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5章 弓马策论
深夜。杨锋大营。
顾长帆来辞行。
“你刚来就要走?你干脆别进来啊!你个小王八崽子!”
杨锋望着青年,气不打一处来。
他长出口气,续道:“再说了,那江南如此之大,你却要上哪去找?”
“我也不知。但终要去找的。”
青年声调直下,气势已输。
“老子没说不让你去。但你忍心东台卫被他人踩在脚下?你看看今天那些和你年纪相仿之人,刑剑、百里焚青,你心里就不沸腾吗,就不想一较高下吗?更何况各卫所里藏龙卧虎,兴许还有更强的没有出来。”
杨锋继续发力,要一鼓作气说服他。
面对着老大哥如媒婆一般的劝说攻势,顾长帆心虚得厉害。
他脑中闪过那瘦高青年妖艳的俊脸,还有那把造型奇特的牙刀。
淡淡的兴奋如潮水一般,阵阵涌上心头。
他握刀的手微微颤动,那是刀客最原始的本能。他骗不了自己,他的确很想以龙吼和狂澜,会一会对方的惊世刀法。
“再说了,你赶到范州时家人既然不在,暂时必然是安全的,不急在这两日。武举之后,你大可以再去找寻。手心手背都是肉,你就忍心看你老大哥被甘进奚落吗?”
杨锋神情激动,心中有万般不舍。
顾长帆虽知他待己亲厚,倒不知竟如斯看重。此刻见了他真情流露,青年立时便有些于心不忍。
他叹息一声,笑道:“以前没发现你他娘的口齿这么伶俐啊。”
杨锋见他有意留下,瞬间开怀,也跟着笑道:“那还不是你小子逼的!”
言毕,他在营中来回踱步,自言自语道:“他奶奶的,一个个的得了一两个有些天赋的人才,便到老子面前来耀武扬威。”
他忽地想起一事,忙又问道:“对了,之前还有画兽堂的人跑来查问你的情况,你什么时候惹上了这帮瘟神?”
“那次北上,在镜州城与他们有些冲突。”
顾长帆不愿他担心,只略过不提。
“以后再找你,你便找我,他画兽堂有曹公公撑腰,咱东台卫也不是吃素的。”
杨锋不放心地叮嘱。
“哪个曹公公?”
青年心头起伏,这画兽堂背后之人既是冲着苍龙逐日来的,那也表示与自己父亲的失踪有莫大关系。
“东厂大太监曹鹰。他没死在京城,已经到了南京作威作福。”
杨锋出口解释。
顾长帆一怔,他虽不甚明了官场之事,但来人名气之大,除非耳聋,不然决计有过耳闻。
大梁宫廷除了十二卫,尚设有十二监,乃是宦官衙门。
分别为司礼监、内官监、御用监、尚膳监等等,各监均由掌印太监主管。
掌印二字已可见其权柄。
百姓常听戏曲、说书,以为宫里净了身的便称太监。
其实刚进宫之人,须从典簿、长随、奉御做起,表现优异方能升为监丞,再升便是少监,少监的上司方能称太监。
十二监中,以司礼监最大,可批复奏章、传宣谕旨、总管宦官一切事务,并监管其他重要职务,如南京守备。
曹鹰贵为司礼监掌印太监,提督东厂、手握军机,不说独霸朝纲,至少也是六部都要绕行的大人物。
苍龙逐日到底什么来头?
他近日所见都已超乎想象,一时好奇至极。
......
竖日,武科乡试正式开始!
卯时,天尚未全亮,五卫军战鼓擂动,发出震天巨响。
广袤平原上,二十五座演武台五横五纵铺开,各卫所总计两万军士列成方阵,气势非凡,震人心魄。
来自南京的兵部武选司官员开始宣读条例。
五大卫指挥司的第一长官同时踏上高台,居中一人乃是灵山卫指挥使沈抚忠,其右为徐州卫指挥使甘进,安东卫指挥使徐正海。其左为东台卫指挥使杨锋,青州卫指挥使梁允。
乡试之初,将以弓马、策论大幅度筛退不合格之人。
弓马以马上能开十二石弓中百米外标靶为合格,可快速将太过羸弱之人筛去。
策论则是考校兵法谋略,将那些徒有蛮力之人筛去。
毕竟乃是武科乡试,选的是将才,而不是绿林好汉,不能只以武艺作为唯一取材标准。
如此两轮初选后,各卫所当只剩十之一二,再通过单人对战,决出每个卫所的前四十人。
最后,五大卫所合计两百人混乱抓阄,以晋升赛方式再决三轮,取最后二十五人,获得南京殿试资格。
那官员宣读完毕,沈抚忠昂首踏前一步。
他作为代理都指挥使兼灵山卫指挥使,乃五卫军众望所归的最高武官。
“兵营,那就是有本事吃肉!没本事吃屎的地方!在诸位身旁,台子已经搭好了,是骡子是马,给老子牵出来遛遛!”
他身形肥大,但一番简洁豪言声震长空,万人嘈杂仍清晰可闻,身后四位卫指挥使心里莫不是一赞。
“哐!”
沈抚忠将一面巨型铜锣敲得震天响,然后他猛地将那敲锣的重锤甩向脚下人阵,也不管会砸向哪个倒霉蛋,跟着大笑出声。
显然,这位知天命年纪的指挥使,心中仍有激情。
脚下万人呼应,群情激奋,声震四野。
......
辰时,弓马比试正式开始。
士兵以石灰划线,百步开外平行竖起百十个标靶。
各卫所兵员在指定区域,按序轮番上阵。
弓马比试不过宴前开胃菜,但凡有些胃口之人都只随口品品,早已把目光看向了之后的正餐。
自也有不甘寂寞的,安东卫姜全策马奔去,一张十二石大弓被轻易拉开,一枝雕翎羽箭竟在空中拐弯画出一道惊艳弧线,瞬间钉穿那标靶中心,引来大片喝彩。
徐州卫刑剑冷哼一声,他双腿一夹马腹,骏马急射而出,奔近白线处,他怒提缰绳,那马人立而起。
刑剑目光冷峻,气机运转,弓开如满月。
众人脸露疑惑,他没有搭箭!
似是要回应众人,刑剑冷笑松手,弓弦一响,百步外的标靶从中间被硬生生炸开,被巨力拉扯得四散而飞。
众人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一时倒忘了喝彩。
这一技惊四座的表演,引得看台上的四位卫指挥使也内心一震,唯有甘进嘴角含笑。
刑剑在习练箭法时,曾将江湖劈空掌一类的技法融入其中,竟能以空气之箭伤敌于百步之外,一直在徐州卫传为佳话,今日使出,果然惊艳众人。
便是一向淡定少言的安东卫指挥使徐正海,也朝甘进竖起了大拇指。
刑剑昂首退下,眼中泛起豪光。
他想要的,是更大的舞台。
“这...不用箭也可以?”
齐思武被震得目瞪口呆,东台卫这边马上轮到他上场,场边报数的军卒正在不耐地催促。
老实青年平复了一下心境,眼神重新坚定下来。
他握紧缰绳,猛地拍马而去,临近白线时,他一声闷喝,十二石的强弓应声而开,长箭飞驰而去,直直地钉中靶心周围。
顾长帆带头喝彩,他认识齐思武和小马才两年,这两名青年本分朴实,即便齐老实偶有软弱之时,但一颗赤子之心始终不失,倒也早已得了他的认可,是这兵营里他为数不多可称朋友之人。
齐思武开心大叫,奔过来与小马相拥作庆。
顾长帆不擅弓马,他初来东台卫时不过是依父亲之命,也未曾深思过精忠报国之事,那时他满腔戾气,刻意学的都只是厮杀斗殴的技巧而已。
所幸,他骑马拉弓倒不成问题,那箭飘乎乎地离弦而去,钉在了那标靶第三环上,箭尾颤悠悠地晃动两下后,竟跌下地来,溅起一阵同情的灰尘。
场中寂静无声。
众人里有昨日见了他和刑剑对招的,已认出他来,一时都有些错愕,显然这和他们心里预期差了不止一点。
曹子骞等人更是倒地捧腹大笑,丝毫不念同门之情。
顾长帆有些尴尬地挠挠头,无辜地望向看台。
沈抚忠忍不住大笑,冲杨锋道:“这个小子很有特色啊。”
他语气调侃,对场下青年印象颇深。
杨锋自他上场就提心吊胆,直到中靶他一颗心都仿佛还兀自在随着那箭尾一起颤动。
若是在这一轮就被筛下来,那真要长使英雄泪满襟了。
“赶紧去找一下记分的,查一下排在什么位置。”
杨锋把康贵拉在一边,低声耳语。
沈抚忠微微一笑,这类操作在兵营里见惯不惯了,总有一些刺头兵天赋异禀爱惹事的,需要上司去擦屁股。
但武人豪爽磊落,最见不得英雄埋没,是以这类小小操作,无人会当真。
便是以甘进之狭隘,也未置半词。
到黄昏时,弓马比试全部完成,人数只余十之一二,顾长帆垫底晋级。
...
接下来便是策论。
大梁太祖昔年针对武科取士,曾颁布圣旨:应武举者,先之以谋略,次之以武艺,俱求实效,不尚虚文。(注一)
武人提笔虽格格不入,但太祖遗命在此,各指挥使也不敢儿戏。
只是今年众人都知形势不同以往,兵部武选司虽未明面上尽说,但也强调了乃是不拘一格取材,众人久在兵营,自知该如何把握分寸。
除钟烈四象境二品得以直接晋级外,其余各卫所备受期待之新人也都安然晋级。
策论筛退十之六七,整个五卫军还剩下七百多人可晋级接下来的单人对战。
对战由各卫所自行抓阄后决出前四十,再由最后的两百人进入混战抓阄。
至此,本次武科乡试进入波涛汹涌的后半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