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的轮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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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世道(二)

    刘驰见对面的男子笑着冲自己点头,他便拿起咖啡,自作主张地走到男子那桌,“不介意我坐这儿吧。”话没说完,他的屁股已经挨上了座椅。

    “欢迎。”男子很客气,看来是真的不介意,“咖啡味道怎么样。”

    “有点儿苦。”刘驰的表情看着可比咖啡苦多了。

    “你再品品,这咖啡挺有回味的。”

    相对于咖啡,刘驰对这个男人遇到的麻烦更感兴趣。人嘛,自己不顺的就想听听别人的糗事找找乐子,但直截了当的问就又不太礼貌,于是他绕了个弯儿说:“你要是咖啡,喝的是果汁儿,这都感觉不出来么。”

    “有点事儿,分心了,喝的什么自己都不知道。”

    “至于么,什么事儿啊?”刘驰看似不经意地问道。

    男子的表情变得难看起来,他叹了口气,说:“不值一提的屁事儿。”说罢,他指着刘驰的脸问:“你怎么弄成这样的?”

    刘驰摸着脸上的伤口,轻描淡写地说:“打仗打得呗,难道是我自己摔的么。”

    男子皱着眉头问:“这得是多大仇恨,能打成这样。”

    知道对方理解偏了,刘驰哭笑不得地说:“打仗是去前线跟敌人让交战,不是跟流氓地痞打架斗殴。”

    “哦,你是军人,失礼了。”男子抱歉地说道,并自嘲地笑了笑,看起来他对军人是抱有敬意的。

    刘驰的表情有些不屑,他骂骂咧咧地说:“靠,不是军人,是阵亡军人。”

    “这话怎么说。”男子不解地问道。

    “不值一提的屁事儿。”刘驰用同样的口吻,说了跟对方同样的话。

    男子知道肯定是倒灶的闹心事儿,大家都是过来人,很能理解对方的心情,于是二人相视一笑,彼此间似乎产生了一丝同命相连的感觉。

    刘驰已经自报了家门,于是理所当然地问:“你是做什么的。”

    “我是刑警。”男子面露自豪的神情,然而片刻却又神色暗淡地说:“以前是刑警,现在我已经辞职了。”

    众所周知,刑警往往要跟穷凶极恶的歹毒和罪犯打交道,所以在人们的印象中他们都是粗鄙的汉子,眼前这位气质儒雅的男子明显跟刘驰脑中的刑警形象不符,他觉得这样的人根本吃不了刑警这碗饭,于是随口说了句,“到底是革职还是辞职。”

    这话听着有点儿像幸灾乐祸,不过男子并没有生气,相反居然哈哈笑了起来,“这位朋友真是口无遮拦,有点意思!”

    刘驰觉得这人还算爽快,不是侨情人,比较对自己的脾气,便笑呵呵地说:“我就这个毛病,没别的意思。”

    男子不住地点头说:“到底是革职还是辞职呢?对我来说都他妈是一回事儿。”

    “对嘛!这才是刑警的说话方式。”刘驰笑呵呵地说道,他本来就是好奇心很强的人,听男子这么说,就更想了解此话背后的故事了,他突然冒出个想法,于是提议说:“反正咱们也不认识,出了这个门就分道扬镳,以后也是见不着谁,不如这样,咱们把各自的故事讲讲,满足下彼此的好奇心,你看怎么样?”

    男子微微一笑,说实话,这些日子他真的太憋屈了,确实需要一个倾诉的对象,于是便同意了刘驰的提议,并且率先讲述了自己遇到的恶心事儿。

    男子名叫方飞,是位前刑警,前段时间他接手了一桩凶杀案,案情并不复杂,一个富家纨绔子弟男在KTV包间里酒后乱性,想要非礼女服务员遭拒,进而发生争执引发的血案,由于证人证言和视频证据确凿,方飞像以往一样整理材料,准备以二级谋杀起诉犯罪嫌疑人。

    可是案子办着办着就出现了一些列叫人愤怒的事情,先是犯罪嫌疑人莫名其妙地由成年人变成了未成年人,根据规定,二十岁以下是不得出入KTV这种娱乐场所的,从嫌疑人在KTV服务台登记时留下的身份证明来看,案发时他已经年满二十一周岁,然而短短两周后,嫌疑人在户籍系统中显示的年龄就变成了十九周岁,依照本国宪法,成年人二级谋杀最少要面临的刑期是八年以上,而未成年人过失造成他人死亡则只需接受至多十八个月的管教。

    方飞把情况反映给上级,认为嫌疑人的富商老爸利用金钱和人脉在背后做手脚,这种行为已经严重干涉到司法公正,必须彻查,死者的家属也非常愤慨,发誓要为女儿讨回公道。领导却不以为然,认为方飞不该质疑国家的户籍系统,还要求他把嫌疑人的误杀情节认定为误杀未遂,理由是受害者并不是当场死亡,而是在送医抢救了一个小时之后才不治身亡。

    还有更令人发指的事情,明明是嫌疑人见色起意引发的血案,他的辩护律师却雇佣水军造谣,声称纠纷是服务员偷东西引起的,这种颠倒黑白、扭转是非曲直的行为无非是想给富二代制造有利的舆论,进而达到缩短管教期限的目的。

    方飞是个正义感极强的人,然而他的坚持换来的却是停职的处分,领导又找了个听话的刑警来侦办此案,面对这种侮辱,方飞愤然辞职,并以私人侦探的身份,利用此前搜集到的证据帮助受害者家属伸冤,可就在刚才,方飞接到了女孩父母打来的电话,他们已经签署了谅解协议书,所以不用再继续调查了,原因是对方支付了不菲的抚恤金,还承诺帮他们的智障儿子安排一份大学讲师的工作。

    得知这个消息后,方飞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痛心疾首又无能为力,令他痛心的不仅仅是这个案件,更是因为长存于心中的那一枚信仰的丰碑终于在今天彻底崩塌了,从成为警察的第一天起,他就坚信法律是维护公平和公正、是惩恶扬善的,自己所从事的是高尚而伟大的职业,然而近年来他屡屡看到有人滥用手中的权利,亵渎法律的神圣,但最让他心寒的是,将圣碑击碎的终极武器竟然是金钱,面对金钱,信仰的力量竟那么不堪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