满是家有喜事的愉悦神情,就好比自己长久闲游垂手的儿子高中了状元,及第后又娶了江南第一美人的双喜一般,走路的姿势都比在府内做事时嚣张张狂了不少。

    吹鼓着双眼,一深一浅的步子迈的很大,又收的很慢,面对别人的询问与祝贺,也都只是理睬一眼,还以礼貌的微笑,看着有些身份的体面人,便抱手施个屈礼,好不神气。

    在院府庭中喝茶的三人不知是受了断水剑圣的口信还是听到了老福那声破锣嗓子的高喊,纷纷施展轻身功,从茶桌前几步踏了出来。看南泽川那架势,为了抢个先,险些使出了神行千里的本事。

    白樗愁只得挥手,让老福别如此招摇,又使眼色给随着马车回来的几个男从,让他们去把尾随而来的人都驱散了。

    不知那老福是没看懂意思,还是有意为之,待马车在府门口停稳当后,对着天上的不知哪位神仙大喊道:“青凤小姐!到家了!”

    汪藏州和南泽川笑起来,南歌兮表情阴阳不定,像是有些期待,又有些哀怨。

    “后面再和你算账。”盯着走来的老福那张瘦出无数沟壑峰谷的老脸,白樗愁恶狠狠地低声说道。

    “按白公子吩咐,青凤小姐领回来了。该是跨了火盆,就能进屋了。”说罢老福一招手,连白樗愁都不知道何时藏在门后的四个侍女抬着火盆就设在了马车前。

    人群也大概明白了是何事情,都想看热闹。那几个随车的男从也想看看是何等样貌的女子会被白公子相中,只一次就豪掷千金为其赎身,就没有全力去赶,只是装模作样的拦在人群前面。

    “过火盆!万邪祛!”

    老福的喊声中,马车门缓缓打开。青凤穿着一身红衣,头戴一顶垂着黑纱的沿帽,面目都被遮挡起来。她迈出一只脚从车缘处下来,露出一截曲线玲珑的小腿,引得人群传来一阵欢呼。

    可许多人仍觉得没有看到容貌有些许的遗憾。

    青凤正跨火盆时,突然南面兴起一阵风,不强不弱,正正穿过人群,掀起了黑纱。

    众人皆定睛去看时,黑纱起了一半,只露出个纤纤玉颈,风便戛然而止,未曾能一睹风华。

    白樗愁轻笑。

    屋中名叫风停的人,真的在白府门前,停住了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