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市里，在树林中，风呼啸着，猫头鹰尖叫着。圆盘状的月亮慢慢倒向了偏岸，一切都是寂静的，一切都是静止的，大地在沉睡，都在等太阳跃出水面，酡红如绸缎的日光普照大地，由海平面铺满海平线，那时的万物都应该苏醒，聆听晨乐。

    罗文清跟工作站的人员进行了形式上的交接，填写了申请文件，并乘坐着固定型号的载人飞船返回了地面。

    至于组织方面，罗文清思来想去是如此报告的———“本人罗文清，本系前线军事行动全权指挥官兼司令员，为联合军委高级官员主要领导人，由于战争事务疲于处理，需要返回地面进行调整。特此向联合军委组织报告，军事权力暂由高肃中将全权代理。”随后乘坐着黑色的红旗轿车罗文清返回了自己的家中。罗婧媗刚刚下课，带着几个朋友蹦跳着返回家里，刚出电梯就看到了那久违的面孔。罗文清也看到了那张稚嫩的面庞，那是他心爱的罗婧媗……

    “爸爸……”罗婧媗颤抖地说道，“爸爸，真的是你吗……我我我……”罗婧媗的声音里带着几丝哭颤的说道，她瘦小的体躯不停地颤抖着，让罗文清十分心疼。

    跟着罗婧媗一行的同学也在这父女阔别已久再次重逢的场景里，识趣地离开。罗文清拉着婧媗的手，朝着屋内走去，“走，让爸爸好好看看你……”

    一进门，婧媗的母亲看到一位身穿军装的军人带着女儿走进家里，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结果发现竟是自己的丈夫罗文清，一时间惊慌失措，手中端着的盘子也碎了一地。

    “老公……你，你怎么回来了？”妻子不可置信地看着罗文清，担心地说道。

    罗文清坐在沙发上，“靖雯啊，我刚刚结束了任务，就回来看看婧媗和你嘛……”

    秦靖雯看着罗文清隐约间飘忽的眼神，说道：“你打小就不会说谎……”靖雯和文清是小学认识的，从初中到高中都是考的同一所学校，最后她和罗文清都考上了中国航空航天军事大学国防学院，在大一的时候便在一起了，对罗文清的各种习惯，可谓是了如指掌。

    “我……”

    “没事，跟我们说说不会怎么样……”秦靖雯说道，“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爸爸……”罗婧媗看着罗文清说道。

    “我……我执行了一个未经审核的任务，刚刚失败了，险些丧命……我，我就回来看看你们……”罗文清支支吾吾地说道。这位昔日里刚强有威严的军人，如今却在妻女面前，柔弱的像个孩子一般……“我真的真的……真的好害怕失去你们啊……”

    他哭颤着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悲情。

    秦靖雯说道：“放心吧，我们一直都在这呢，我们怎么可能离你而去呢？婧媗今年快十五岁了，你也要看到她将来长大的那天啊。

    听到这罗文清不禁动情，罗婧媗小时候那可爱稚嫩的面庞，还有那娇小的身躯，充满孩子气的声音，这一席回忆都串成了胶片，来回穿梭于罗文清的脑海中。

    他的眼角里慢慢的开始闪烁着一丝的泪光，但他绝不能让这一丝泪光闪下。他要将这一点泪化作一叶方舟，这一叶方舟，不从他眼中落下，便会从文明的海洋中，灼燃升起。

    “可惜我可能再也看不到那一幕了……或者说，极有可能，我无法再以父亲的身份看到那一幕了。”罗文清抱着头，心中如此想着。“我该怎么办……”

    所有的恐惧和焦虑都汇聚于他的脑海里，他不知何去何从，他的灵魂此刻置身于无尽的黑暗之中。那些黑暗的点滴和魔鬼的爪牙，缓缓地侵蚀和缠绕着他的身体，使他不得动弹。魔鬼的笑声和审判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那是一片空灵！

    “你真的有理想信念吗？”

    “你真的认为自己能够抛下一切，抛下父母，抛下妻儿，抛下朋友，抛下亲人，放弃一切的公民利禄，放下一切的爱恨情仇，化身为那虚无缥缈的英雄主义者，去拯救这一切吗？”

    “你不过是一个普通人，你的能力有限，你何必把自己强加于救世主的位置？”

    “你有什么资格就是呢他们的死亡不正是历史的安排吗？你要篡改历史，那代价可不是你受得了的……”

    “个人主义没什么不好的……你连自己的利益都顾不上了，你何谈人类文明的利益呢？自己的利益都保护不了，如何保护大家的利益呢？别打肿脸充胖子啦。”

    这些声音空灵回响着那一种恐惧，是发自内心的颤抖，他的眼神恍惚且无限地闪躲着，那并非是来自异界魔鬼的审判，也并非是来自上界神仙的问讯，那仅仅只是罗文清内心之中隐藏着的另外一个声音。

    罗文清的精神世界崩塌了，在这一刻妻子美丽的容颜，丽人的娇躯，贤惠的体态，女儿可爱的面庞，稚嫩的声音，美好的未来，父母亲对自己的期望和养育之恩，一切的一切，交揉成一把紫藤利剑，悬挂在他的内心之上，罗文清坠入那一片蓝海。他再也听不清外界的声音，他已经沉溺在这一片海洋之中。他的头发已然凌乱，他的心智却在这一刻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静。

    “只为了那一片宁静。”

    罗文清闭上了眼睛，但这一片宁静之中，他思考了很多，从宇宙到微粒，从原子化合到天体的运动，从马克思唯物主义辩证法到纯宇宙哲学（即宇宙视角下的广泛的自由哲学）……

    尼古拉斯的笑声，尼古拉斯牺牲的场面，那烈士陵园里一块又一块由于星际战争而牺牲的士兵，他们背后是无数个支离破碎的家庭。自己的妻子和女儿，一个贤惠一个可爱，但是其他的劣势又何尝没有自己的妻儿，自己的父母，自己的至亲呢？他们将自身利益置于不顾，勇敢地为了全人类的利益，献出了自己的生命，如此伟大的场面，为了什么？为的就是让其他人能够继续生活在幸福与安宁之中。

    “我想我已经有答案了。”

    罗文清在那一片深不可见底的大海之中逐步睁开眼睛，他的大脑焕发着光芒，他的身体逐渐浮出水面，那一切都揭开了序章。

    “我也许没有资格成为一名救世主，也许我没有能力成为一名救世主，也许我没有勇气准备好承担这一切的后果，但我想好了，无论如何我会迎来什么样的结局，只要我坚信我弟造的那一个世界将会挽救那一个又一个美好的家庭，那么我还有什么遗憾呢？”

    这一句话从罗文清的口中说出的那一刻，周围囚禁他的蓝海开始破碎，那一片寂静的黑暗开始射来光明那恐怖而诡异的声音，黑色的魔鬼之手开始被阳光强行散去，他睁开眼，醒了过来。

    “原来我昏倒了呀……”罗文清睁开眼如此说道，门外响起了门铃声，罗文清心想说谁你饿了？大晚上的。

    “你好，罗文清教授。”

    开幕雷击，一句教授，再一次让罗文清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大多数人不会这么称呼他，因为罗文清和物理学界有过瓜葛，声称再也不会涉足物理学深度教学和革命性的研究。这样称呼，必然是要引起他的注意，换言之，这就是所谓的暗号。

    “你是谁？”

    “我们是国际军事联合委员会的秘使，又称委员长的信使或信差。现在有及其紧急的文件需要你亲自确认。”

    罗文清说道：“是什么？”

    “联合军委电，国际联合军委针对罗文清首长擅自移交军权，未报备最高军事指挥组织携带机密文件进行敌后活动，经审判，可能构成危害人类文明对外战争罪和叛国罪，现处以缉捕和十年有期徒刑的判罚。委员长辩，以个人职务及组织权构，担保罗文清无罪，以最高委员会非正式决议施压于联合军委中央，目前该处罚暂缓执行，三天后重启决议讨论。”信使说道，“请首长移步天文发射塔，马上离开地球，这是委员长的命令。”

    罗文清愣住了，虽然委员长是在保护自己，但这一切却更像“驱离”。但罗文清好像没有选择的权利，委员长的办法是最好的出路。“好的，我会走的，但我需要时间。”

    “我们会等你的。”信使说道，“在此过程中，我们潜伏在您家附近的所有委员长亲卫以及委员会的特工会提供足够强大的火力支持与保障您的人身安全。”

    罗文清把门关上，心中仍然是悸动的。他颤抖的走回房间，躺在了床上。

    妻子在床的一侧，看着他的脸，他仿佛从罗文清的眼神中看出了那一丝坚毅和决断。他仿佛明白了罗文清似乎是要做出什么牺牲或是那一番宏伟且悲壮的事业。

    秦靖雯说：“文清，你……”

    “我爱你……”

    这句突如其来的告白让秦靖雯来不及反应，他原以为罗文清要去做出什么轰天纬地的事业，也许要做出个人的牺牲，他眼神中的决断被靖雯误解为“割舍”，也就是离婚。

    但这也确实没错，罗文清眼神中的坚毅确实就是一种割舍，但这种割舍并非是他所认为的无情的决断，而是有情的告别……

    “我爱你，但是我可能没有时间爱你了……亲爱的，如果有一天，我死了，或者你我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现在一个世界里我认识你，而你是否会忘记我？……”

    罗文清这么问道，他虽然已经知道我答案，但他仍然如此问道。靖雯是不可能在那一个世界里认识他的，但他仍然需要一个答案，或者说这并非是答案，而是他继续前行的动机。

    “当然，我也爱你……”靖雯如此说道，“无论哪一个世界，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永远都爱你，永远都不会忘记你……”

    婧媗好像听到了父母的对话，她强忍着早已哭红了的眼眶走进了房间。婧媗猛地抱住了罗文清。“爸爸……你不要走……婧媗要爸爸婧媗什么都不要了，婧媗只要我们一家人平平安安地在一起……”

    此时，罗文清的内心已经融化了，这一刻他心中有万般的悲苦与不舍，但他已经下定了决心。在那一个世界里，只有他是不幸福的。也许现在婧媗和靖雯无法理解，但真的到了那一个世界里，他们会有另外一个圆满的家庭，唯一不圆满的只有罗文清而已。

    “爸爸不走，爸爸不走……爸爸答应婧媗，爸爸永远都会保护你的……”婧媗把自己用零花钱买的一个花盘送给罗文清，“爸爸，这是婧媗做的礼物，这是我们约定的见证，如果谁不遵守约定，谁就是丑丑的小丑！”

    “哈哈哈，好好好好，我们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是小丑……”罗文清笑着对婧媗说道，此刻他的笑容是无比的灿烂和美好。但这一切都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

    他深情地亲吻了自己的妻子靖雯，又亲吻了自己亲爱的女儿婧媗，然后对着墙上挂着的国旗敬重地敬了个礼。

    跟妻儿深情道别，以后罗文清满含热泪的走出房门。他拿起了童年时最喜爱玩的红鼻梁套，将它戴在了自己的鼻子上，然后走出房子，轻声道：“疯狂是一种结果，还是一种本能？绝不跟这个肤浅的世界作揖，与其顺从，毋宁奴役它。你的主子是个疯子，可怕的是，他不是个傻子。如果你要和我比疯狂，我必抱着你跃入地狱”

    他离开的背影里，隐约有小丑的身影。他也许不是小丑，而是英雄。他也许不是英雄，而是小丑。

    .......