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名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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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0章 五卫一心

    深夜,沈抚忠营帐。

    五位指挥使齐聚一堂。

    沈、杨、梁、徐四人言谈如常,唯独徐州卫指挥使甘进落寞地坐在一角,不发一言。

    他麾下逢人便夸、潜力第一的爱将竟然在武科乡试混战第一轮便惨遭筛退,让他如何不心伤。

    “甘老弟,胜败乃兵家常事,别闷闷不乐的。”

    沈抚忠提着酒盅,笑盈盈地挪动他有些肥胖的身躯,往邻座甘进的酒杯里满上一杯酒。

    “正是,如今国家用人之际,以刑剑的修为以及带兵才能,他朝上马挂帅,指日可待。”

    安东卫指挥使徐正海也出言来劝。

    “你们两说的轻巧,若是百里焚青不慎败了,你作何感想?”

    甘进扭头反问沈抚忠,他这人性子耿直,从不绕弯,这话倒已有七分无礼了。

    “不慎败了?哼!”

    青州卫指挥使梁允忍不住冷哼一声,仿佛自己麾下岳战赢得有投机之嫌。

    “你哼什么!”甘进怒火中烧,拍案出声。

    “你还来劲了!你莫不是也要跟我过两招?”

    梁允将手中酒杯重重一放,自也不甘示弱。

    “怕你不成!”甘进立时站起。

    杨锋、徐正海忙要劝和。

    “当我死了不是!”

    沈抚忠一巴掌拍在桌案上,震得酒杯跳起,他愤然出声:“都坐下了!”

    沈抚忠乃是靖武侯秦啸疆嫡系,未降职前曾官拜二品将军,麾下将士数万之众,连安东卫指挥使徐正海都是其一手提拔。无论资历、实力、战功,众人都尊为首位。

    甘、梁二人自知有失分寸,倒也无人敢破脸,只讪讪地坐下。

    “甘老弟,你问我作何感想,好!你若是有肚量一听,我倒也愿意说两句。”

    沈抚忠慨然出声,目视甘进,接着道:“十五年前,北氓起兵十万,绕过山海关防线,经蒙古之地西进千里,直击大安口、龙井关,一路势如破竹,从西面直逼皓京城下。当时我不过一名小小百户,你、我、齐满江三人,在胜利后在京师营郊相识,因意气相投,大醉一场后结下情分。我问你,如今,齐满江人何在?”

    齐满江十五年前皓京保卫战时乃是天津卫指挥佥事,鼎鼎大名,无论官职、武艺,都比二人出众甚多,能与他二人称兄道弟,算得是折节下交。

    但一个月前杨奉乾起兵,二十万北氓铁骑紧跟入关,齐满江为了拖延战局,毅然领万人阻截二十万,全军战死沙场,成了大梁死在此役的总兵官职位以上的第一人。

    甘进忆起今夕形势再追思往事,大口张开,却久久说不出话来。

    “十五年后,北地再起狼烟,北氓挥军入关夺我半壁江山,连圣天子都驾崩了。此乃我大梁之耻!此乃我等所有武人之耻!你我食君之禄,不能保家卫国,死后有何颜面在九泉之下再见天颜?”

    沈抚忠一番话说得壮怀激烈,余下四人尽皆低头。

    “如今一国无主,七王拥入南京觊觎皇位,太子殿下却生死未卜下落不明,试问哪位王爷能有能力重整朝纲,使万心归一?是潞王朱亢,还是唐王朱全?说他们拥入南京那是好听的,其实都是北边逃难而来的,与难民无异。”

    沈抚忠越说越激愤,竟吐出大不敬言语,他不以为意,继续道:“阉狗曹鹰在南京作威作福,举国唯一还能仰仗的也不过靖武侯秦老爷子一把老骨头而已,老爷子纵能号召天下兵马,但上阵杀敌终究得是你我这样的人去亲力亲为。我沈抚忠不敢自比文天祥、陆秀夫,但心中热血犹在,一颗项上人头,早已准备好随时交在阵前。你问我若今日是百里焚青输了,我当如何。我告诉你,若今日真是百里焚青败下阵来,我沈某人自当狂饮三杯以作庆贺,那代表我大梁将士不乏能人,代表我大梁再复河山指日可待!”

    今日行武选之事,正在为国取材,甘进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一张老脸羞愧得通红。

    他振奋回道:“沈老哥骂得好!甘某给老弟兄丢脸了,我自罚三杯!”

    他这人有错能当,倒也是条响当当的汉子。

    “沈兄一言,我等羞愧难当!”杨锋面有愧色,举杯起身。

    “贼势汹汹无避处,抛头洒血在此时!”

    沈抚忠激愤发声,猛然立起,手托酒碗,看向四人。

    他豪气冲天,热血而言:“从此,我等兄弟携手,复我河山!”

    “兄弟携手,复我河山!”

    四人共同举杯,一饮而尽,彼此嫌隙尽消。

    ...

    众人直畅谈到深夜,方自散去。

    临走,沈抚忠拉住杨锋交代道:“我麾下陈望松,绰号银虎,那是个眼红了便没有分寸的家伙,实力可说仅次于那青州卫岳战。明日他与顾长帆一战,两人都是刚猛路子,杀红眼收不住手在所难免,你务必让我灵山卫葛云担任裁判,方能万无一失。我事先自会与他交代一声。”

    杨锋想起昨日陈望松与那逐浪帮徐心一战,陈望松以横扫千军之势尽破对手精妙剑术,最后雷霆一击,九尺长枪如插豆腐般直入地底,幸得葛云出手,那徐心才逃过一劫,确是骇人听闻。

    杨锋知他乃是好意看护自己人,忙点头应下。

    “不过,我观你麾下那小子也不是善茬,明日胜负言之过早。”

    沈抚忠似又想起那个滑稽小子,脸上泛起微笑。

    “杨指挥使可在帐里?你让俺进去,俺有事情要问。”

    一个洪亮的声音在账外响起,深夜闻来,倍觉刺耳。

    沈杨二人相视一笑,已知来人。

    片刻后,一个魁梧身躯风风火火地挤进帐来,正是东台卫钟烈。

    身后营帐卫兵跟着冲进来,大声疾喝,满脸怒容,胸前护心镜歪在一边,显然双方有所推搡。

    “无妨,你退下吧。”沈抚忠轻声发令。

    “杨指挥使,俺有话说。”

    钟烈大咧咧地开口。

    ......

    在五卫军营地旁一处开阔林地。

    顾长帆手握长刀,正矗立在月光之下。

    他昨日与薛武亲眼所见陈望松凭霸气枪术,挫败那剑法精妙的徐心,当时薛武还语带笑意地问他若是真对上了陈望松有几分把握。

    熟料,今日便已应验。

    他自知对方实力出众,一时竟兴奋难眠,星夜入林练刀。

    乡试伊始,他抱的始终是平常心,只想着不负杨锋期许便好,实在输了便辞行南下江南去找寻家人。

    但一连数日,眼见诸多横空出世的天才少年,他体内热血沸腾,竟是难以自抑。

    光一个五卫军便已有如此人物,更何况赴南京的精锐中兴许还有更强之人。

    天下英雄如群星闪耀,让他顾长帆如何能安然入睡。

    少年郎若无争强之心,那是枉为少年了!

    他仰头闭目,脑中清晰闪过昨日陈望松的一招一式。

    青年将自己放在徐心的位置,以自身龙吼刀法、狂澜一刀一一印证,脑中两道身影缠斗不休。

    他自那日以四魄轮回的神秘武技习得钟煌焱的不世刀法,研习至今狂澜一刀只能勉强发出两招,一为“断江”,一为“撼岳”。

    而龙吼刀法,也只有前两招“鸾切”、“凤舞”能熟练使出。

    那日在淮河之上,他心中豪情万丈,刀意翻腾间,偶然使出龙吼刀法一招“青龙望月斩”尽破江中巨石。

    谁料,自那之后,竟再无那般雄浑刀意。

    “越是急功近利,便越是求而不得,不妨以近日感悟,将已有招式融会贯通。”

    黄卜知他心意,出声引导。

    “老黄,天下英雄多如过江之鲫,个个身怀绝技,你说我明日有几成把握。”

    顾长帆微笑发问。

    “江湖从来不缺高人,也永远有后起之秀,以你之隐忍与天赋,他朝定也能与众人巅峰竞技。”黄卜避重就轻。

    “行啊,道长,你一个化外之人,说话竟这般拐弯抹角。你不明说明日之战,反倒转说以后前途无量了。哈哈。”

    顾长帆出口调戏,手中长刀却越握越紧。

    若是六年之前,他或许会心生怯意,但时至今日,他心志之坚,胜过磐石!

    “刀乃百兵之胆。我虽武道低微,但想来若无直视对手之胆,不足以用刀。”

    黄卜嘿嘿出声,怀柔不行,转而激将。

    顾长帆听得此言心中一怔。

    明知不敌也要奋而拔刀,只有一往无前的刀意,方能发挥出刀法的最大威力。

    手中长刀似感受到主人心意,“仓啷”一声弹至空中,青年伸手握住,闭目轻轻舞动,感受着空中细若游丝的气流,近一个月来的数次生死考验一一闪过脑中。

    紧接着,他越舞越快,一招“鸾切”横劈,再又天马行空地续上一招“断江”,再转“凤舞”、“撼岳”。

    熟练的四招已尽出,身形戛然而止。

    再来,再止。

    再来...

    冷月之下,青年一遍又一遍重复。

    忽然,他身形一顿,经脉中气机一滞,如遇无形之墙。

    紧接着,又是一畅。

    周身气机疯狂涌动,如滔滔大河突遇危崖,气势不减反增。

    青年眼泛异光,盘腿而坐,如痴如醉地体会着内中意境。

    体内真气依照九星所载,如大河一般以滔滔之势运转周天,再如瀑布轰然坠地,下沉气海丹田。

    经脉巨震,奇经八脉五脏六腑的每处肌体都仿佛苏醒过来,如夜色中的昙花绽开。

    他升境了!

    化玄境三品!

    黄卜兴奋难耐,语声激动:“臭小子,恭喜你已跨过第一个门槛。功夫不负有心人,古人诚不欺我!”

    习武之路,共有两大难关。

    一是由那归元境突破化玄境,二是由那无色境进入圣魂境。

    前者由凡入化,后者入圣成魔。

    此二境之难,难于上青天。

    顾长帆细细体会那常人所说的化境修为,只觉以往武道上诸多不通之处此刻已焕然明朗,有种从山穷水复行到柳暗花明的痛快。

    想起与黄卜的四年之约,青年握紧了拳头。

    清晨,天微微亮起,太阳尚在东方地平线之下,只些微地露出红光。

    兵营里已响起早勤号令。

    青年拾起长刀,嘴角勾起冷峻微笑。

    他出林往营中缓缓而行,那里有一头银虎在等他。

    疯狗微露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