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谋的梦魇遁入暗流。”

    “梅迪奇，祂怎么办？”许久的沉默后，卡玛瑞亚抬头看向身披黑纱，着繁星长裙的六臂身影。

    “你真的关心祂？”阿曼尼西斯轻柔地问，声音带着安宁的力量，如在关怀。

    “你担心我的人性？我并没有太感激祂对我的庇护，你知道我更关心谁。”

    “你对你自己并不了解。”阿曼尼西斯语气飘渺，转而言道：“过段时间会很危险，你需要在我这里沉睡一段时间。这是你的报酬，你醒来后，可以完成剩下的交易了。”祂伸出一只手，递给卡玛瑞亚一团涌动着黑暗的幽邃事物。卡玛瑞亚只看了一眼，就觉得身心安静到极点，甚至要就此下沉坠出现实。她用力挣脱这种感觉，极其熟练地在胸口画了一个绯红之月，接过那团事物。

    数秒之后，深眠花的气味仍安静弥散。卡玛瑞亚侧头而笑：“怎么，不下逐客令？”

    “璐娜。”阿曼尼西斯唤道。卡玛瑞亚的笑容倏然收敛。“祂已经死去，和索伦、艾因霍恩一起。”黑夜的主宰如此说道，仿佛在随口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在我让你来这里前，我去了霍纳奇斯。”祂虚幻的声音如落石投入深谷，未有回响。

    卡玛瑞亚瞳孔微缩，然后露出了然的神色，低头瞄了一眼手中的事物，抬起头时，笑容已然恢复，她正视着阿曼尼西斯，漫不经心地说：“果然。之前的布置并没有多少用处，雅各，梅迪奇，安提哥努斯，啊，我亲爱的阿曼尼西斯，还有谁会死？亚伯拉罕，还是图铎、特伦索斯特、萨林格尔祂们？”

    “璐娜。”阿曼尼西斯又一次呼唤，并没有显出对她口出狂言的责怪，“安提哥努斯并没有死。”祂纠正道，只是阐述事实而非解释。

    “没区别，对你我而言。你只需要一个安分，在你掌控下的唯一性，无论它有没有一个活着的载体。而我只需要一个便捷的隐秘，现在我依然拥有，形式也无所谓。让我猜猜，你是出于什么心思才执意叫我那个名字，即使……”卡玛瑞亚抛掷着手中的幽黑事物，力量性质相似的封印让它服帖地成为一个玩物，“你明知道，我现在拥有的一切布置，也必然是徒劳无功。别以为我不知道这玩意对你有多重要，很快，它又是你的了。”

    “你令我厌恶，璐娜。”*黑夜的神明平淡地说，语气如往常平静。

    “哈哈。”卡玛瑞亚笑出了声，“这真是我的荣幸，也许我对你一无所知呢。到底谁才是天生的神话生物。”

    话音刚落，一阵裹挟着沉眠之力的恐怖气息狂涌而来，卡玛瑞亚•璐娜•阿蒙双眼一闭，倒在了静静摇曳的深眠花丛中，点点星辉在其身上流转片刻，随机消隐无踪。“睡吧。”阿曼尼西斯自语，一步踏出神国，而卡玛瑞亚的身影随即被迅速抹去。

    …………

    她从梦中猛然睁眼。

    “呼……”卡玛瑞亚按着太阳穴，一些光怪陆离的梦境一闪而过，再回想时却隐于脑海。她下意识环顾四周。身畔土地荒芜，山崖陡峭，间有倾圮殿堂。远处白云缭绕，冰雪覆山，正是她数百年来凝视过无数遍的风景。霍纳奇斯，又是霍纳奇斯，她想，不知道黑夜那家伙把我扔这多久了，既然我还完整地在这，那么……

    她又一回头，银发白袍的男子安静伫立，在荒凉破败的断壁残垣间显得格外出尘。“大蛇，我就知道你会来。”卡玛瑞亚低垂的棕瞳略微亮了亮。她的视线在男子脸上一转，随口道：“您还是一如既往的美丽，我都有点期待您新的自画像了。”说罢她就自顾自地向山顶走去，穿过她无比熟悉的道路，扫视或矗立或倒塌的屋宇，迅速向上。祂看见了因外墙毁坏而露出的餐桌，上面还留着餐盘和散落的华美餐具，食物腐烂干涸的痕迹在盘中鲜明可见。城中空无一人，仿佛千家万户的温馨晚餐进行到一半，所有人就蒸发一样地凭空消失了。不，这不是一个比喻，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她闭眼，解析的能力已经发动，这里曾经发生的一幕幕生活场景清晰地浮现于脑海，那是给怀中婴孩喂饭的母亲，那是端居席上的老者，那是追逐玩耍的孩童，那是静坐门前的猎犬……而根据她的了解，一根根黑色的灵体之线浮现出来，连接着生灵的躯体，延伸向最顶端宏伟的殿堂。她睁开眼睛，一切依旧荒芜。

    她未再停留，继续飞速上行，甚至偷了几次距离，没去顾及银发男子有无跟随。直到她登上山巅，盯着最顶端的地方。

    那里什么都没有。

    若说有，只是一片平平无奇的空地，积了些薄雪。就是这样，本来就应该是这样，我并没有期待什么，她想。

    “呵。”卡玛瑞亚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走到空地中央就这样坐了下来，没去管漆黑的外袍沾上洁白的雪。她面朝着下沉的夕阳，她说：“你好啊，奥赛…”

    她闭了嘴，转而看向银发的美人，后者无声无息地站在一旁，纤尘不染的白袍随风轻舞。“乌洛琉斯，”她唤道，“我总觉得，你也会死。”

    乌洛琉斯低头看着她，眼中浮现淡淡的疑惑。“命运没有给你这样的启示，我知道，你歇着吧别说话了。”卡玛瑞亚继续看着太阳，似乎要从中找出几个黑点才罢休，直到她的眼睛开始失焦，直到太阳隐没，红月血色的辉光洒满冰封的素净群山。乌洛琉斯不理解她这样漫长而没有目的的等待，只是对于祂现在这点时间不算什么，于是祂没有去深究。

    她站起来，转身对着红月，正了正单片眼镜，向它伸出手，五指浸染了黑暗和绯红。她侧头看向乌洛琉斯，笑言道：“看啊，大蛇，红月升起来了。”她放下手吐出又一句话：

    “所有人都会死，包括我。”

    此时她尚不知这句话的最大意义，而命运的天使对此仍然不发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