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秘:今月照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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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红月与六便士

    手枪,一种单手握持瞄准射击或本能射击的短枪管武器*,它可以出现在很多地方,比如游戏内,警用靶场,黑社会的口袋,这都是它作为一个随身武器的应有位置。

    但就是不适合出现在克莱恩这个有良心的普通青年历史学生手里。

    此时挂着克莱恩的脸的周明瑞还在神游天外,从听到脚步声开始联想,一脸微笑地回味着记忆碎片里梅丽莎的机械轴承小爱好、节省的性格和上廷根技术学校的经费数目。如果他没有提前几秒回过神来,他也许会再把左轮的转盘抖出去一次。

    里面的门吱呀打开了,这时候,周明瑞才猛地醒过神,以中小学生遇到父母查房的手速将手……枪,扔进了抽屉,发出砰的一声,他看向开门而入的梅丽莎,故作不经意地用另一只手按住太阳穴,然后平静地随手拿出旁边的怀表,从容关上抽屉,手指一按,表盖啪地弹开。

    “发生了什么?”黑发褐瞳的梅丽莎用疑惑的眼神看了周明瑞一阵,看见他将怀表的上端拧了拧,然后略带局促地对她说:“好像又坏了。”

    梅丽莎没说什么,只是瞥了他一眼,拿走怀表,将旋钮拔高一截,上了发条,又拔高一截,听着远处大教堂的钟声对好了时间。之后,她深深看了周明瑞一眼,把银色枝蔓花纹的怀表塞回他手里,去橱柜拿上牙刷毛巾,就开门走向了公共盥洗室。

    周明瑞也很无奈,感觉自己被关怀了,虽然这是他作为一个换了里子的哥哥,和妹妹的第一面,不过,虽然似乎留下的不是什么好印象,但这个第一印象似乎和前主给妹妹留下的差不太多,不得不说是一种歪打正着的运气。

    周明瑞继续进行他的刻板行为,只不过这次惨遭毒手的物品变成了银壳怀表。他进行了数十次开合表盖的动作,直到梅丽莎洗漱回来,眼神又一次染上无奈。

    她几乎是以哄小孩的语气嘱咐了关于黑面包、豌豆和羊肉的头等大事,在二人就着寡淡茶水吃完早饭的那份黑面包后,她又叮嘱了一遍,拢了拢头发就去收拾上学的物品去了。周明瑞的礼貌性微笑逐渐僵硬,甚至在梅丽莎离开后都还挂在脸上,在某一刻,他的头脑里再没有关于穿越、仪式、自杀之类的烦心是,他澄明的心境中只回荡着一句话:

    “黑面包,八磅,记得,只要八磅。”

    然而还没有结束,梅丽莎在出门前又嘱咐了一遍关于豌豆、羊肉和八磅的事,听得周明瑞连连点头,真心认同了这三样东西就是世界存在的基础,而他,将要前往菜市场,无可阻挡。

    他目送妹妹关门离开,过了一会,终于想起了他的转运仪式,归乡的热切暂时战胜了遵循梅丽莎教诲的意念,不过,去菜市场也是为了准备仪式中的主食,果然,世界的基础对于万事万物都是通用的。

    他下意识穿上了唯一一套正装,发现了面试这件事在原主潜意识里的重要性,然后笑着摇摇头换上了亚麻衬衣和圆毡帽。生命可以重来,面试只有一次?他想起了“前世”某些不算好笑的烂梗,点了点头,觉得现在的情况这么说也没错。看着镜中自己的憔悴样子,只能说,无论在哪个世界,升学和就业永远是个问题。

    穿戴完毕后,他摸了摸高低床上面的垫子破洞,从里面抽出了一卷纸币,略微皱巴,泛着墨绿和白色。他习惯性数了数,顺便回忆熟悉了一下他所在的国家——鲁恩的货币体系。手里大概是十五六苏勒,大约一百八十便士,不到一镑。留着两撇小胡子的乔治三世居于中央,甚至还有水印和防伪标签。

    这个国家像是工业革命时期左右的带英,科技发展到这个地步,看来自己的开局至少不算特别差,也没有像某些穿越文的主角穷到开局捡垃圾的地步,还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妹妹,周明瑞只觉得自己还算幸运,如果自己真的在小说里,只希望作者给自己分配一个日常文吧,不,不要立flag。周明瑞摇头打断了自己的思绪,一些之前没来得及思考的细节渐渐浮现于脑海:

    自己自杀,手枪不是消音的,那么大动静竟然没有惊醒梅丽莎,飞溅的血液也并不多。也许这个世界不像表面上那么现实,其实是低魔或者更高等级也说不定。

    欣赏了一会实实在在的纸币,周明瑞从中抽出几张,折好放在右侧口袋,与便士硬币分开,再把钥匙揣在左边,然后想了想,觉得原主刚诡异去世,自己这么出门可能不安全,于是拿上了锃亮的黄铜左轮手枪,塞在放纸币的右边口袋。

    他当然没学过用枪,但本着吓唬吓唬人也有用的心态,他把手枪塞进口袋,右手握住枪把,自认为巧妙地把枪隐藏了起来。他拿上一个棕色大纸袋,然后他的右手就放在口袋里没有再拿出来。

    他左手打开门,走进了鲁恩北方七月的阳光中。踏出家门几步,他发现自己为了拔枪方便,把左轮放在了右边,实际上出门在外更容易用到的是右手。而且,像他刚才那种放法,要拿纸币买东西,要么把枪拿出来,要么从夹缝里抽出纸币。前者容易引起骚乱,而后者非但麻烦,也容易把手枪带出来。

    还是关心则乱了。周明瑞苦笑,回屋调整了口袋里物品的位置,左手揣兜再次出门锁门。这次他可以更专注地享受阳光,倾听小贩的叫卖声。

    “来来来,好吃的烤肉鱼!”

    “港口的新鲜鱼,六便士一条!”

    “又鲜又热的牡蛎汤,一碗精神一整天!”

    “松饼、姜啤配鳗鱼汤!”

    “去壳海螺肉,新鲜现买!”

    ……

    下水道的恶臭和小摊上的香气此起彼伏,路人行色匆匆,有的停下来挑选一阵,有的不耐烦地挥手拒绝着摊贩的推荐。周明瑞一手紧握枪把,一手捂住另一边口袋,低头穿过密集的人群,提防着随时可能的扒窃。直到回到人群密度正常的地方,他瞄了眼四周,挺直腰背,重新看向街头。

    那里有一位流浪手风琴师,演奏着时而悠扬时而热烈的歌曲,在他的身边围着一群小孩,手舞足蹈的,虽然脸色蜡黄,衣着破旧,仍然笑得很开心。周明瑞发现了一位表情麻木,祥林嫂一般的妇女,她看向那些孩子。那眼神,似乎是羡慕吧。

    就在他想着这位妇女的同时,不远处一位暗红长裙的女士似乎低声自言自语说了什么。周明瑞随意看了一眼,这样的装束在铁十字下街虽然基本见不到,但也不排除是上街的居民,毕竟在所谓中街居住的克莱恩记忆里可从来没有这个人。周明瑞没去在意,越过老妇人,拐向另一条街道,前往“斯林面包房”。

    面包房的店主温蒂•斯林是一位灰白头发的老奶奶,今天仍然在生活的琐碎中洋溢着温暖的笑容。周明瑞想到了她烤制的柠檬小蛋糕,那是梅丽莎喜爱的甜点,虽然她平时不说,但他和班森都知道。他并没有吃过几次,只是想起那个飘散的味道,就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他微笑道:

    “八磅,斯林太太,嗯,我说黑麦面包。”

    “小克莱恩,班森还没回来?”斯林太太热络地问候,一边娴熟地夹取着面包。

    “还有几天。”周明瑞含糊回答。紧接着,年老但有活力的女士滔滔不绝地聊到了班森未来的婚姻和自己“光明”的,拥有自己的独立盥洗室的前途,周明瑞只能内心苦笑:记忆稀碎的情况下,什么历史知识都给忘了,面试更是没法想。这下是真的要让梅丽莎,包括班森,失望了。

    他干笑着应了几句,幻想起自己成为廷根大学历史系教师,带领整个家庭奔向小康的远景,它们本来已经快是触手可及的现实,可是现在已经变得遥不可及。

    “九便士。”斯林太太微笑着说。“前两天不是十一便士吗?”周明瑞下意识反问。

    “你得感谢《谷物法案》的废除,感谢那些游行的人。”斯林太太将十六条黑麦面包装入周明瑞的纸袋。周明瑞还没有开始疑惑为什么有人要反对这个法案,他只是掏了掏右口袋,拿出结账的钱。取回了找零后,他一边想,一边右手提着纸袋,走向“莴苣与肉类市场”。

    走着走着,正在思考《谷物法案》的周明瑞忽然感觉到一丝微妙的不安,紧接着这一丝不安慢慢滋长,直到一条跳出鱼缸的鱼挡住他的去路。六便士一条,他下意识回想了一下听见的叫卖。

    然后,他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

    他的左边口袋里,那把左轮,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